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經驗告訴虎勇先,并非所有白人都是孬種,他們當中也有英雄好漢,以及令人敬佩的勇士。但無論如何,“勇士”的概念絕不可能擴大到整個軍隊每一個人。然而現狀就是如此詭異————那些白人死戰不退,盡管他們的綜合戰斗力遠不如北方蠻族,卻兇悍到極點,那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也要奮不顧身撲過來,雙手死死抱住對手,為同伴爭取射殺目標的機會。
這樣的打法導致蠻族軍隊傷亡慘重。連續三次出擊,活著回來的人不足百分之五十。尤其是第二次戰斗,戰場生還者的幾率更低,只有百分之三十。
虎勇先要求出關作戰的人盡可能抓幾個俘虜回來。
這種事情以前很簡單,只要攻破白人的軍陣,輕輕松松就能像抓羊那樣逮住幾百上千,甚至更多。然而情況就是這么詭異,現在的白人仿佛得到了勇氣之神的加持,一個個變得極難對付。他們不會像以前那樣逃跑,也不會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求饒。迫不得已,蠻族士兵只能貼近肉搏,用盾牌和戰錘將其擊暈,用這種笨辦法抓回來十幾個人。
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的秘密曝光了。
按照俘虜的供認,軍官會在每次戰斗的時候提前派發這種藥劑。每人一份,裝在密封的玻璃瓶里,單瓶容量十毫升。
虎勇先很好奇,他讓手下的士兵喝了一瓶這種藥劑,卻沒有任何效果。
北方蠻族與南方白人在基因層面上的區別很大,雖然兩者祖源相同,但人種差異導致基因代碼從遙遠古代就產生了變化。簡單來說,一種病毒只對白人有效,卻無法攻破野蠻人的免疫系統,藥劑也是同樣的道理。
虎勇先沒時間對藥劑進行研究,他必須盡快解決面前的問題。連續三次出擊給白人軍隊以沉重打擊,勇猛的蠻族戰士至少斬殺了十五萬人。這樣的戰績換在以前足以令白人軍隊徹底崩潰,現在卻只是皮毛,無法對龐大的王國聯軍傷筋動骨。
三位統帥聚集在虎勇先的私人房間,摒去左右,秘密商議對策。
“傷亡太大了。自從我接過統帥這個位置,還是第一次把仗打成這樣……我已經派出信使分別向各個部族求援,最多一個星期就能收到回復。”虎勇先顯得很疲憊,他的白發比以前更多了,臉上的皺紋也更加明顯。
“目前只能維持現狀,不能再主動出擊了。我們傷亡太大,精銳部隊損失率超過百分之八十,剩下的那點兒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動,必須等到增援部隊上來以后再做打算。”鷹鎮全腮幫上密密麻麻長滿了胡茬,這段時間他專注于軍務,無法打理個人儀容,眼眶里經常可見血絲。
性格沉穩的師正浩搖搖頭,發表不同意見:“照目前的情況看,我們恐怕是守不住了。白人開發出的這種藥劑非常可怕,直接將他們軍隊的整體戰斗力提升了好幾倍。我覺得是時候改變以往的做法了,不能再用長刀和戰斧打仗,就算我們這邊找不到硫磺,無法造出火藥,也應該想想別的辦法,從根本上進行改變。”
虎勇先的聲音有些虛弱:“現在說這些沒用,我們得解決目前的問題。我叫你們過來可不是為了發牢騷,都說說看,你們覺得應該怎么做,才能解決那些該死的白人火炮?”
鷹鎮全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驚訝,他下意識偏頭看了看坐在側面的師正浩,發現對方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張,露出意外的神情。
虎勇先不是無能的廢物,否則也不可能被部族大會選為統帥,扼守鎖龍關。
對付白人其實很簡單,蠻族體格、速度、力量等多方面均超過對手,肉搏戰絕不會落在下風。可是現在的問題不止是那種藥劑,更糟糕的還是火炮。
白人已經完成了炮兵部隊的全面設置,前方有多達五萬人的厚重堅實保護陣列,兩翼還各有五萬名火槍手與長戟兵隨時準備增援。這種烏龜加刺猬的陣列遠離鎖龍關,不在弓箭手和弩炮的射程之內。
想要解決那些火炮就必須出關作戰,必須以強大的力量狠狠砸開白人軍隊厚實的保護陣列。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各方面不斷完善,他們的火炮可以對前方步兵形成有力支援。現在出關作戰,難度比王國聯軍剛剛抵達的時候大得多,他們的遠程炮火可以形成彈幕,封閉城門,導致蠻族軍隊無論進出,都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鷹鎮全知道虎勇先的前期指揮有問題。如果當時不計傷亡帶領全軍強行突擊,就算白人有那種詭異的藥劑,至少可以摧毀他們的部分火炮。突擊隊不回城,直接在關墻外面游走騷擾,可以從城頭上把物資扔下去給他們提供補給,只要他們持續不斷的進攻,白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構筑炮兵陣地。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這不是虎勇先的錯,無論鷹鎮全還是師正浩,三位統帥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們對熱兵器戰法缺乏了解,尤其是火炮。鎖龍關依靠堅墻和遠程武器在北方大陸邊界屹立了千百年,誰能想到竟然被區區幾百門火炮轟得隨時可能土崩瓦解?
“你還是打算向守護神祈禱?”鷹鎮全低下頭,左手五指深深插進亂蓬蓬的頭發深處,從發根部位狠狠揪起一把,自我折磨的疼痛有助于迷茫大腦瞬間變得清醒。
虎勇先解開胸甲的扣子,這東西太重,壓得上年紀的他有些喘不過氣:“我這幾天思考過每一個細節……我也不想這樣,這是唯一的辦法。”
師正浩坐在椅子上,雙腿分得很開,歷來穩重的他變得有些緊張:“……這樣做恐怕不行。守護神以前就降下神諭:每次祈禱的周期不能少于一百年。我們上次祈禱到現在,時間太短了,恐怕……”
虎勇先以平靜的口吻打斷了他的話:“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白人的火炮把城門封死了,我們的人出不去。”
“情況會變得越來越糟,現在連城頭上的觀察哨也無法保證安全,白人的火炮技術比以前提高了很多,他們能打得更高、更遠。我們所有的塔樓都被炸碎了,前前后后死了兩百多人。”
“我這幾天一直在觀察他們的旗號,五大王國聯合進攻,前天是上主之國,昨天輪到萊茵王國,今天又是咱們的老對手金百合王國……白人矮子學聰明了,他們輪流作戰,確保火藥和炮彈的供應。照這樣打下去,我們撐不了多久。”
壓制憤怒的感覺不是很好,鷹鎮全很想在爆發中咆哮,用激烈言辭反駁虎勇先。
他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虎勇先是對的,目前的鎖龍關是一個死局,從前使用過的任何方法都不能將其解開。無論死再多的人,派出再多的軍隊都無濟于事。
深深吸了口氣,無法釋放出胸中怒意的他掄起拳頭,帶著沉重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在腳下的地面上,堅硬的磚塊四分五裂,以拳頭落點為核心,出現了幾道朝著四周散開的裂紋。
緩緩收回緊繃的拳頭,鷹鎮全用發紅的眼睛盯著虎勇先,沉聲問:“你想打國戰?”
虎勇先皺紋密布的臉頰浮起堅毅神情:“只要得到守護神的幫助,一切都不是問題。鎖龍關是我們的根本,是祖先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各族大王絕不會坐視不理。我已經得到獅王陛下的回復,后方援軍正在編組,總共六十萬人,先頭部隊明天下午就能抵達。”
鷹鎮全在沉默中慢慢體會著“六十萬”這個數字。這是獅族派出的援兵,其它部族的增援部隊也不會少。按照這樣的比例,整個北方大陸所有部族加起來,總援兵數應該在兩百萬左右。
這差不多是蠻族出兵的極限數字。最大的制約仍然還是糧食,否則以蠻族全民皆兵的做法,除去老人和孩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能上戰場。
“我們必須維持目前的局勢,下面的人決不能亂。告訴各級統領,一定要穩住軍心,發現任何人散布恐慌言論,當場格殺!”虎勇先語速緩慢,殺氣騰騰。
鷹鎮全沉默著站起,點了一下頭,一言不發,轉身走了出去。
他是個實干派,既然決定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執行命令。
師正浩也離開了座位,他面對虎勇先行了個禮:“我去準備祭祀儀式所需的各種物品。”
虎勇先疲憊地揮了揮手:“去吧!”
無所事事的感覺很糟糕。
其實天浩這段時間沒有閑著,他從倉庫里弄到一些此前戰斗中繳獲的白人武器,仔細研究,白人俘虜帶在身上的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也弄到幾瓶,受限于環境,無法對其進行分析,只能留到返回領地之后再說。
天狂帶著親衛們做了個鎖龍關的沙盤,天浩反復推演,無法找到在炮火封鎖下的取勝之道。得出的結論令人沮喪————以目前的狀態,再多的人出關也是死。
除非有火炮,威力,尤其是射程與白人對等的火炮。利用鎖龍關的地形優勢,高低落差使守軍射程更遠,從根本上解除對方封鎖,然后派出機動部隊,與白人軍隊展開決戰。
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這玩意兒好雖好,卻有著很大的副作用。五個小時的藥效期一過,服用者會變得肌肉酸軟,神經麻木,困頓嗜睡……這是以藥物對中樞神經進行控制必須付出的代價,那些嗑過藥的白人士兵至少要睡上十個鐘頭才能恢復。所以白人將軍對藥劑使用持謹慎態度,只有派至前沿組成防御陣列的士兵才有派發,同時嚴令“必須看見野蠻人出城才能使用”,如果局勢平穩,沒有戰斗,撤回后方營地輪換休息的士兵必須把藥劑上繳,留到下次再用。
天浩想過使用欺騙手法讓白人上當:先派出少量軍隊,或做出大部隊出城的假象,讓對面的白人步兵喝下藥劑,等到藥效時間一過,再發起進攻。
白人很聰明,一旦察覺有異,他們會把前線部隊換下去,同時以密集的炮火封死鎖龍關城門,這計劃根本行不通。
天浩相信,以三位統帥的眼光,不會看不到王國聯軍長時間封鎖引發的種種問題,尤其是對方火炮的威力,已經對北方蠻族傳統的作戰方式形成壓制。
扼守鎖龍關已經毫無意義。
解決方法不外乎兩種。
第一,向所有部族求援,集結重兵殺出鎖龍關,以慘重傷亡換取生存時間和空間,直接進入大陸南方,占據某個出產硫磺之地,在反復拼殺中維持,追趕落后太久的戰爭科技。
第二,放棄鎖龍關,全軍后撤,以大陸背面廣闊的區域為緩沖,通過各種方法騷擾攻擊。白人軍隊的優勢在于火槍和火炮,前者其實很粗糙,必須以密集射擊的方式確保火力。后者極其笨重,運輸不便,熟悉地形的野蠻人可以從任何位置發動襲擊。
兩種方法都有優缺點,但總比呆坐在這里無所事事好得多。說句不好聽的,現在根本就是在熬時間,等死。
天浩見過三位統帥,知道他們不是迂腐頑固之人。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指揮中心沒有發布任何命令,這讓天浩忍不住覺得煩躁。
真不明白他們究竟在干什么。
沒有新的作戰計劃,還是已經亂作一團?
在困惑與沉悶中,鎖龍關守衛者迎來了獅族的第一批增援部隊。
十萬人,全是身強力壯的戰士。他們駐扎在關隘背面的山坡上,無數裝載物資的車輛源源不斷從道路盡頭出現,為他們提供補給。
“看來是要打決戰了。”廖秋發表著自己的意見:“這只是第一批,后面來的人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