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傍晚時分,紅霞滿天,兩人來到一座廢棄的寺廟前。
“蘭若寺?”
滕子敬抬頭看著前方的門樓牌坊,臉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我記得,這里當年并沒有寺廟啊,難道我記錯了?”
“呵呵,看來我真的老咯……”
滕子敬自嘲的笑了笑,然后便朝著里面走去。
眼看天就要黑了,這附近又沒有客棧和人家,只能在這里落腳了。
白澤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的跟著。
最后的時光了,你想去哪里那就去吧,所到之處必然暢通無阻!
這是我對你最后的承諾。
兩人在寺廟中歇息了一晚上,什么怪事也沒發生。這一夜,萬籟俱寂,就連附近草叢中的蟲子,都沒敢出聲,滕子敬睡得很舒適。
第二天清晨。
滕子敬還沒睡醒,白澤獨自溜達到了蘭若寺的后院。
那里,有一顆巨大的榕樹,樹干有十幾人合抱那么粗,無數根須垂落在地,獨木成林。
而樹下,有很多瓦罐被樹根纏繞著。
白澤走過去,看似不經意間,將這些瓦罐碰倒在地。
“喀嚓,咔嚓……”
瓦罐破碎,里面有白色的粉末灑出,隨風而去。
風中似乎彌漫出解脫的情緒,以及一道道無聲的感謝……
“沙沙沙!”
大榕樹劇烈搖晃,葉子發出聲音,似乎很憤怒。
“你不服?”
白澤看著大榕樹,前方的空氣中浮現出一行血色的字體,煞氣凜然。
大榕樹猛然一顫,然后不動了。
“同為妖類,我不殺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白澤的身前再次出現一行字體,然后他自顧自的轉身離去了。
“嗡!”
那一行字體化作一道黑光,鉆入了榕樹之中。
“嘩啦啦,嘩啦啦!”
下一刻,榕樹上那茂盛的樹葉就像下雨一樣的往下掉,根本停不下來。
“我的道行!不——”
榕樹之上浮現出一道面孔,有不甘的嘶吼之聲傳出。
“轟隆隆!”
寺廟的上空,頓時黑云匯聚,電閃雷鳴,甚至刮起了大風,一派山雨欲來的氣象。
“咚!”
但下一刻,一道跺腳的聲音響起,天地似乎一顫,漫天的烏云驟然崩碎,然后消散。
“身上孽力那么重,不知害了多少人,能活著已經不錯了,還想要道行?”
白澤嗤笑一聲,然后搖著尾巴,悠然的回到了滕子敬睡覺的廂房。
“打雷了,是要下雨嗎?”滕子敬被剛才的雷聲驚醒,驚訝的問道。
“沒有,雷聲大雨點小而已。”白澤搖搖頭。
“那就好,收拾一下,咱們繼續趕路。”
滕子敬起身,穿戴整齊,然后背著書箱繼續上路了。
兩人離開了寺廟。
而后院之中,那棵千年老榕樹的樹葉已經掉光了,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風一吹,就散去了……
兩天之后,一個小道士帶著一個老道士來到了這里。
“師父,就是這里,有妖怪,很厲害的妖怪啊!!”
小道士驚恐的說道。
老道士拔出桃木劍,臉色凝重的看著后院的天空,許久之后,猛然敲了小道士一個栗子。
“妖氣這么弱,不過是一只沒化形的小妖罷了!下次這種事,不要來煩為師!”
老道士冷哼一聲,然后念了幾句咒語,將那手中的桃木劍扔了出去。
“咻!”
桃木劍泛著紅光飛入了后院之中,然后帶著一抹血跡飛了回來。
“好了,一棵老樹而已,靈智已經被我斬掉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它繼續生長吧。”
老道士淡淡說道。
可是當他看清桃木劍上的血時,卻陡然瞳孔一縮,臉上露出驚恐之色,渾身顫栗起來。
“金色妖血,千千千千……”
“師父怎么了?”
“笨蛋,逃啊!!!”
老道士大吼一聲,一把抓起小道士,猶如發瘋一般狂奔而去。
跑了一段距離后,他似乎才想起自己會飛,于是騰空而起,化作一道光芒飛走了。
......
離開蘭若寺后,依舊是枯燥的趕路。
不得不說,這山水之間的妖怪是真的多,后面的幾天兩人遇到了兩只化形的妖怪,一個化為了樵夫,一個化為了釣魚人。
以他們的微末道行必然是看不出白澤的特殊性,只以為是尋常犬類罷了,卻并沒有起歹意,雙方萍水相逢,然后擦肩而過。
或許這才是常態吧。
其實大多數妖怪都不是窮兇極惡的,他們化形之后也和普通人一樣體會著人生百態,或者就混在人群中,甚至......有可能就是你的爹娘。
一人一狗繼續趕路。
隨著越來越靠近京城,周圍的城市和村鎮越來越多,紅塵之火璀璨,妖怪的蹤跡越來越少了。
“終于……到了啊。”
半個月后,兩人終于來到了京城,滕子敬看著那人來人往的雄偉城門,百感交集。
京城,闊別多年了。
他在京城為官四十多年,卻在晚年被貶巴陵郡,這一貶,就是二十一年。
這些年來,先帝駕崩,新皇登基,自然是將他給忘掉了。
“我的那些老朋友,不知如今過得怎么樣。”滕子敬有些傷感的自言自語道。
而白澤,則是凝重的看著前方的雄偉城墻。
在他眼中,整個京城都散發著一股灼熱的氣息,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爐,天空都被映照得一片通紅!
“紅塵之火嗎?極致的紅塵之火!”白澤深吸一口氣。
他曾經聽聞,紅塵之火又叫文明之火,乃是人族文明的象征。越是人氣旺盛,繁華鼎盛之地,文明之火就越旺。
這是一切妖邪的克星。
甚至,文明之火若是再融合軍隊的鐵血煞氣,可破萬法!
所以,不管是妖怪還是道士僧人,就算是法力滔天,也不敢冒犯朝廷的威嚴。
妖怪都是東躲西藏,通常只敢在人跡罕至的野外行兇。道士、和尚除了降妖伏魔時威風凜凜,其他時候也得當順民,遵守法度。
“皇宮的上空,還有一條氣運金龍盤踞著,那股威嚴,也讓人心驚啊。”白澤心中驚嘆著。
那氣運金龍的氣勢太可怕了,即便以他如今六千八百年的道行,都感覺有些壓抑。若是換作其他妖怪,恐怕會感受到泰山壓頂一般的神威!
所以,京城之地,是各方妖怪最不愿意靠近的。
當年他是在京城之內成妖的,又長期生活在京城,所以那時候京城的紅塵之火將他當成了自己人。
現在不同了,離京二十多年,京城的紅塵之火將他當作外來妖怪,開始排斥他。
“無妨,我有辦法。”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妖力和大妖氣象都收斂起來,達到了就連紅塵之火都無法察覺的程度。
只是,這樣會很累,就相當于是憋著一口氣,長期不呼吸。以他如今的道行和定力,憋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滕子敬進京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走親訪友而已,三五天已經夠了。
……
京城,秦公府。
后花園的涼亭中,幾個年過古稀的老者正匯聚一堂,吟詩作賦,彈琴下棋。
“啪!”
“哈哈哈,懷民,你又輸了!”
“看樣子,懷民昨天晚上又沒睡好啊,是跑到哪個巷子里消遣了?”
“去去去,讀書人的事,那能叫消遣嗎?更何況,我都這把年紀了,就算想,也是有心無力啊。”
“那可未必,你看子敬兄,六十多歲了還添了一個女兒,可見有志不在年高也。”
“你你你!”
“哈哈哈哈……”
于是,涼亭中一片歡聲笑語。
許久之后,有人嘆息道:“可惜,子敬兄不在,終究是感覺少了點什么。”
頓時,眾人的情緒低落下來。
“是啊,子敬兄這一貶就是二十一年,如今他已是八十八歲高齡,恐怕此生很難再見了吧。”
“哎……巴陵郡地處偏僻,路途遙遠,途中多崎嶇山路,據說還有妖怪作亂,要進京太難了”
“我們這些老骨頭,倒想去巴陵郡看他,可是年老體衰,早已力不從心啊。”
“哎……”
就在這時,有下人前來稟報:“幾位大人,巴陵郡守滕子敬來訪,要讓他進來嗎?”
眾人一驚,喜出望外。
秦公激動得渾身顫抖,手舞足蹈道:“快快快,把他請進來,把他請進來!”
而隨即他似乎意識到什么,突然一腳踹在那下人的屁股上,瞪著眼呵斥道:“什么巴陵郡守,他當內閣大學士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去!”
于是,那下人捂著屁股落荒而逃。
很快,在眾人翹首以待的目光中,一個身穿秀才長衫的白發老者,帶著一只大白狗徐徐走來。
這一幕,看的眾人有些恍惚。
在他們眼中,那背著書箱緩緩走來的蒼老身影,似乎變成了年輕時的模樣,那時候,他也是這身裝扮,身邊也跟著這只醒目的大白狗……
“子敬兄!”
有人呼喚了一聲,聲音顫抖,包含著歲月風霜醞釀出的深深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