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兒老、葉兒稀,人老貓腰把頭低
娘賣兒,爹賣女,馬來車往沒人提
寒風裹挾著雪粒落在風陵渡鎮的小廣場上,披著破棉被的老乞兒,縮在客棧門外的臺階旁,敲打舊碗哼唱著不知何人編出來的民謠。
客棧門口,兩個身著黑衣的狼衛持刀而立,肅然氣勢,讓‘鬼門關’牌坊下湊熱鬧的江湖人消失的無影無蹤,剛剛趕來的江湖客瞧見后也是退避三舍,生怕引起狼衛的注意。
店小二肩膀上搭著毛巾,眼見沒有一個客人敢上門,心里焦急,卻也是敢怒不敢言,老老實實的站在大堂里等待吩咐。
至于唱民謠的老乞兒為何沒被攆走,倒是不是因為狼衛通情達理,而是方才攆過,被人攔下來了。
客棧大堂里依舊燒著火盆,狼衛主官宋英,手中拿著火鉗,坐在凳子上撥弄著炭火。
以前許不令吃面的桌子旁,頭發花白的紅袍老人,雙手攏袖,瞇著眼看向門外的那座牌坊,身形岣嶁,臉上滿是歲月留下來的褶皺,看起來不比門外那個老乞兒精神多少。
宋英身為緝偵司三位主官之一,掛著捕頭職位,在外震懾江湖緝拿甲字號悍匪,算是朝廷的雙花紅棍,天子手下最能打的武人之一。
此刻面對身前這位昏昏欲睡的老太監,宋英的神色卻有些恭敬,如同晚輩陪著長輩烤火取暖。
老乞兒的歌謠唱完。
半瞇著眼的賈公公,終于回過了神來,沙啞的公鴨嗓,輕聲念叨:
“當年跟著孝宗皇帝入長安,路過風陵渡,便聽過這首小調。那時候啊,打了十幾年的仗,遍地十室九空,能端著碗要飯的,都算是壯丁……”
宋英不到四十歲,正是武人最巔峰的年紀,又出身在世家大族,對賈公公說的這些,可能聽過,但肯定沒經歷過,當下輕聲回應:
“聽祖父說起過,那時候連曹家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若不是在江湖上有些地位,可能就被亂民給搶干凈了……孝宗皇帝愛民如子,經過兩任君主的治理,這世道好多了。”
賈公公搖了搖頭,輕聲一嘆:“咱家看著孝宗皇帝開國,看著先帝重現中原王朝盛世,如今就擔心,再看著這百丈高樓塌了……打起仗來,得利之人不過一手爾,苦的確實天下百姓,你年紀小,沒親眼見過,不明白那是什么樣的日子。”
宋英在賈公公面前,確實算毛頭小子,當下點頭輕笑,也不否認。
稍作休息了片刻,賈公公站起身來,走出了客棧,說了句:“其實當年,咱家也偷偷鉆過這牌坊,只可惜這輩子都沒去過江湖,事到如今,這輩子也算是快走完了……”
話落,從‘鬼門關’下穿了過去,也算是有始有終,然后同狼衛一道,踏上了前往幽州的路途……
楚地,鄂州。
兩匹快馬,飛馳過被白雪掩埋的曠野。
源自漠北的踏雪馬上,劍士丁元回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迎客亭,楚王宋正平站在其中,遙遙相送。
丁元身側,是個身著黑色全真道袍的中年道士,刻著陰陽魚的道門法劍背在背上,身材極高四肢修長,寬大道袍迎風貼在身上,腰身雄健如虎豹,看起來并沒有尋常道士的仙風道骨,反而有些盛氣凌人。
一個道士,能被冠以‘武當殺神’的名號,便能看出其絕不是風輕云淡的性子。
慈悲心腸是佛門的講究,陳道子自出山以來,便以動如雷霆的脾氣著稱于江湖,周身便是一座雷池禁地,是龍是虎都得老實趴著,折在他手上的江湖客難以計數,敢報仇的至今沒有一人。
眼見楚王宋正平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丁元回過頭來,輕聲道:
“王爺再三叮囑,那東西務必帶回,否則寧可毀之,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還望陳道長全力協助丁某……”
陳道子隨意抬起手來,制止了丁元的話語,平淡道:
“武當受楚王照拂多年,無論要找的是什么,有求于貧道,自會鼎力相助、守口如瓶,無需多言。”
丁元仔細思索了下,又道:“肅王世子許不令近日也在江南,王爺猜測許家與此事也有關聯。若是在幽州遇上了許不令,陳道長不要下殺手,攆出去即可,否則不好收場。”
“知道了……”
淮南,蕭家莊。
蕭家祖宅內,蕭庭繼任了家主,正在議事堂旁聽諸多叔伯商量事務。
蕭綺交接的差不多,已經清閑下來,獨自在閨房中翻翻找找,把從小到大收藏的物件整齊的擺放進箱子里,準備帶到肅州,當作為人妻后的紀念。
蕭家可能是祖傳的收藏癖,蕭湘兒喜歡收藏奇巧物件,曾經擺了滿滿一寢宮,‘身故’后被蕭綺從長安帶了回來,已經裝上了船。
蕭綺和妹妹不同,喜歡收藏書籍,特別是少有的孤本善本,便如同《春宮玉樹圖》,只要是少見的,不管上面寫的什么玩意兒,都喜歡收藏,而且極少給別人看。這可能也和蕭綺喜歡掌控全局的性格有關,只有自己知道的比別人知道的多,才能取得先機掌控局勢。
書房內精心整理的書籍堆積如山,蕭綺在其中翻翻撿撿,馬上要嫁人了,像是《玉房秘訣》《十大名器》之內的邪書本該毀尸滅跡,不然被以后的夫君發現肯定出事。
可蕭綺拿在手上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舍得扔好不容易搜羅來的孤本扔了,找了個小箱子整齊擺放,又上了銅鎖,才安心下來。
正在整理的時候,蘭花走到門口,說是鐘離玖玖來訪。
蕭綺放下手上的東西,出門來到了客廳內,瞧見坐在客廳里的鐘離玖玖,略顯疑惑:
“玖玖姑娘,找我有事?”
鐘離玖玖站起身來,姿態輕柔的福了一禮:“蕭大小姐,您可知許世子和寧玉合去了何處?”
鐘離玖玖今早上起來,發覺宅院忽然少了一堆姑娘,在宅子里找了幾圈而后,發覺死對頭寧玉合和許不令都跑了,陸紅鸞只知道許不令出了門,并不知道去向。
鐘離玖玖不明所以,只能來問蕭綺。
蕭綺讓丫鬟上了杯茶水,輕笑道:“出去辦事,玖玖姑娘找許不令有事兒?”
“呃……”
鐘離玖玖也不知該怎么說,她留在許不令跟前的目的,便是和寧玉合爭個高低,而許不令是其中關鍵,若是沒了這倆,她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不過這些話顯然不能對外說,鐘離玖玖想了想,輕聲道:
“上個月,許世子給了我月俸,讓我跟在身邊,方便尋醫問藥。昨天走那么急,肯定是去辦重要的事兒,若是受了傷什么的,世上沒人比我更有用。我拿了俸祿,總不能在家里吃閑飯,所以過來問問,看能不能跟著過去。”
昨晚事出突然,許不令又是當代武魁,去追個人,蕭綺沒想過許不令會受傷的事兒。如今聽鐘離玖玖說起,覺得出門在外是該帶個郎中,畢竟許不令性格有點沖動,若是和某個武魁狹路相逢,很可能出岔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念及此處,蕭綺也沒有遲疑,輕聲道:“去幽州唐家了,不過許不令的馬很快,玖玖姑娘不一定追得上。”
鐘離玖玖輕輕笑了下:“知道地方即可,坐船太慢,我騎馬過去,應該能趕上,早到一天,也放心一些。”
蕭綺見此,輕輕點頭,也沒有多說。
鐘離玖玖起身告辭,快步回到了宅院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追趕。
只是鐘離楚楚起床后,也發現許不令和寧清夜不見了,正在疑惑去向。
瞧見鐘離玖玖回來便收拾東西,鐘離楚楚連忙上前,詢問道;
“師父,你準備去哪兒?”
鐘離玖玖把瓶瓶罐罐收起來,看了眼自己徒弟,目光閃轉,并沒有讓鐘離楚楚跟上的意思,只是道:
“我去幽州唐家一趟,你跟著蕭綺她們坐船,這些日子不要亂跑。”
鐘離楚楚知道寧玉合和幽州唐家的恩怨,明白許不令應該是和寧玉合去報仇去了,見師父不帶著她,心里不太樂意,她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松姑娘,跟在身邊多個幫手又不壞事……
鐘離楚楚思索了下,輕聲道:“師父,我們一起去吧,剛好我也能幫許公子的忙,以前他幫我好多次……”
鐘離玖玖怕耽誤久了追不上許不令,也沒有商量的意思,背著小包裹往出走:“楚楚聽話,老實在船上待著,我過些日子就來找你……”說著便躍出的院墻,消失在了宅院內。
“誒……”
鐘離楚楚看著院墻,略顯疑惑,感覺師父這幾天有些古怪。
不過師父不讓她跟著,可能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也不好強求。
如此想著,鐘離楚楚回到后宅,獨自坐了片刻,又覺得不對。
寧清夜都可以跟著,她憑什么不行?
她又不是不如寧清夜!
鐘離楚楚蹙眉想了下,有點不服氣,抱著跟去看看的心思,從馬廄了遷出了自己的白駱駝……
許久后,空落落的宅院里。
在房間里看書看乏了的松玉芙,走出閨房伸了個懶腰,緩步來到院子里,在周圍轉了幾圈,然后……
“楚楚?滿枝?清夜?許公子?……咦?人呢……別藏了,我看到你了,就在花盆后面……哈—找到你啦……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