晚上七時,在云霧山莊李學之的臨時住處,縣政府辦、縣計委、縣財政局、縣統計局四個單位的人員準時到了,沒想到來了二十幾人,把房間擠得滿滿的,根本沒地方坐,只得臨時轉到接待室。
政府辦是張前江帶隊,專管文字的盧副主任加上綜合調研室的一共來了五人;計委來了分管的副主任和綜合股的同志也有五人;統計局白局長帶隊來了四人;財政局來的人最多,局長劉明亮帶著兩個副局長、預算股、辦公室的同志來了八人。
李學之微笑著一一跟大家握手,連連道:“辛苦諸位了,白天大家忙了一天,晚上還加你們的班,感謝感謝啊!”
最后握著劉明亮的手,李學之笑著說:“劉局長,委屈你了啊!但事情搞清楚了是最好的,你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了嘛!”
劉明亮鼻子一酸,強笑道:“李縣長說得是,免得有些人還真以為我劉明亮貪了好大個污收了好大個賄。這樣我也可以甩掉包袱,輕裝上陣了。”
李學之不想氣氛沉悶,轉眼看了看財政局來的人,打趣道:“我說劉局啊,我們這是來研究起草三個報告,你怎么把副局長、股長們都領來了?想在我這里開局務會嗎?先聲明了,我可沒準備紀念品喲!”
一句話說得滿屋人笑了起來,劉明亮似乎情緒好了很多,說:“李縣長,這是你頭一回主持起草政府三個報告,當然得隆重點嘍。不熱鬧點,還怕有人看不起咱政府一幫人哩!”
劉明亮最后一句話帶有明顯的牢騷,搞得計委的楊副主任臉皮一紅,趕緊站起來解釋道:“李縣長,今天上午市計委來了五、六個人搞檢查,這大家也都知道,上面來了人一把手不陪說不過去,嚴主任其實是很想來的,可實在擺脫不開,就派我帶隊了,在人員配備上嚴主任還是很重視,都是十分熟悉情況的業務骨干,組織材料的里手。”
劉明亮卻笑了起來,對白局長說:“老白,省統計局的調研組長老孫晚飯的時候跟我打了個電話,主要是慰問我了,其實話里的意思是統計局安排不熱情啊,要不是今天李縣長要起草報告,我還真想陪老孫去玩玩。”
那白局長跟劉明亮原本關系不錯,笑罵了一句說:“明亮,你今天吃了槍藥啊?管到我地頭是來了。”
張前江呵呵一笑說:“白局,你到反貪局吃幾天國家糧試試,只怕你還沒明亮這么好的心情喲!”
那楊副主任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見李學之在跟其他人不知說笑著什么,心里暗暗恨嚴主任不是東西,年年都是主任來參加,今年卻把他派了來,擺明是不給李學之面子,倒讓他來聽風涼話,不由大為尷尬,坐了下去抽悶煙去了。
李學之見云霧山莊的服務員把茶水什么都安置妥當了,便示意大家安靜,開始開會。
每年人代會上縣政府都有三個報告:
縣長代表縣政府做《政府工作報告。這是一個全面宏觀的報告,主要匯報上一年全縣國民經濟和社會事業取得的主要成績、主要做法以及存在的主要問題,報告里還要匯報本年全縣國民經濟和社會事業的主要經濟指標、任務和要采取的主要工作措施,并預計其成績。
縣計劃委員會主任受縣政府委托,做上一年國民經濟計劃執行情況和本年國民經濟計劃安排情況的報告。這個報告主要從計劃角度出發,是對縣長《政府工作報告中有關經濟方面做全面深入地補充和完善。
縣財政局長受縣政府委托,向大會做一個上一年財政預算執行情況和本年的財政預算情況的報告,這個財政報告就完全從財政角度出發,簡單地說就好象一家人過日子,一年到頭,掙了多少錢,是怎么掙的,花了多少錢,又是怎么花的,還有新一年開始了,今后的日子怎么過。
這三個報告不是孤立的,相互之間有聯系,特別是數字,經常連用。所以三個報告在起草過程中必須在一起研究,免得重復和數字上出錯誤。而三個報告的數字來源就只能出自統計局,只有統計局的數字才具有法律作用!
李學之說:“今天把四個部門的主要領導和相關人員找來,主要是研究起草政府工作報告、計劃報告、財政報告。我們知道,人代會只有十幾天就要召開了,起草工作報告不僅時間緊而且任務也重,要科學地、全面地、實事求是地回顧一年來的工作,總結成績,查找問題,并根據黨中央、省、市的政策精神,結合黃縣的實際,安排好今年的各項工作,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我們這些文字工作人員筆下生花的事情。而是需要大家集思廣益、反復認真研究的。還要征求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意見,政府要召開常務會議討論,縣委還要開常委會研究,這樣下來還得來回幾個回合,直到稿件完全通過。好在大家都寫過,可以說是年年寫,路子也比較熟悉,但有一條我必須正告在坐的同志,那就是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要水分,更不能在數字上做文章。這就請統計局白局長把好數字關。這項工作由我具體負責,有問題直接找我。今天是第一次會議,請個單位談談報告提綱,然后再討論一下。先請政府辦張主任說說。”
于是三個部門一一把報告提綱說了說,李學之聽了還感覺滿意。只是統計局白局長有點問題,他思索了半天,覺得不說不行:“聽了三個部門的報告提綱,我個人認為是很好的,非常有水平。我作為統計局局長,想就數字問題說點個人的看法,根據我掌握的情況來看,國民經濟的幾個主要指標數字都不太理想,一但這些數字定下來,那三份報告中的觀點、詞句都要做比較大的修改,甚至有的定性都要改變,我們要有思想準備才好。”
張前江笑著說:“白局,你這個統計局長好當啊,我們點燈熬油寫的材料,你的數字如果說變就變,那我們的報告可就難寫了,所以還是老規矩,統計局的數字要先敲定下來。”他的提議立即得到財政、計委的同意。
白局長笑著說:“老張、老楊、明亮,你們的心情我理解,這數字誰都想敲定下來,可我敲定得了?還是你們敲定得了?那得縣政府常務會和縣委常委會研究后才能敲定的。”
李學之沉吟了片刻說:“大家先在這里休息一下,我跟白局長商量點事了再來。”說著把白局長叫去了自己的房間。
白局長怎么不知道李學之的心思?所以一到屋里關上門,他就從包里把統計報表拿了出來,遞給李學之說:“李縣長,其實數字已經出來了,你先看看。”
李學之拿著表格認真地看著,白局長還怕他看不明白,點著表格講解著:“從統計數字來看,幾個主要指標完成得都不理想。國民生產總值只完成了12.2億元,照年初預訂的13.5億元少了1.3億元;農民年純收入實際是一千二百元,遠遠達不到二千三百的年初預定;還有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性收入實際只有三千不足,比年初定的四千五百元少了一千五百元。這都是主要的經濟指標,查了這么多,你說縣委常委會上通得過嗎?”
李學之皺眉問:“這些數字是不是最后確定的?”
白局長表情凝重地說:“是的,我們再怎么調整都不可能有太大出入。可以定了。”
李學之點點頭說:“那好,表格你還有副本吧,就放我這里,我會盡快跟縣委主要領導碰下情況,統一一下思想,我看應該通得過。所以也不要保密了,等下就拿出來給三家做參考依據。”
白局長急忙說:“李縣長,你看是不是等縣委常委會上通過了再拿出來?我怕萬一有什么變化,會造成一些不好的負面影響的。”
李學之呵呵一笑說:“只要統計報表遵循了實事求是的原則,按照《統計法辦事,沒有什么通不過的!”
回到會議室,白局長叫辦事員把統計報表副本拿出來當起草報告的依據,三個部門在他們離開后已經各自安排好了組織文字的人員。
按照政府的慣例,起草這三個報告的人員都集體住在云霧山莊四號樓,那里條件比較好,適合組織大型文字活動。
散會后,李學之叫劉明亮留下商討一下財政預算改革方案,劉明亮又把財政局的辦公室副主任伍前進叫住了。
財政預算改革無非就是把以后財政主要負責的干部職工和教師的工資已經下崗工人、貧困居民的部分基本生活費在年初就把開支打足,其余再根據財政收入情況酌情處理,有錢就把數字放到縣人大常委會上去研究,人大定什么項目就開支什么項目,沒錢就什么項目也不安排。其實李學之跟劉明亮早就通過氣吹過風了的。
所以伍前進聽完李學之的講話后,馬上從包里拿出了完整的初稿,李學之認真地看了看,雖然財政局的帳算得緊了點,但很具體細致,條框一目了然,已經算到了單位和個人。李學之知道這應該是劉明亮親自搞的,財政局也只有他能這么算細帳了。
李學之高興之余問道:“明亮,你這方案搞得還真細致,可支農、城建、工業解困等切塊資金、縣長機動資金還有沒有余地呢?按照以往,這些資金都要分散掌握到縣委常委個主要領導的手里,不是你上次跟魏華從省財政廳又爭取到六百萬的財政補貼資金了嗎?怎么不安排點呢?我這縣長機動資金可以盡可能少的安排,但其他縣委常委主要領導掌握的資金可不能不安排充足啊!況且你一下就把幾個縣委副書記卡死了,只怕這財政預算改革方案在常委會上通不過喲!”
劉明亮笑笑說:“李縣長,你放心,我保證常委會上能通過。為什么呢?你看這條就很明確,哪條線上能增收,財政就往哪條線上靠。那些個副書記別的本事沒有,想辦法從下面搞錢還不是一流高手!再說了,有關的經費不撥實為好,反正下面單位缺錢了打個報告給相關的點線副書記,他們簽了字還不的得一樣照撥么?還不如把下面卡緊了,倒顯得幾個副書記金貴了。我這是變相給了他們實權哩!”
李學之想了想說:“明亮啊,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要是這樣,干脆我也取消縣長機動資金。革命不是只革別人的命,而是要從自己開始。”
劉明亮連忙說:“哎呀我的李縣長,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說,我劉明亮是你最忠實的部下,而你不也說了么,只要你在黃縣當縣長,劉明亮就是鐵了的財政局長。你這樣做倒有點欲蓋彌彰之嫌,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撥實縣長機動資金,以后你也是黃縣的第一副書記、政府首腦了啊!何況改革方案里那一條不但那些副書記不生氣,說不定還暗暗感激我劉明亮的糊涂那,那么大個漏洞,那些個人精還會不明白其中的內涵?”
劉明亮的話說得這么露骨倒讓李學之心里不安了,他轉眼看了看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的伍前進,似乎這樣的言辭在下屬面前說有點不妥。
劉明亮見李學之的神態有點不滿,忙笑著說:“李縣長,伍前進是個很不錯的同志,有能力,而且文字功夫不比政府辦那些才子差。我準備把他提起當辦公室主任,這改革方案他出了不少點子的。”
聽局長這么夸獎,伍前進只是感激地看了劉明亮一眼,并沒說出什么肉麻的感謝話,倒是那一眼的含義遠比無數感謝話來得實在。
李學之看著沉穩的伍前進點點頭說:“伍前進,我認識,早幾天還在你家聊過天了的。說話很梗直,我印象很深。”猛地想起今天來參加會議的財政局中層
干部有幾個都是在劉明亮家里見過的,預算股的周進,行財股的黃偉....于是問道:“明亮,預算股長老陸今天怎么沒來參加會議呀?”
劉明亮說:“老陸身體不怎么好,我看天寒地凍的就沒讓他來,主要工作也讓周進接替老陸了,讓他好生休息休息。預算股事太多了,還真得要年輕力壯有精力的人來干哩。今年雖然有省廳多給的六百萬,可到頭來還是捉襟制肘,天曉得今年又增加多少吃皇糧的,又有多少人下崗呢?而且今年的財政收入就有保證能按10到12增長嗎?如果只增長7或5呢?又或許下降2個百分點呢?”
劉明亮見李學之在認真地聽,又說:“其實錢花到哪里意義不大,關鍵是錢從何來!我們黃縣的財政收入來源是非常有限的,你也知道,主要還是傳統意義上的各類型企業和經濟成分,了舉幕四顧,我們的納稅環境是何等的惡劣,工廠機器都生銹了,工人都養不活,哪里來的錢納稅?農村里的農副產品不但價格低廉還賣不出去,還有多少錢來交統籌提留?個體老板交了錢享受不到納稅人的待遇,拿錢拉攏靠山和買通稅務干部,成本低效益高,把稅交了財政有什么好的?唉,這些都極大的制約了地方稅收的增加,而財政供養的人卻在一天天上增,財政還不成了地地道道的吃飯財政?吃得飽倒好了,就怕連飯都管不飽了。我們中國又是官本位嚴重的國家,都想當官不想當民,嘿嘿,誰養官?還不是民!”
李學之漫聲應道:“這樣啊,好啊。你這初稿我留下了。”心想:中國的問題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官多;財政的問題萬緒千頭,歸根結底就是錢少!發牢騷是怎么也解決不了的老大難問題。
劉明亮見工作上的事情談完了,就說:“李縣長,還有事嗎?要沒什么事了,我就去四號樓去看看。”原本想讓伍前進好好表現一下,可李學之似乎沒什么心情聽,只得作罷。
這時盧副主任在門口敲了敲門說:“李縣長,餐廳準備好了夜宵,其他人都到齊了,一起去吃點吧。”幾人便說說笑笑去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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