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剛灑在肅州城東側的無盡黃沙之上,馬匹和駱駝相伴從城門處疾馳而出。
許不令騎著四蹄雪白的追風踏雪,駿馬毛發黑亮,馬側的掛鉤掛著一桿兵器,比尋常的白蠟桿大槍長一些,用防水的黑布通體包裹起來。
鐘麗楚楚換回了紅色紗裙,頭發也用頭巾包裹了起來,側坐在白駱駝上,刻意注重外表儀態,身段兒和氣質引得不少行人側目。
瞧見那些個臭男人的目光后,鐘麗楚楚總算是安心了幾分——這些天許不令愛理不理,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變丑了,目前看來她沒變,許不令肯定是個榆木疙瘩,才會沒半點反應……
鐘離楚楚打量著走在前面的許不令,只以為是去城外某個莊子尋找玉佩,并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在思索如何引起這個木頭旮沓的注意。
兩人騎著坐騎在城外疾馳,很快接近了沙漠邊緣,周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鐘離楚楚想了半天,忽然靈機一動,坐在駱駝上開始哼唱起西域這邊的小調。
“哼嗯……”
曲調婉轉,輕靈動人,便如同荒無人煙的沙漠中忽然出現了一汪清泉。
身上紅紗隨著永不停歇的風沙輕輕飄蕩,碧綠的眸子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懶散,美輪美奐頗有異域佳人的味道。
這么賣力的勾搭下,前面的木頭旮沓總算是有點反應了。
許不令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露出幾分微笑,并未出聲打擾,畢竟能在沙漠中聽到這樣的曲子,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肅州城的輪廓逐漸消失,四面沙海不見邊際,天空的烈陽升至高空,又從高空落下,變成了沙海盡頭的一輪紅日。
鐘離楚楚就這么干巴巴哼了一天,前面的木頭旮沓再未轉頭過,嗓子都快啞了,口渴肚子餓,漸漸惱火起來,停下哼唱左右查看:
“你帶我去哪兒?”
“去找玉佩,前面有個廢墟,在那里扎營歇息一晚,明天再趕路。”
鐘離楚楚莫名其妙,她自記事起也是第一次來肅州,也不知道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是哪兒,當下心里顯出幾分戒備。
他不會想把我賣了吧……
念及此處,鐘離楚楚又覺得想多了,一個諸侯之子,跑這么遠賣姑娘,閑得慌不成。
難道是想把我帶到荒郊野外……
也不可能,他位高權重的武藝又這么好,在肅州城把我辦了也沒人敢說啥,犯不著跑這里來……
鐘離楚楚行走江湖,自然有保命的殺招,覺得許不令沒有對她動手的理由后,便打消了戒心,轉而詢問:
“玉佩在什么地方?有多遠?”
許不令算了下:“幾百里路,大概得走三四天。”
鐘離楚楚也分不清哪兒是哪兒,沒有再多說,跟著許不令又走了兩里地,來到了沙漠中的一塊小綠地。
綠地之間有個小湖,旁邊則是上了年月的房舍,無人居住已經破敗,低矮圍墻坍塌了幾節,應當是個小寨子。
鐘離楚楚在湖畔下了駱駝,讓白駱駝自己吃草喝水,取下水囊走到小寨子的入口處,卻見外面堆著幾十個骷髏頭,堆在一起大半被黃沙掩埋,入口處還有不少尸體,皆是斷肢殘骸,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常年行走江湖,尸體什么的肯定見過,不過這種滿地白骨的場景,也只有在長年征戰的邊塞才能見到。鐘離楚楚眉頭緊蹙,覺得有些瘆人,繞過一堆骷髏頭看了看里面:
“我們晚上住這里?荒郊野外的,不會有鬼吧?”
許不令從追風馬上取下行囊,輕車熟路的走進破敗的小寨子,打趣道:
“有我在,鬼都不敢過來,鐘離姑娘若是害怕,和我住一起即可。”
鐘離楚楚微微瞇眼,卻見許不令神色平靜目光端正,并不是調戲她,稍微思索,跟著走進了山寨,輕聲道:
“好。”
許不令腳步一頓,倒是被搞蒙了,這么明顯的調戲都聽不出來?
瞧見鐘離楚楚好像很信任他的樣子,許不令也不好言辭太過火,提著包裹在一棟只能擋風的土胚房里坐下,從包裹里取出毯子鋪在地上,又把垮塌的房梁碎木聚在一起,用火石點燃,升起了一堆篝火。
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許不令取出了隨身的干糧,遞給鐘離楚楚一份兒:
“你一個姑娘家,孤零零的闖江湖,遇見男子也不提防,膽子倒是挺大。”
鐘離楚楚側坐在毯子上,接過干糧,輕笑了下:
“公子是好人,我信你。”
許不令拿起酒葫蘆抿了口:“你要是信我,就不會在靴子里藏著袖箭,時刻對著我,腰上還藏了好多毒針,連頭發里面都綁著幾個毒針,就不怕把自己扎著?”
鐘離楚楚臉色一僵,稍微把腳收回去了些:
“走江湖習慣了,公子不要誤會……不過,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用毒是最下乘的江湖手段,世上基本沒有無色無味的毒藥,特別是毒性強的。武藝高強者必然六識敏銳,你離著幾丈遠都能聞出毒藥的種類。即便沒聞出來,袖箭、銀針根本傷不到高手,內息綿長毒煙也作用不大,除非是鎖龍蠱這種霸道至極的奇毒,不然傷不到人。”
鐘離楚楚有些不相信,猶豫稍許,還是沒敢試探,只是輕笑道:
“用毒的手段五花八門,有些公子根本想象不到,只看用毒之人有多狠罷了,反正若是有人對我有歹意,無論武藝多高,我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許不令半信半疑,對此沒有評價。
沙漠上只有夜風,沒有聲息,顯得有些陰森森。
鐘離楚楚坐了片刻,看向寨子里的白骨,好奇詢問:
“這是什么地方?怎么會有這么多白骨?若是打仗留下的,應該會有人收尸才對。”
許不令掃了一眼:“我十六歲的時候來過,當時迷路了,跑到這里來問路,結果馬太好,被圍住了,才曉得竟然是馬匪的窩。”
鐘離楚楚聽說過荒漠馬匪的厲害,皺眉道:
“然后了,你怎么脫身的?”
許不令抬手指了指寨子入口的小京觀:“人殺完了,在這里睡了一晚,第二天騎馬脫身的。”
鐘離楚楚略顯錯愕,偏頭打量著如同被戰火摧殘過的寨子:
“這是你一個人干的?”
“你不是聽說書先生講過嗎?”
“說書先生都愛夸大其詞,信不得……我還聽說你喜歡欺辱女子,尤好已婚婦人,難不成也是真的?”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嗯……這個是瞎說的。聽清夜說姑娘從南越而來,不過看長相像是西域這邊的人,怎么跑那么遠?”
“也沒什么,小時候我出生在塞外的一個小部落,遇到了匪寇,被賣到了南越,所幸遇到了個師父,然后就到現在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尊師能找到鎖龍蠱的破解之法,想來也是一位高手,有機會一定要引薦一二才是。”
鐘離楚楚聽到這個,淡淡的笑了下,沒有接話,從墻角拿了塊木頭放在毯子下面,便背著身躺下了:
“我……我睡了。”
許不令笑了下,沒有再打擾,在篝火旁閉目凝神打坐。
大漠黃沙,方圓數十里沒有一個人影,破敗的小山寨里只有一對男女,女的還‘弱不禁風’,怎么看都會出點事情。
鐘離楚楚閉著眼裝作熟睡,心里其實有點糾結。既怕許不令是個衣冠禽獸對她亂來,又怕許不令禽獸都不如不亂來。
亂來的話,她打不過許不令也能全身而退,但多年積攢的家底肯定沒了。
但若是不亂來,豈不是說明對她一點想法都沒有?
結果……
這廝還真是個木頭旮沓!
難不成要她跑去湖里洗野澡,才能想起來她是個女人?
鐘麗楚楚心里滿是惱火和挫敗感,咬了咬牙,還是沒敢干洗野澡的事兒,心里愈發奇怪寧清夜那狐媚子是怎么吸引到這么個謙謙君子的?她哪點比寧清夜差了?
越想越氣!
鐘離楚楚蹙著眉毛等到大半夜,實在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小聲道:
“公子~有點冷。”
很快,一件袍子披在了她身上,帶著些許余溫。
鐘離楚楚眨了眨眼睛,回頭看了眼,身著貼身白衣的俊美公子依舊坐在篝火旁閉目凝神,火光映襯下,那張臉真的很好看,就好像是帶發修行的玉面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