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49、伯羿截流

崇伯鯀的意思,就算伯羿將天下各部君首都殺光了,該存在的問題還是會存在,那樣一來,伯羿在天下各部眼中反倒成了比洪水更大的禍害。比如崇伯鯀和虎娃在下界城,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但仍有五十多人葬身洪水,這是他們自己的責任。

類似的事情,也必然會在中華之地發生。那些不愿意及時遷移的民眾,或者因為各種扯皮的事情延誤了時日的部族,當洪水到來時,自會承擔后果。

至于那些不會被洪水侵襲的部族,不愿出人、出力、出糧救助其他受災的各部,且不說這是各部盟約中所規定的“遇災禍當共助”的義務,他們也要考慮到另外兩個問題。

當洪水真正到來時,他們就會知道,面對這樣的滔天災禍,沒有哪個部族能夠獨善其身,只有天下協力方能渡過難關。而且洪水雖大,但也遲早會過去,在這樣的時候是盡量遵守盟約以示恩交好,還是從此與其他各部結仇?

當洪水退去之后,這些部族又將如何自處,難道想等待天下各部共伐嗎?而且人世間的災禍可不僅僅只有這一場洪水,誰都難免遭遇難測之事,屆時又有誰去助他?

這就是“唯洪水可解、或世人自解之”的意思。伯羿聞言卻仍然搖頭道:“僅僅兩個月時間,實在太倉促了,很多事情都沒有準備好。既然巴原可用天帝玄珠堵住洪水,給下游爭取更多的時間,中原亦可照此辦理。”

崇伯鯀苦笑道:“息壤神珠在此地已化為山脈,我亦無法將之收起,而洪水將至中原。”

伯羿:“我來到巴原,剛剛發現了一件新奇事。奉仙君率巴民在巴都城外山脈缺口間趕造了一道長堤,使巴都周邊的盆地不被洪水所淹。這給了我啟發,就算沒有息壤神珠,亦不等于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崇伯鯀微微變色道:“你意欲何為?”

伯羿:“細想大河地勢,唯有一處可阻洪水,那就是崩開大隴山。如此至少可保下游中原腹地今年秋收前無恙,亦可爭取更多的時間,諸事可安排得更從容。”

崇伯鯀:“切不可如此!”

伯羿居然想崩開大隴山阻塞大河河道,如此確實能擋一時之洪水,但崇伯鯀卻認為這么做后果可能更嚴重。下游肯及時遷移各部已經遷移了,假如知道還有更多的時間甚至能拖延到秋收后,難道還要他們再回到各城廓村寨嗎?

動員民眾組織一次放棄家園的大規模遷徙,各種有形與無形的資源消耗,其實遠遠超過了一次秋熟。但若不讓他們暫時返回家園,比如收麥子、帶走更多的東西,誰又能擋得住呢?

至于那些尚走在半路上,或者尚未及時遷移的人,他們更有理由繼續拖延了,這對遷移民眾的整體計劃反倒更不利。洪水終究是要來的,如果說兩個月時間還沒有及時完成遷移,那么再給更多的時間意義其實也不大。

而另一方面,大隴山以西也有民眾,如果山崩堵河道形成堰塞湖,他們恐怕來不及繼續向高處遷移了。

伯羿斷然道:“事急從權,應知輕重取舍!”他顯然不認同崇伯鯀的觀點,認為能爭取更多的時間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比如多收一季莊稼、在高處建造好新的房屋。更重要的是,他可巡視天下各部,監督那些君首都完成帝命。

崇伯鯀有些急了,厲聲道:“我為天子任命的治水之臣,未得我之命,伯羿大人不得擅做主張!”

伯羿:“你為治水之臣,治水之計當從你出,可是你如今無計,難道還要阻止別人另想辦法嗎?況且你本人困在此地,又怎能阻得住我!正因你是治水之臣,我才特意先與你打聲招呼,有些事,崇伯大人要趕緊去做了……”隨著話音,伯羿已從云端上消失不見。

假如伯羿下定決心要干什么事情,就算崇伯鯀的仙身本尊沒有被困此處,恐怕也攔不住啊。

大河沿西荒高原盤旋而下,穿過了兩條山脈間的隘口,北側是賀蘭山、南側是大隴山。中原腹地在其東便,那里也是中華帝國最重要的基業所在,土地肥沃人煙繁華,村寨與城廓密布,如今是一片混亂與恐慌景象。

而在其西邊也有一些部族分布,其中最重要的兩支大勢力,分別金烏國與歡兜大部。金烏國也是中華屬國,其國人自稱祖先為傳說中的靈禽金烏,他們是數百年前從東邊遷移過來的。

金烏國人的祖先是不是真的金烏很難說,但他們所崇拜的圖騰確實就是金烏,國中也祭奉金烏,受天子冊封成為中華屬國后,也同祭中華國祭之神。當地還有一個傳說,其祖先在遷移至此時得到了一只金烏的指點與幫助,因此才建立了金烏國。

歡兜是一個大部族,亦是少昊部的一支后裔,周邊還有很多小部族依附,其君首歡兜氏大人如今在天子朝中為臣,深受帝堯器重。歡兜大部的領地橫跨了大隴山兩側,在大河北岸亦有一片;而金烏國的疆域,則在大河北岸的賀蘭山西側。

洪水到來,此地首當其沖,所以崇伯鯀也非常重視,專門有兩具形神分身,分別來到了歡兜大部與金烏國,首先指揮民眾遷移。如今這兩方正在扯皮呢。

因為金烏國的地勢較高,受洪水影響的國境只是一小部分,所以崇伯鯀讓黃河北岸的歡兜部民眾都暫時遷到金烏國。而歡兜部勢大,加之其君首歡兜大人又在朝中受天子帝堯器重,所以族中眾首領平日行事難免囂張,金烏國民眾自覺常受其欺壓。

恰恰遇到了這件事情,金烏君就不太情愿配合,有些便于開墾與安置的平緩坡地,不想劃給歡兜部的災民暫居,而讓他們遷移到賀蘭山中相對險惡的地帶,更不愿意提供其他人力、物力的協助,而讓歡兜部自行組織災民安置事務。

金烏君這么做也有借口,比如金烏國受災雖不嚴重,但也需要組織一小部分民眾遷移并安置,就顧不上幫助歡兜部了。

偏偏歡兜部的各支首領平日行事又是囂張慣了,對金烏國如今的做法頗有不滿,又提出了種種要求。有些要求按天下各部盟約可能是合理的,也有些要求比較過分。崇伯鯀就在這里呢,一具分身組織民眾遷移并暫時安置,另一具分身則在金烏國協調兩方的關系。

崇伯鯀的命令,不論兩方之間有何爭執,首先第一步都必須及時完成災民遷移任務,接下來有什么扯皮事情,放到以后再說。崇伯鯀很有威望,壓住了可能出現的各種沖突,總算順利地將民眾都暫時遷移到了安全地帶,接下來就該商量怎么協調安置了。

這一帶洪水雖來得最快,但也退得最早,洪峰過境之后也就沒什么大礙了,只是受災的那些村寨與田園恐將全部被沖毀,真正將長期遭殃的其實是下游的中原腹地。

就在這一天,在金烏國王宮中正在協調各種事務的崇伯鯀卻突然變色,立刻對身邊的官員道:“火速通知金烏君,命國中所有民眾就近向高處轉移,越高越好,速度越快越好,要在最短時間內趕至賀蘭山高處!”

身邊的下屬驚訝道:“崇伯大人,不是說我們這里不會被洪水淹沒,所有民眾已遷移到安全地帶了嗎?”

崇伯鯀:“大河南岸山峰將崩,會阻住洪水下行,這一帶的災情比我原先預計的要嚴重得多,所有人應火速轉移。”

崇伯鯀還有一具形神分身,正在大河南岸指揮歡兜部民眾建立臨時營地呢,此刻也突然下令道:“立刻離開營地向高處轉移,走得越高越好,要盡最快的速度,什么東西都不要帶!”

伯羿現身于大江上空云端,他已經在這里站了一天一夜,手中神弓張開,弦上原本無箭,此刻卻憑空凝成了一支金色的長箭。

神箭所指的前方,是一只傳說中天地所化生的靈禽金烏。這只金烏此刻顯現出人形,金紅色的長袍如火焰般在空中飄飛,感其神氣赫然已有九境地仙修為。

這只金烏憤然道:“伯羿,你想干什么?”

伯羿面無表情道:“金烏老祖,請你讓開!我不想殺你,只想崩塌你身后那座山峰。”

金烏老祖勃然大怒,頭發上連火光都冒出來了,高喝道:“伯羿,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毀我洞府、害我子民,居然還要我讓開!”

云端上還有五個人站在周圍,其中兩人來自金烏國、乃國中大祭,另外三人來自歡兜部。他們皆有大成修為,憑借飛天神器至此,見伯羿的威勢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喊道:“伯羿大人,您萬萬不可亂來!”

伯羿緩緩道:“我已經等了一天一夜,感覺有些手酸,不是不想再等下去,而是已無時間,爾等且向西看。”

從云端上西望,滔天洪水正從遠方奔涌而來,彎彎曲曲的大河河道已完全被吞沒,左右皆望不見邊際。就在眾人扭頭之際,伯羿不再說話,突然射出了手中的神箭。別看那金烏老祖滿臉怒意擋在前面,此刻卻急忙化為原身,嗖的飛向高空不見。

伯羿所在的地方,是大河河道最窄處,兩側皆是山脈,尤其是大河南岸的山勢陡峭如斧削,一座巨峰高聳入云。那只金烏的洞府就在山峰中,他號稱金烏老祖,便是歷代金烏國人所祭奉的那位神靈,此內情如今只有金烏國君以及國中的兩位大祭知曉。

伯羿一箭射在巨峰陡峭的山腰上,發出轟然巨響,碎石四濺橫飛,卷起的煙塵就如漫天的云層般飄蕩而開。

不僅金烏老祖閃了,周圍的五名修士也急速飛退,緊接著又聽轟然如驚雷震響,不知是山外崩頹的連鎖反應,還是伯羿又接連射出了多箭,隨后只見那巨大的山峰崩頹倒塌。

在洪水到來之際,大河的河道被堵住了。伯羿對崇伯鯀說過,哪怕沒有息壤神珠,他也可以設法堵住洪水、給下游爭取更多的時間,就像巴原軍民筑長堤,他則直接崩開大隴山。

縱觀大河流域的地勢,這是唯一合適的截流地點,并不是說把河道堵住就可以了,大河南北的兩條山脈恰好構成了一道天然的長堤。洪水在這里受阻,咆哮著兩南北兩側漫去,卻分別被大隴山與賀蘭山截住,水位越抬越高,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

金烏老祖憤恨的聲音從高空傳來:“伯羿,你給我等著!此仇不報,我誓不為金烏!”

伯羿沒有說話,只是站在云端調轉了神弓的指向,應是朝著金烏老祖藏身所在,金烏老祖隨即便沒聲了,估計已經趕緊離開了。伯羿連這種事情都敢干,當然連他也敢殺,剛才金烏老祖如果沒有及時躲開,伯羿的就已經連他一起射了。

伯羿這么做,如他所言,為大河下游民眾至少爭取了半年的時間,可是有一個嚴重的后果,那就是賀蘭山與大隴山以西的地帶,那些原本不會被洪水淹沒的地方,如今卻迅速被大水淹沒了。

金烏國大部分國境被淹沒,歡兜部在賀蘭山與大隴山西側的領地也全部被淹沒,受到波及的還有另外幾個部族,其中也包括伯羿自己的部族。但這一帶相對于中原腹地,畢竟人口要少得多。

伯羿部族的領地與歡兜部相鄰,主要在大隴山東側,但也有一小部分村寨分布在大隴山以西,那里地勢較高原本并不會被淹,此番也被洪水吞沒,最終有二百余人喪生。

崇伯鯀知道伯羿要干什么,也及時通知了民眾再次緊急轉移,但傳達命令需要時間,民眾執行命令更需要時間,這一切都顯得太倉促了。只要伯羿決定這么做了,什么時候動手并不取決于他,只取決于洪水什么時候到來。

伯羿當然也通知了自己的部族,但那二百余人是沒能及時轉移到安全地帶的。山路難行,而且他們原先自以為不必遷移,并沒有做好準備。至于金烏國、歡兜部等地民眾,因未能及時逃命而喪生于洪水的,總計近兩千人。

這個代價很大,但是換一個角度看,假如就讓洪水這么沖下去,中原腹地的損失將遠超此刻的十倍。

其實崇伯鯀以息壤神珠在巴原上堵洪水,假如未能及時遷移下界城與攏江城的民眾,喪生者恐怕也會達到三千人。崇伯鯀的兩具形神分身,緊急指揮民眾逃命,他自己走在最后面,這兩具形神分身也折損于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