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令能如何?
皇城外,統領御林軍的中尉府公孫明,冒著大雨跑到宮門前,上前就是俯首一禮:
“臣,公孫明,參見世子殿下!皇城九門,均已依蕭相之命封閉……誒?”
公孫明話沒說完,許不令已經撐著傘遙遙走遠,他站在雨中表情微僵,張了嘴張嘴,卻沒敢說啥。
便如同宋暨一樣;若天下太平后,許家被斬草除根,要這天下太平何用?
寧教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這句話聽起來很自私,可在這個家天下的世道,站在這個位置,無私除了換來刀斧加身,還能換來什么?
城外炮火轟鳴,天威之下,千街百坊的百姓都躲回了屋里,整個長安仿佛成了一座死城。
傳位給魏王,內亂自解;集舉國之力御北齊,可退外敵。
宋暨以自己一脈的皇統為代價,全了大義。這份無私的慷慨,能安百姓、安邊軍、安藩王、安門閥,卻獨獨把肅王一脈逼上了死路。
公孫明神色一變,嚴肅道:“世子放心,卑職定不辱命。嗯……世子可有看不順眼的官吏?抄家這事兒卑職在行,男的抓進天牢,女眷先送世子府上,讓世子過目……”流星小說網
許不令腳步一頓,轉眼看向公孫明:“你再多嘴半句,先把你家閨女送去王府。”
還有這種好事?!
公孫明一拍手掌,正想開口說話,卻見許不令眼神微冷,當即就站直了幾分,抬手抱拳,然后快步跑了下去。
許不令持著傘,緩步走向皇城附近的大業坊。
行至半道,岳九樓和幾個王府門客,冒雨而來。
岳九樓文袍上有些許破損,血跡斑斑,手里提著個盒子,走到跟前,沉聲道:
“宮中事變后,宋暨的死士丙從東門離開皇城,在東郊被我截下,身上帶著送給魏王的傳位詔書和傳國玉璽。除此之外,再無他人離開過宮城。”
許不令輕輕點頭:“父王那邊如何了?”
岳九樓嘆了口氣:“王爺幾日前,已經從肅州秘密出發,趕往關中,最多十天就能抵達。不過,王爺和世子妃的意思,都是兵圍長安,逼宋暨退位擁立新君;世子當朝下克上殺了君主,即便捂得再嚴實,王爺和世子,往后百年千年也定遭非議……”
許不令持著傘緩步前行,搖頭道:“宋暨連一脈皇統都不要,傳位于魏王。詔書傳出去,西涼軍就沒有留在中原的理由,不這么做,攔不住。身后事自有后人評定,我等當下該考慮的是身前事。速戰速決,平息四王之亂,莫要因此舉讓天下四分五裂,將戰火拖延太久。”
岳九樓也知道如此,微微點頭:“待皇長子登基,便會以新君之名,號令四王收兵。不過四王是假借大義之名起兵篡位,肯定不會聽從,還會繼續打。北疆那邊,郭忠顯家族老小皆在關中,肯定會聽新君調令繼續鎮守北疆;遼西都護府的王承海則不一定,據探查,王承海在京中的至親已經被秘密送走,只留了偏房和丫鬟家丁掩人耳目;無后顧之憂,王承海很可能舍棄幽云之地,率遼西軍匯入四王旗下……”
許不令嘆了口氣:“總不能指望四王不戰而降,若是降了,整個天下照樣是軍閥割據一團亂麻,能一次收拾干凈最好。這些事和蕭相商量即可。”
岳九樓見此,也不再多言,躬身一禮后,便帶著王府門客離去……
另一側。
長安城在夏日暴雨中一片死寂。幽深小巷內,王府門客身著便裝,守衛著各處角落。
小院大門緊閉,夏日暴雨自青瓦間落下,形成一道水簾。
水簾后的屋檐下,放著一張小板凳。崔小婉頭戴斗笠,在雨幕后抬起眼簾,眺望著遠方的皇城。
寧清夜懷抱雪白長劍,倚著屋檐下的廊柱,眼神卻是望著窗戶上歪歪斜斜的幾塊木板發呆。
這次許不令回來,是解決宋暨。崔小婉能揭穿宋暨當年的謀劃,作為逼迫宋暨退位的證據。不過崔小婉不喜歡接觸權謀之爭,許不令也不想用身邊的女人來當籌碼,并沒有讓崔小婉當堂對證的意思。
但這件事很大,關系到整個許家的安危,蕭綺為了不時之需,還是把崔小婉帶到了長安城。
崔小婉十六歲進宮,穿上了那身可以算作枷鎖的鳳袍后,便極少踏出過皇城,直到假死出宮,又回到了桃花林。
雖然在長安城待了多年,但坐在這市井間的屋檐下,以外人視角眺望皇城,還是頭一次。
崔小婉對所有事都看得很淡,如同水里的一條魚兒般,不去記昨天怎么過,不去想明天怎么活,自然也不會對長安城有什么留戀。
此時眺望皇城,僅僅是等著那個當家做主的人回來,好早點回家洗澡睡覺罷了;她抱著寧清夜騎馬跑了一天一夜,有點累了。
從早上秘密進城,等到正午,早朝應該結束了。
崔小婉看向雷鳴不止的天空,脆聲道:
“小寧,他怎么還不回來呀?”
寧清夜望著當年初次相會的窗戶回憶往昔,也在思考著她、師父、許不令三個人之間捋不清的關系。
聽聞崔小婉的聲音,寧清夜回過神來,看了看外面:
“護衛沒動靜,他的事兒應該很順利。”
崔小婉用手撐著臉頰,輕嘆了一聲:
“皇帝一點都不好。就和猴王與桃樹一樣,桃樹會結桃子,是猴王的,守著自己的桃樹,連妻兒老小都不相信,因為其他猴子都眼紅,不惜把它打死來搶桃樹。現在一只年輕力壯的猴子,被猴王懷疑想搶桃樹,排擠打壓,年輕猴子不服氣,就把猴王打敗了,搶走了桃樹。這么一來,新猴子就變成了猴王,為了防止其他猴子搶桃樹把它打死,你覺得它會怎么樣?”
寧清夜微微蹙眉,仔細琢磨了下,才明白意思:
“崔姑娘是說,許不令大權在握后,會變得和皇帝一樣遭人恨?”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我不相信。不過史上的皇帝,都是這樣的;殺兒子、殺兄弟、殺生父、殺妻女,都和宋暨一樣高高在上,低頭看著身邊的至親,那種眼光很讓人不舒服。”
寧清夜想了想,搖頭道:“許不令不會的,他……他把女色看的比權勢都重要。”
“也是哈。”
崔小婉展顏笑了下,繼續盯著皇城方向發呆。
寧清夜等了這么久,也有點奇怪許不令怎么還不回來,開口道:“我出去看看。”便撐著雨傘,走入了雨幕……
霹靂——
“那算了?”
“呃……”
哪怕是魏王繼位,許不令到最后也會反宋氏,等宋氏穩定腳跟再動手,只會死更多人,所以沒辦法。
蒼穹之上雷云閃動,巍峨長安,籠罩在暴雨與陰霾之下。
宮門一道道關閉,不清楚內情也不敢瞎猜的御林軍,在上級的催促下來回奔走,封鎖了皇城各個出口。
朱雀大街的盡頭。
只是,許不令在朱雀大街上走出幾步后,清朗嗓音傳了回來:
“去京兆府,接任京兆尹一職,轄長安周邊十縣;派禁衛軍協助西涼軍封鎖京師出入要道和百官府邸,無蕭相首肯私自離京者,可先斬后奏。”
霹靂——
大雨傾盆而下,砸在朱雀街的青石地磚上。
身著白衣的許不令,手持黑傘遮住雨幕,站在宮門前,抬眼看向天空,臉上無喜無悲,只帶著幾分恍惚。
世人常言,人到最后,都會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也往往走到那一步后,才會明白何為‘無可奈何’。
“哎呦!”
公孫明渾身一震,急急忙忙跑到許不令背后,誠惶誠恐:“這怎么好意思,世子太客氣了,卑職不求高官厚祿,能替世子殿下鞍前馬后,便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許不令臉色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峻與平淡,偏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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