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市里各職能部門的檢查驗收就多了起來,而且名目繁多,幾人一組幾人一組穿梭在各縣市,工作為名,實則是撈好處要吃喝,伺候得舒服玩得高興,再在兜里揣上個大紅包,那么一切就好好好,大筆一揮檢驗合格,如果稍有差池,就百般刁難。基層縣市一年到頭無非也就盼著一個好字,辛辛苦苦搞一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疲勞嘛,如果因為沒陪好市里的大爺們而使一年工作成績變為不合格,那是誰也不愿意的了。何況能陪同市里的領導也算是一份好差,不但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在應酬費上落點小實惠,還能與市里領導加深交往,得到照應。這就是為什么上面檢查如此繁多、下面接待如此隆重的原因了。
李學之以前是常務副縣長,雖然對市里的檢查組很不以為然,除了必要的應酬還能推掉一些躲掉一些,落得眼不見心不煩,可現在是代縣長了,各路檢查組都得罪不起,不能陪了市教委檢查組而冷落了水利工作檢查組吧?不能在市工商執法檢查組那桌敬了酒而不去市交通局的檢查隊敬酒吧?何況每個檢查驗收組都是市里各單位有實權的副職帶隊,萬萬不能疏忽,得一視同仁!而具體負責陪同檢查驗收組的正是縣里各行局的頭頭,為此李學之也比平時熱心了點,何況市里的都知道黃縣代縣長李學之來頭不小,對他是分外熱情,似乎工作的好壞全看作李學之的份上了,都表示李縣長治理有方,驗收當然是優秀合格了。李學之不亢不卑而且熱情洋溢,市里的則稱兄道弟,讓不少原先小覷了李學之的行局頭頭們不得不重新估計李學之的分量。
圣誕節的那天吳新宇也從市里回到了黃縣,因為已經搬家,也住在云霧山莊,而且特意與李學之為鄰。
張云生雖然滿臉歡笑地表示歡迎吳書記病愈出院回縣主持工作,可心里實在是別扭,這段時間代理縣委書記真正讓他嘗到一把手高高在上的無限風光,現在吳新宇回來了,他又得象從前那樣事事請示匯報,雖然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但他居然難以忍受。
到了晚上,吳新宇在云霧山莊的房間里賓客滿坐,來人都是吳新宇任期內提拔的干部。大家都是來的目的主要是看望老書記,當然各人還有各人的想法。
吳新宇見馬上就要卸任離職了還有這么多人來看望他,不管來人是不是真心誠意,他都老懷大開,畢竟來了總比不來好啊。
吳新宇給來客們一一遞上香煙,看著人們吞云吐霧,實在耐不住煙癮,也點上一支美美地抽著,把醫生、老伴的勸告拋諸腦后,文化局的梅副局長關切地說:“吳書記,您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吸煙的好啊。”眾人也都是老書記該戒煙。
吳新宇笑著說:“這煙陪了我大半輩子,明明知道吸煙危害健康,可就是戒不掉。人就是這樣,一但對什么東西有了感情,哪怕是有害的,還是難以舍棄啊。”
國土局陳副局長感慨地說:“老書記說得在理呀,人是有感情的,一但投進了感情,就很難割舍得了。我一調回黃縣就是老書記的一把手,整整八年了,您這馬上就要調離黃縣,我一想心里就不好受,舍不得啊!”
林業局何局長說:“是啊,老書記跟我們大家感情太深了,以前還不覺得,這不老書記一住院我就感到心里空得慌,隔不幾天就去市人民醫院看看老書記,我才塌實點。以后您到了市里,可別嫌我去得多就好啊。”
吳新宇被觸動了感情,鼻子有點發酸,說:“咳,看你們說的,只是換了個工作地址嘛,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在市人大的房子蠻大的,如果各位局長們到市里開會,能上我那里吃頓便飯,我老頭子就高興了。我家老高都還惦記著你們呢。”
何局長開玩笑似的說:“老書記這是您說的啊,到時候可別說我飯量大喲。我最近跟市林業局聯系了聯系,看能不能調進去。如果真進了南林,那我就天天上您那里去吃飯。”
吳新宇皺眉問:“小何,怎么想到調市里去?如今咱縣跟省農科院搞的那個實驗基地正熱火朝天呢,你林業局長怎么想溜號呢?”
何局長嘆了口氣說:“唉,再怎么熱火朝天也不關我的事了,您住院修養期間我也不好跟您提及,怕影響了您休息,這不您出院了,我也可以說了。前一段咱縣委組織部搞了一次大規模的干部考察,可考察的對象都是那邊的人”說著他嘴巴不屑地努了努“林業局四個副局長,按道理說就是我不干了,也該輪到資歷、水平較高的王副局長吧,可考察的對象就沒有他,倒是跟那邊跑得近的都被考察了。我看呀,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球場換人了。”
建設局謝局長說:“老吳,我也是五十二的人,要說下也可以下了,如果接班的是個有能力的,我也沒二話,可我就聽說要把我們設計所的那個孟威武提上來,這我就不樂意了,放著幾個有學歷資力能力的副局長科室主任不用,偏偏提拔那流氓出生的家伙,我謝萬富第一個不答應!”
何、謝兩人的話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都紛紛說出了心里想要說的話,對縣委組織部的考察很不滿意。
謝局長大聲說:“財政局劉明亮的事大伙都知道吧,這不還在反貪局的控管下?吳書記,那有這樣弄的嘛。我可以說他們這樣做就是打擊排除異己!都知道劉明亮是李學之的得力手下,我看換屆后黃縣有熱鬧看嘍!”
吳新宇說:“那劉明亮的事我也知道,是李縣長一手提拔的干部,可如果真要是索賄事實成立,我看就不能說是排除異己,而是辦了件大快人心的腐敗案子!我回來就聽了縣政法委、反貪局專案組的專題匯報。那楊宏白紙黑紙按了手印畫了押的口供難道會有假?只差起到贓款就可以結案了。小卿,你是政法委的,你多少聽到了點什么吧?”
小卿苦笑了笑說:“吳書記,我現在沒在政法委執法監督辦了,早半個月就進了政策研究室。劉明亮的案子我沒有一點有實用的消息。不過我開始知道舉報的是楊宏行賄,可后來怎么變成了劉明亮索賄,我就不知道了。”
吳新宇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九點了,喃喃地說:“學之怎么搞的,還沒回?”
李學之正從石橋鄉往回趕,下午石橋鄉鄉長余大力打了個電話,說是鄉黨委書記丁小平為了讓“立體山林養殖實驗基地”面積增大,不顧村民們的反對,強行要把農民地里的冬季農作物毀掉,種植實驗基地的中草藥。農民們原本是想觀望一季,如果真象政府宣傳的那樣一年就可以收回全部投資,那他們趕著第二期就搞。可丁小平為了實現他制定的計劃,準備使用行政手段執行。這一舉措在農民眼里就是“毀青苗”!所以堅決不允許。余大力又怕發生愛民村那樣的情況,就急忙跟李學之電話匯報了。
到了石橋鄉,李學之沒顧得上去看望省農科院的張主任,就直接把鄉政府的書記黨委委員鄉長副鄉長召集開會。在會上,李學之詢問了丁小平具體情況。
丁小平委屈地說:“李縣長,你是知道的,跟著省農科院的專家們搞是一條生財路,我們早就各村各戶做了宣傳的,不但鄉政府的干部去宣傳,還培訓村干部,讓村干部明白實驗基地的科學意義,為什么不種水稻不種旱田,來種植專家們要求的東西。光是宣傳鼓動就花了一個月,干部們嘴皮子都磨薄了幾層,開始不少農民答應得蠻好,可一轉眼他們又往土里種冬季作物,什么油菜啦、蔬菜啦。這些東西開春又收不得,就會耽誤種植實驗基地專家們指定的作物,要曉得那些種子苗子都是鄉政府代購的,是我們出了錢的!”不少鄉黨委委員副鄉長都在下面抱怨,說什么農民愚昧,有錢也不曉得去賺;也有的說農民是怕虧,怕辛辛苦苦搞一年沒收成。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心知肚明卻不好意思說,那就是農民不信任鄉政府!
李學之耐心地說:“要農民一下子轉變觀念不是那么容易,政府是要下大力氣花大功夫做思想工作的。俗話說得好,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關鍵還在黨支部。只要石橋鄉各村黨支部真正地發揮了戰斗堡壘作用,帶領農民群眾從本村實際出發,緊跟市場經濟形勢,就一定能夠把實驗基地搞好的。為什么農民出爾反爾?是他們對鄉政府沒有信心,他們不是完全相信政府的承諾,再說農民自己的責任田,他想種什么的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除了作必要是思想工作外,那就是我們政府要有過得硬的承諾,如果農民按照我們政府的統一部署而出現了虧損,出現了與政府承諾不一致的現象,那我們政府就要承擔起全部責任,該賠償的就要賠償,該補貼的就要補貼!那樣政府在農民心里才有威信,干部們說的話才算話!丁書記、余鄉長,你們在宣傳時有沒有把這些告訴農民呀?”
余大力正要張嘴,丁小平拉了他一把,搶先說:“李縣長,不是我們鄉政府不保證,可畢竟實驗基地還是個新玩意兒,我也側面跟張主任那里打聽了番,那班專家們自己也不能保證絕對賺錢。如果萬一沒有成功,失敗了,我們鄉政府哪里有那么多錢來賠償農民呢?我們政府千方百計引進了項目,而且還給農民提供先期投入資金,提供了技術顧問,到頭來虧了還叫政府賠錢給農民,這不現實嘛。”
李學之微微一笑說:“那我們換位思考一下,我是農民,政府是搞了個新玩意,又是提供低息資金又是免費提供技術顧問,可那新玩意兒萬一不賺錢,我一個靠幾畝田土的農民怎么生活?低息貸款息低可終究還是要還的,我又到哪里弄錢來還貸款交稅費?既然你們政府也不敢保證一定讓我們賺錢,為了生活我只好還搞我的老本行,雖然收入不高,可絕對沒有風險,至少明年有錢交稅費,有錢為孩子們交學費!難道農民這么想不對嗎?難道就一定要把風險全部讓農民群眾承擔嗎?如果真要今年搞的人賺了錢,明年你不說,農民也會自愿搞的!”
此話一出,下面人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著,余大力呵呵一笑說:“李縣長說得有道理,這也就是農民不愿意搞的原因!”
丁小平臉色變得有點難看,說:“李縣長,那就是說一切風險應該由鄉政府承擔咯?只怕鄉政府也擔不起啊!如果不采取點手段,就還有近三分之二的農民不愿意搞實驗基地啊。”又發牢騷地說:“都是農民,就怎么有膽子大的呢?現在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真是越窮越蠢,越蠢越窮!”
李學之嚴肅地說:“對于農民群眾,我們黨員干部要積極引導他們走向致富的道路,都說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但這樣對于我們的農民就很不公平,農民是弱勢群體,他們經不起太大的失敗更交不起昂貴的學費!改善農民的生活不僅僅是嘴巴上說說,是要有具體行動的。石橋鄉爭取到了這個實驗基地,讓安平縣的大為惋惜,現在他們居然自己派農技干部到張主任工作組里無償工作,無非就是想偷師,想學到先進的生產技術。與之一比,石橋鄉的工作就有差距了,明明是一個具有巨大經濟前景的項目,一個能很快改善農民生活水平的項目,到了你們手里竟然推廣不下去,竟然還與農民爭地!丁書記,農民群眾如果不是自己愿意,絕對不允許動田里土里一棵苗!”
余大力說:“李縣長,你就放心好了,我們會再去做村民們的思想工作的,爭取讓村民們對我們石橋鄉政府信任!盡可能地使村民們積極參加到實驗基地里來。”
丁小平嘆息著說:“李縣長,我可再也沒轍了,我負責的三個村本就是搞大棚蔬菜的,可市場信息不靈通,搞了幾年也沒賺什么錢,可他們還是要搞,說什么也不放棄,你又嚴令不許搞行政手段,我看只有聽之任之了。”
李學之說:“既然他們搞大棚蔬菜,你就不妨跟他們多打聽點消息,真要讓他們賺到了錢,會把你當菩薩供起的!”
大家都呵呵直笑,丁小平也跟著笑了笑,心里說:老子跟他們去聯系菜源,搞好了說聲謝謝,搞不好還要搭進去人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大力忽然說:“李縣長,我覺得可以跟農民簽協議,如果真虧了,由鄉政府負責賠償一切經濟損失,如果賺錢了,我們鄉政府收取一戶兩百到三百的管理費,做為鄉財政發展基金,怎么樣?”
李學之說:“余鄉長,說實話這是石橋鄉的內政,我不好強行干預,但我是支持你們任何一項讓農民群眾得到利益得到實惠的決定,我也堅決反對你們任何一項危害農民群眾利益的決定!同志們,大家都是最基層的干部,農民們的生活情況你們是歷歷在目,每當看到一群群花樣年華的孩子們外出千里去工,每當看到我們賴以生存是土地上無人耕種,這完全是我們政府干部農村干部的失職!當我們的農民全部拋棄土地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政府農村干部集體下崗之時。做農
村工作需要的是責任心、耐心和愛心,我們要一切以農民的利益為出發點,而不是門面功夫。計劃任務完成不成要從我們自身的工作上找問題,不要時刻想著發號施令,而是要讓農民覺得政府的各種是為他們著想,而不是為了完成某項指標。不可否認有時候農民的眼光是膚淺了點,我們就要深入地指導他們看得更遠,就實驗基地,本是我們政府為發展農村經濟引進的項目,就要讓農民們完全地理解和認識,千萬不要好心辦了壞事,如果把思想工作做通了做透了,激發了農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也許會取得更好的效果。在坐的都是長期工作在基層第一線的黨員干部,應該會明白我的苦心。”
會議結束,李學之在丁小平的帶領下去了他負責的三個村實地看了看情況,除了少數的水稻田,基本上都種植了大棚蔬菜,而且規模比較大,農民投入的人力、資金顯兒易見,如果在這樣的時機強令農民拆掉大棚,挖掉基本可以上市的蔬菜,農民能情愿嗎?能不激起民憤嗎?而村里的村干部也基本都有大棚,并且大棚種植蔬菜的技術也比較成熟,只是因為消息閉塞而導致效益不是很可觀。
李學之當即指出鄉政府應該組織力量積極配合菜農們聯系蔬菜銷售渠道,他說有的縣為了搞活農村經濟,還主動組織農民搞大面積的大棚蔬菜種植基地,現在有這么好的群眾基礎就應該全力支持大力協助,而不是打擊農民的積極性。
看完三個村的大棚蔬菜,李學之又找到了正在指導農民的張主任,張主任一身農民打扮,活躍在地間田頭。
張主任見李學之前來看望,很是高興。李學之不顧張主任手上的泥污,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激地說:“張老哥,天寒地凍的,您要保重身體啊!”
張主任感慨地說:“看著農民們熱情信任的笑臉,喝著農民家的芝麻豆子茶,我能忍心偷懶嗎?我到石橋這么久,從來沒感覺到累,渾身好象有使不完的氣力。老弟,你看看,這一片片茂密的山林、一塊塊肥沃的土地,怎么能讓它們擱置呢?時間緊迫啊,到春暖花開時準備工作必須完成,要不然就耽誤了農時,就會讓農民們減少收成啊!”
晚上張主任一定要留李學之吃飯,晚飯過后,張主任又陪著李學之看了省農科院工作人員組織農民的技術課堂,鄉政府的大會議室擠得滿滿的,全是各村派來的技術骨干,其中還有安平縣派來的農技員。張主任笑著說:“對于安平縣,我是心懷歉意的,所以他們派來的人員我都妥善安排好了,可這立體山林養殖基地目前還處于實驗階段,有某些技術還不很成熟,不能盲目擴大。畢竟市場需求暫時還有限,真要搞幾個規模同樣的基地,只怕到頭來又會陷入價格戰,那農民的利益就得不到有效的保障了。”在課堂上,李學之又給農民們做了熱情洋溢地講話,鼓勵農民搞科技生產、靠科技致富。
只到晚上八點多才匆匆從石橋往縣城趕,因為來之前就跟吳書記約好晚上一起好好聊聊的。
進了吳書記的房間,里面煙氣迷眼,可氣氛十分好,大家一起有說有笑的,李學之邊表示歉意邊匆匆看了看在坐之人,都是黃縣各行局的,當然也都很熟悉,略略寒暄幾句,話題就進了正軌。
吳新宇笑著說:“學之啊,這些人都是我的老朋友了,知道我快走了,提前來送個行道個別的。他們在以前都很支持你的工作,也很欽佩你的為人,所以我就叫你來跟大家會會。”
在坐的人對李學之的心情其實很復雜,原本以為他能爬這么快僅僅是運氣好,可沒想到居然后面還有關省長這靠山,說實在的,這幫人都是從基層一步一步上來的,見了市里的領導都心下惶然,何況高高在上的省委領導,也就是從電視里見見而已,對省委領導都有種莫名的敬畏,神秘的光環籠罩下的省委領導居然是李學之的靠山,所以最讓他們不解的是:李學之是怎么靠上去的?在他們眼里省委省政府大院就象戒備森嚴的堡壘,想進去都難,何況跟首長們拉關系了。
令他們不理解的是,李學之有這么通天的關系,怎么就一點也看不出來呢?說話穩重、辦事得體,一慣的不亢不卑,卻從不見得勢小人般的勢利和傲慢。正因為李學之平易近人沒有官場上那通做派,使得他們很情愿地與李學之聯系在一起,哪怕不用吳新宇的聯絡,遲早會走到一起的。
(本文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