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掌柜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端著一碟小菜,在桌子對面坐下,自己拿起酒壺,倒滿了一碗:
孫掌柜抿了口烈酒,砸吧著嘴打量幾眼:
“嗯……公子年紀輕輕,坐在這里喝悶酒,十有八九是為情所困。莫不是哪家姑娘瞎了眼,連公子這么俊的后生都給拒之門外?”
“有的人想聽,有的人不想。有的人聽得進去,有的人說了白說。老頭我開酒鋪這么多年,見過不少人。
市井小民借酒消愁,一半為情所困,一半為錢所困,遇上這種酒客,隨便開導個兩句,酒喝完也就差不多了。
“那我算是哪一種?”
“老掌柜健談,見酒客喝悶酒,怎么不陪著聊兩句?”
“呵呵……”
怕就怕這老二,把老大拉下馬,是看上了老大的家業,坐了老大的位置,干的還是老大以前干的那些事。這就不行了,找的借口再好,幫派的兄弟不是瞎子,心里面不服氣,這交椅就坐不穩,遲早會冒出老三老四。”
許不令端起酒碗,和孫掌柜又碰了下:
“掌柜是個明白人,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掌柜的這般看的通透。”
“這事兒得自己通透,別人看的通透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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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就這么在雨幕中的小酒肆里喝酒閑談。
不久后,青石巷中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圍欄外。
許不令轉眼看去,寧清夜撐著油紙傘,站在酒肆外看著他,想要開口說話,卻欲言又止。
許不令放下酒碗,從袖子里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上,拿起直刀起身:
“走了。”
“常來。”
孫掌柜笑了兩聲,把毛巾搭在肩上,便收拾起了空壺酒碗。
寧清夜見許不令臉上有幾分醉意,想了想,上前將油紙傘遮在許不令的頭頂,二人相伴走向巷子深處。她偏頭看了眼,詢問道:
“怎么喝這么多?皇帝刁難你了不成?”
許不令表情隨和,走出兩步,便把手放在了寧清夜的肩頭:
“是啊。”
寧清夜下意識想躲,可見許不令好像心情不好,遲疑片刻還是作罷了,任由許不令摟著肩膀,緊緊靠在一起:
“怎么了?皇帝還是讓你滾回西涼?”
許不令點了點頭:“皇帝想傳位給魏王。魏王兵力最強,威望也高,四王很大可能就此罷兵。即便還要打,也是魏王去打,我只能帶著兵回西涼,以后魏王繼承大統,還得第一個被清算。”
寧清夜眉頭一皺,對朝堂的事兒不太懂,思索了下,才詢問道:
“那怎么辦?你怎么和皇帝說的?”
“我把皇帝宰了。”
“哦……啊?!”
寧清夜腳步猛地一頓,錯愕偏頭,看向許不令,眼中驚疑不定,似乎是在確認許不令是不是開玩笑。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沒騙你,真宰了。往后千秋萬代的史書上,都會留下一句‘許不令弒其君’,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寧清夜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想了想,眼中竟然顯出幾分解氣:
“殺得好。那狗皇帝,鐵鷹獵鹿不知害得多少江湖義士家破人亡,早就該死了,我要不是武藝不夠高,第一次來長安城,就直接進宮殺皇帝了。”
許不令略顯無奈:“這是兩碼事,大快人心歸大快人心,但‘君君臣臣’這玩意,就和江湖上欺師滅祖一樣,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你連師父都睡,還怕這個?”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無言以對。
寧清夜說出口后,也發覺有點不對,不過這本就是事實,性子直來直去的,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道:
“江湖人,生死無非一閉眼的事兒,哪怕窮兇極惡被朝廷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皇帝也是人,殺個該殺之人,哪怕犯了法,在江湖上也是義士,有什么發愁的?死了之后的事兒和你又沒關系……”
寧清夜明顯很少安慰人,想一句說一句,很認真地開導情郎。
許不令搖頭輕笑,想了想,忽的抬手把寧清夜摟到了身前,眼神溫柔:
“清夜,我為了你,連皇帝都殺了,感不感動?”
大業坊,青石巷。
老大好勇斗狠四處結仇,幫派兄弟日子都不好過,老二看不下去了,把老大拉下馬,自己上。
這老二下克上,坐頭把交椅,幫派兄弟開始可能覺得背信棄義,心里有怨言。但老二心里,若是為幫派的兄弟著想,想著兄弟們不用刀口舔血,都有肉吃、有酒喝、有衣穿,妻兒老小也衣食無憂,那這事兒就沒問題,放到閻王面前評功過都占理。等兄弟們過上好日子,自然就歸了心。
江湖人呢,則不一樣,喝酒特別痛快,管他認不認識、背著什么仇什么怨,一壺酒擺在這里,就能稱兄道弟說那天南海北;酒喝完出了鋪子,該生生該死死,說啥人家也不會聽。
滿街都是兵甲,青石小巷中沒有行人,發黃的酒幡子在風雨中搖曳,孫家鋪子依舊雷打不動地開著門。
酒肆靠著圍欄的酒桌旁,身著白袍的男子,直刀放在桌上,旁邊是三個酒壺,兩壺斷玉燒下去,冷峻的臉頰上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孫掌柜拿著毛巾,仔細擦拭著幾個老酒缸,和往日一樣,嘴里碎碎念: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長了眼睛的姑娘,應該都不會。”
孫掌柜聽見這個,呵呵笑了聲:
要說最難伺候的酒客,就是魁壽街上的那群老爺。借酒消愁永遠猜不出心里想啥,畢竟事兒太多了。能借酒消愁說明事兒解決不了,勸了也沒用,反而遭酒客不喜,這嗑自然就嘮不起來。”
許不令輕笑了下,端起酒碗和孫掌柜碰了下:
“……前些日子,也有個老酒客在鋪子里喝悶酒。都說‘一醉解千愁’,其實這酒,根本解不了愁,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自己灌翻,不去想那些事情。其實啊,小老兒覺得,這世上最愁的事情,不是煩心事兒,而是煩心的時候,連個陪著借酒消愁的人都沒有……”
許不令一直看著遠處的皇城,聞聲回過頭來:
“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正是該琢磨風花雪月的時候,不為姑娘,公子喝什么悶酒?難不成琢磨左鄰右里、油鹽醬醋?那是你爹那個年紀該琢磨的事兒,你琢磨完了,讓你爹做什么去?”
許不令沉默了下,搖頭一笑:“倒也是。”
孫掌柜把酒碗放下:“其實啊,以老頭我來看,這和虎臺街那些個幫派的事兒沒啥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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