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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面值最小的輔幣也是一筆財富。那意味著一頓油水足量的好飯,意味著一件嶄新的衣服,還意味著成為財富儲備,在個人或者家庭需要的時候能拿出來遮風擋雨。
野蠻人對“錢”的理解,真正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們不再認為簡單的食物和布匹才能用于交換。雖然現階段很少有人能使用價值巨大的金幣,但包括普通士兵在內的很多人口袋里都可以看到銀幣。
天浩從磐石寨時代長期積累的貴重金屬,終于派上了用場。
牛族新造的金幣非常漂亮,得益于廣泛使用的沖壓技術,圓形金屬貨幣外觀呈規則的圓形。正面圖案是一顆碩大的牛頭,北面則是黑角城的簡縮版輪廓。車床的出現是流水線打磨成為現實,無論金幣、銀幣還是輔幣,合金成分決定了它們有著必不可少的硬度,適中的手感,包括硬幣邊緣密集等分的刻畫條紋,一切都彰顯著牛族強大的工業力量。
按照攝政王最新頒布的法令,普通士兵每月可以得到五枚輔幣。
第一次拿到這種新造貨幣的時候,云凱對自己之前的人生理念產生了懷疑。他簡直不敢相信如此精美的東西竟然是人類所造,那些漂亮的花紋和圖案令人迷醉,光是鑄造工藝,就讓這枚小小的金屬圓片充滿了價值。
聯想到正在使用的步槍,受訓的課程,以及親眼目睹過那種威力強大的火炮……云凱覺得一切問題都找到了解釋。他慶幸自己沒有昏頭,拒絕了王女的拉攏,選擇站在攝政王這邊。
是的,只有那個年輕的男人才能帶領牛族走向強盛。
鹿族領地,雄鹿城。
隨著天氣一天天轉暖,眼看著這個冬天就要過去,鹿慶西的心卻日漸冰冷,深深墜入谷底。
整個冬天鹿族都保持高度戒備狀態。以雄鹿城為核心,在城外修建了兩道防線。
幾乎所有人都對在寒冷冬天上山挖石頭這件事表示無法理解。他們認為與其在城外花費力氣修造塔樓,不如集中力量增加雄鹿城的城墻高度,以此強固防御。
鹿慶西覺得自己和統領們之間很難達成共識,甚至無法進行最基本的溝通。
他去過磐石城,親眼目睹那里堪稱變態的嚴密防御系統。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鹿慶西對塔樓這種普通建筑產生了濃厚興趣。他花了大量時間在紙面上進行推演,以木制的塔樓和模擬軍隊在沙盤上鋪開戰爭。這不是他的經驗,而是來自于天浩的傳授和教導。鹿慶西很清楚,天浩不會那么好心,他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他的助力,利用紅月城天險,幫助牛族擋住從南面攻過來的虎族人。
現實證明了鹿慶西的猜測。虎族人在紅月城下撞得頭破血流,天浩輕而易舉焚毀了虎族人的后勤基地,得到大量俘虜和馬匹。
他的眼光和智謀堪稱卓越。
問題是,天浩永遠不可能成為自己真正的朋友。
雖然他總是把“朋友”這個詞掛在嘴邊。
雄鹿城是自己最后的依托。鹿慶西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首都,會引發或導致何等恐怖的結局。再往南退,就是紅月城。那里幾乎沒有任何產出,純粹就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要塞。沒有來自雄鹿城的物質支援,紅月城的儲備物資連三個月都難以維持。
有統領提出,趁著牛族人麻痹大意,主動進攻白鹿城。
鹿慶西當時的確有些動心,可事后想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飽嘗了一系列失敗,尤其是與天浩合作,從牡鹿族長變成鹿族大王之后,鹿慶西對這個強大狡詐的盟友產生了深深的畏懼。他知道天浩不會故意留下白鹿城這個空門任由自己攻擊,何況斥候早已探查過那里的軍事力量。除了多達六十多艘船的內河艦隊,白鹿城的陸軍數量多達八萬,還能源源不斷得到來自斷角城方面的各種支援。
雄鹿城也在擴軍,現有士兵已經超過十五萬人。除了七萬三千多名正規軍,其余的都是后備征召人員。
困擾鹿慶西最大的問題還是糧食。
從虎族人那里繳獲及打掃戰場的收益,足夠維持到明年夏天。但不管怎么樣,畢竟是坐吃山空。倉庫里不可能永遠有足夠的存糧,鹿族人也不可能永遠呆在城里不出去。
盡管下面的人不理解,盡管在寒冷天氣里派出去挖石頭的人背地里咒罵著鹿慶西,他仍然不為所動,堅持強硬冷酷的態度,在雄鹿城北面修建了三十多座各型塔樓,形成一條綿密堅固的防御帶。
天浩的行為總是令人出乎意料。整整一個冬天,他沒有派出一兵一卒。
安享和平寧靜的鹿族人對鹿慶西越發不滿。他們認為自己的王故弄玄虛,嚇唬自己,正朝著暴君這條危險的道路越滑越遠。
鹿慶西不屑于解釋,也不想解釋。
他心中對天浩的恐懼進一步加深,也逐漸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黑角城內亂,他必須首先平定后方,成功晉位攝政王,然后才能談及其它。
鹿慶西并不認為即將過去的這個冬天是在浪費時間。防御系統必須修建,何況現階段的塔樓數量不足,只完成了計劃中的三分之二。可就算是整個計劃完工,鹿慶西也沒有絕對把握能擋住牛族軍隊,保住雄鹿城。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城外的雪化了,一邊戒備,一邊準備春耕。
虎族首都,血爪城,國師府邸。
巫林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他臉色慘白,眼睛里釋放出森冷兇狠的目光,死死盯著擺放在面前地板上的五具尸體。
四具尸體堆在左側,死者胸口和脖頸等要害部位有明顯的傷口,均為刀劈。
另外一具擺在右側,距離巫林只有半米。死者衣服被剝光,渾身上下傷痕累累。頭部幾乎被打爛了,面目全非,是那種被鈍器反復捶打,一點點虐待直至死亡的做法。
他的肚子被剖開,流到外面的腸子和肝臟有明顯被燒過的痕跡。一道長達半米的醒目傷口橫貫前胸,肺部被強行拉出,心臟不翼而飛。十幾根折斷后從體內扒出的肋骨倒插在脖子上,密密麻麻,仿佛那里突然變異,長滿了刺。
看著眼前這具尸體的慘狀,巫林再也忍不住了,他雙膝一曲從椅子上摔落,重重跪倒,雙手將尸體緊緊摟在懷里,放聲痛哭。
這是他的親弟弟,也是所有兄弟姐妹當中關系最好的一個。
半小時前,巫林得到消息從王宮里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弟弟已經死了————他在血爪城南面被一群暴徒堵住,當眾被石頭砸死,那些人連尸體都沒有放過,以令人發指的手段折磨侮辱,等到國師衛隊和城衛軍聞訊而來,聚眾者一哄而散,只在現場抓住四個來不及逃跑的家伙,被憤怒的衛隊長下令殺死,把尸體帶了回來。
巫林哭得很傷心,雙目紅腫,聲嘶力竭。
就在上個星期,他最尊敬的姐姐在家中被殺。
她嫁給了一名統領,生了兩個孩子。姐姐性情溫柔,里里外外各種關系打點得很好,周圍的人一致交口稱贊,是個難得的好女人。
丈夫砍了她的頭,連同兩個孩子一起,挖心剖腹,尸體就這樣扔在大街上,任由外面的暴徒肆意蹂躪。
父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巫林對年邁的母親一直很孝順。可就在前天,一群暴徒沖進家中,把老人帶走。巫林得到消息,第一時間派出衛隊尋找。時至傍晚,衛兵們在貧民窟找到了巫林母親的人頭,左半邊臉上的肉已經割掉,身體分散得無法知道準確去向。
這一切都是因為馬。
在即將過去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長久以來,馬匹是虎族人最大的秘密,也是從不對外進行交易的重要戰略物資。
紅月城一戰,損失了數十萬精銳,后勤基地鋼濰城被大火焚毀,損失各種物資不計其數,其中包括至今也無法統計準確數字,只能籠統猜測五千至一萬匹的戰馬。
這意味著虎族從此失去了在馬匹方面的特殊交易主控權。
現任虎王耀先聰明且有眼光,他很清楚,這匹戰馬對牛族人至關重要,最多兩年時間,牛族人的馬匹數量就會遠遠超過預計。到時候,無論軍事還是貿易方面,虎族都會居于劣勢。
趁著牛族人現在的馬群規模尚未擴大,抓住最后的貿易黃金期,向其它族群以昂貴價格大量出售戰馬,狠狠撈上一筆。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計劃,如果執行順利,虎族可以通過貿易獲取大量資源。非但能補足紅月城一戰的損失,還能給未來的族群發展奠定基礎。畢竟目前最缺的就是糧食和布,無論獅族人還是鹿族人,他們都愿意接受虎族開出的價碼。
巫林是一個頗有戰略眼光的人,他對這個計劃表示贊同。
虎王將貿易計劃的執行權交給巫林……說實話,巫林不愿意接受這個任務。他很清楚,經過了千百年的族群統治,“馬匹是虎族最珍貴寶物”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無論貴族還是平民,絕大部分人都對此形成深刻且固執的邏輯。
這種邏輯在對外交易市場上形成了嚴防死守。無論負責檢查馬匹性別的商業官員,還是在旁邊圍觀的平民,都會自發的把異族交易方當做對手。收受賄賂這種事從未發生過,即便是再有想法的人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下從中伸手。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所有虎族人都有著同樣想法,其中肯定存在著極少數不顧本族利益,只想著自己發財的混蛋。總的來說,這部分人不多,估計可能占虎族總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甚至更少。
在一個具有強烈榮譽、傲慢心態的族群內部,突然在公開場合出現一個反對的聲音,將會引發極其可怕的激烈后果。
巫林承認當時從虎耀先那里接受任務的時候沒想太多。雖然他已經預料到對外出售戰馬會在民間引起強烈反對,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被那些憤怒的人唾罵為“反賊”。
兩月前,完成了與獅族人的第一筆交易。總數為五百匹戰馬。獅族人給出了很公道的價錢,大量熟制土豆和玉米粉從邊境交易所運來,裝滿了血爪城的好幾個公用糧倉。
牛族內亂的消息差不多同時傳來。在巫林看來這是一件好事。他第一時間派出密使前往牛族其它分部,與各位族長聯絡,想要看看能否從中得到一些好處,甚至策反一些人口數量較少的小部族。
很遺憾,年輕的雷牛部族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了局勢,更以強大的軍隊為后盾掌控了黑角城。他在短短幾天時間里整頓一切,成功晉位攝政王,并以泰山壓頂般的力量和果決干掉大部分黑牛部貴族,將一片混亂的族群內部徹底鞏固。
所有的這一切如教科書般經典,讓巫林贊嘆不已。惋惜神靈沒給虎族機會從中獲利的同時,他也對遠在黑角城那位從未謀面的年輕攝政王產生了微妙折服心理。
事情徹底產生變化是在上個月。
無功而返的親信只能返回,可是他在虎族邊境被巡邏隊截獲。他肩負著秘密使命,身份更是不可暴露。按照正常情況,像他這種身份與級別都很高的間諜,在執行任務的情況下只能由國師巫林或身份權力對等的大人物親自掌控。
親信出示了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邊境巡邏隊長卻視而不見。這種反應不能說是有錯,低級軍官和士兵并不清楚虎族高層的計劃。他們認為被抓住的親信是牛族間諜……無奈之下,親信只好說出大國師巫林的名字,直言自己由他委派,請邊境哨所軍官帶著信物,前往血爪城求證。
邊境哨所的軍官很有耐心,他依照親信的要求派出信使。幾天后,巫林在血爪城接見信使,得知這一切的時候,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