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后，林嘯立刻來到了會面的茶樓。

不得不說，茶樓為無數白色或黑色的會面提供了太多的方便。

關錦朋穿著一身普通的黑色西裝，已經四十多歲的臉上仍然能看出年輕時的輪廓，并沒有大多數中年人那樣的發體跡象，保養得很不錯。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非常斯文。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名看上去普通的男子，同樣的西裝，同樣的眼鏡，看上去很嚴肅。

林嘯知道，這就是和關錦朋合作多次的密友，可謂對方的御用編劇魏少恩。

“介紹一下，這是編劇JIMMY。放心，他雖然和我們不是一個圈的，但是他不會說出去的。”

喂喂！什么叫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的？！這里只有你是一個圈子的好吧！不要隨便拉幫結派好嗎？！

林嘯心里吐糟，打算著等會說清楚，熱情地和魏少恩握了下手“魏編好。”

他不能不熱情，這位名聲不顯的編劇，和王佳衛，吳雨森這批香港頂級導演親密無間，更是在梁潮偉，程龍等巨星圈子混得風生水起，典型的幕后英雄。

魏少恩目光如炬，深深地打量了對方一眼，忽然說“精神不好？”

林嘯眼睛下的黑眼袋，略有些蒼白的面容，誰都能看出他過得并不好。

“有點小麻煩。”他不想深說。

魏少恩點了下頭“身體才是本錢。”

關系不熟，并沒有交淺言深，寒暄幾句之后，三人就分賓主坐到了沙發上。

“林先生，我見過你的‘朋友’了，質量很好。祝你們幸福。”關錦朋剛坐下來，就由衷地說。

林嘯忽然有種把他嘴巴扇爛的心情。

“關導……你誤會了……”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就像蘇有……”

“咳咳……”魏少恩剛端起茶水馬上被嗆得咳嗽起來“StanleyKwan，說正事。”

林嘯都無語了，他完全沒想到，電視上看著沉穩斯文的關錦朋，私底下居然這么八卦！

果然這個圈子都是兩面人。

說正事三個字，仿佛啟動了一個開關，一瞬間，剛才嬉笑怒罵的關錦朋如同變了一個人，整個人忽然變得沉穩而內斂。

“是這樣的。”他推了推眼鏡，認真地看著林嘯說“幾個月前，我在網絡上看到了一篇叫做‘北京故事’的小說，說的就是……”他指了指林嘯和自己“咱們這類人的故事。”

“關導，我真的……”

關錦朋揮了揮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篇故事非常的好。我看了之后傷感了很久，有了把它拍成電影的想法。”

這不是重點？

所謂哭笑不得，就是林嘯現在的心情了。

關錦朋沒給他打岔的機會，接著說了下去。

“為了拍這部電影，我聯系了作者，可惜是網絡小說，被轉載了很多次，根本無法聯系上。”關錦朋頗為惋惜地嘆氣“所以我只能讓JIMMY用原著來改編，我覺得小林你也想見見原作吧？”

對不起，我暫時沒這個想法。

林嘯忽然覺得這次見面氣氛很怪異，用哭笑不得的心情來說著嚴肅的話題。

“到兩周前，劇本已經改編完畢。我的電影，有固定劇組班底。”他仿佛像在保證一樣“都是我信得過的人，在劇組里面發生任何事，你都不用擔心外傳。”

“任何事。”他再次重復了一遍，隨后長嘆道“我事先就說過，這部片子，我找遍了香港幾乎所有的新生代藝人，謝霆峰，陳冠西他們，我都找過。但是……”

他苦笑著搖搖頭“沒有一個人愿意演……”

“只有你沒有立刻拒絕。”他轉過頭來，深深看著林嘯“在你問我之前，我能不能問你，到底是為什么促使你沒有立刻拒絕我？”

“你現在在大陸，可謂新晉的當紅小生，憑什么要冒著風險不拒絕？”

“這部片子，不拍則已，一拍我必須要求所有人都融入劇情。如果僅僅是為了標新立異，那么我立刻就走。如果僅僅因為它寫的是我們的故事，這仍然不是讓我滿意的答案。”

“到底，是為什么？”

他緊緊盯著林嘯，不放過對方每一個表情。

一連幾個問題，林嘯已經沒有心情去反駁那個“我們的故事”了，他考慮了一下說“關導，我現在的角色，是一名反角。”

關錦朋眼睛亮了一下“僅僅這樣，不能保證你在拍攝的時候完全投入。”

林嘯點了點頭“我認為，這部片子有它的價值。而且，我想嘗試更多的角色。進入更多的世界。”

魏少恩的目光也投了過來，關錦朋沉吟了一下“還有呢？”

“每一部戲，都是自成世界。可以體會那個角色的心理，成長。這對于任何人都是不可多得的財富。”

“中國有句老話，行千里路，讀萬卷書。這句話說的不是走了多遠，而是說千里路帶來的見識，帶來的閱歷。經歷人海沉浮，才能鉛華洗盡。”

“演員也是同樣，在一部部戲之中剖析自己的心靈，剖析一個個虛幻角色的心靈。這種方法，和行千里路異曲同工。”說著說著，林嘯不禁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我從進入圈子開始，就迷上了這種演繹多個世界的方式，而且當完美演出一個全新角色帶來的成就感，真的是難以言喻！”

“好的角色，就像毒品，真正的藝人絕對難以拒絕！”

“連姆.尼森為了出演辛德勒名單力排眾議，那同樣是一部‘一拍死’的電影。甚至家里被猶太勢力恐嚇都義無反顧，藍宇的題材并沒有那么沉重，為什么我不能去試試？”

“啪啪啪！”他剛說完，關錦朋就鼓起了掌“好！非常好！這是我今年聽過最有感染力的藝人宣言！但是完全沒想到是在一個第二年的人身上聽到！”

他也有些興奮，喃喃地說“拋棄異樣的眼光，專注于藝術的世界……如果人人都像這么想，何愁沒有合適的演員？”

“僅僅因為題材而放棄一部名作，這是傻瓜的作法！”

他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知道，如果不把你招進劇組，我是不會心安的。陳憾東一角，非你莫屬！”

“現在，你可以問了。”

多變。這是林嘯對關錦朋這十多分鐘見面的評價。

一開始仿佛老頑童，但談起戲來就完全鐵面無私，更是把握著著名導演和新晉紅星的分寸，沒有疏遠，也沒有親近。

“他真的以為和我是一個圈子的人？”他第一次生出了疑問。

能把幾種態度玩得爐火純青，絕對不會看不出其中的異樣。

不過他沒時間想這個問題，考慮了一下說“關導，我只有一個問題，幾個要求。如果你答應了，我可以出演這個角色。”

“說說看。”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保證我在拍完藍宇之后不遭到封殺，我只能拒絕這份‘毒品’。”

關錦朋笑了，魏少恩也笑了。

“我就知道你第一個肯定是這個問題。”他神秘地說“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部片子的藝人，絕對不會遭到任何封殺！”

“最多就是禁播，不會有多一步的舉動！”

聽到對方斬釘截鐵的說法，林嘯疑惑地問“為什么？”

“小林，你始終是一個藝人。”關錦朋笑著靠在椅子上“你還沒有接觸到這些的地位。我這句話就是字面意思，沒有別的意思。”

林嘯點了點頭。

“你知道藝人最后的目標是什么嗎？”他笑著說“成立自己的影視或者唱片公司，一切都捏在自己手里，絕不受制于人。”

“等你到了那一步，你就會明白，國家的政策有多么重要。而一個公司，第一關心的絕不是哪里有好藝人，哪里有好劇本，而是眼睛每時每刻都盯著北京，盯著廣電總局。”

林嘯仿佛明白了他要說什么，不過還沒完全得到證實。

“去年五月，國家簽訂了和歐洲的雙邊貿易合同。這代表著中國入世的最大障礙被掃清，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關錦朋笑道“而入世，娛樂圈必定是沒有保護政策的一項內容，放之四海而皆準。任何國家都是，中國不可能例外。”

“還有兩個多月……中央臺都發布消息了，最后這兩個多月結束，中國將結束漫長的入世長跑，真正加入世界的舞臺。”

他的目光深邃了起來“到時候，迎接娛樂圈的將是一個盛世！一個絕對的盛世！”

“日風，韓風，歐美風，到時候將會朝著國門大開的娛樂圈猛沖，你以為，僅僅靠老將能撐得住？我已經可以預料，02年以后，將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刻！”

“香港空有東方好萊塢的名頭，但實力呢？天差地別。”

“國家在五月之后，已經開始放寬某些敏感的限制，在入世之前，政府絕對不會自己昏了頭去在你身上浪費什么精力。”他看著林嘯，低聲說“一旦封殺你，這種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尤其是因為藍宇的特殊題材，會扯出大文章。”

“中國并沒有做好入世準備，閉關自守老一套？這個題材出現在美聯社怎么樣？”他無聲地笑了笑“雖然對政府，只是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浪花，但相信我，這個十幾億人矚目十四年的緊要關頭，可說兩彈一星后無可比擬的歷史性時刻，任何一朵浪花都絕不會被政府希望看到！”

“你就放一百個心拍吧。”說完，他大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已經申報了大陸上映權，而且通過了。”

最后還不是沒播？林嘯暗想，雖然他知道這是因為有全裸的鏡頭。不過，仍然為關錦朋能拿到大陸的同志片上映權感到驚訝。

看來，國門這么早就做好了開放的準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