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道:“那你好好想想吧。我便是這樣安排的。”
說著話,就有人來請用飯,他們便一起去到嚴氏屋里。
嚴氏見謝吟月來了,也不奇怪,知道是兒子告訴她,她來送別的。拉她在身邊坐下,安慰道:“自古從商的就是如此,南來北往地跑,聚少離多。”
謝吟月賠笑道:“伯母胸襟廣闊。換一個,不知怎樣不舍呢。”
嚴氏拍她手道:“能有什么法子!這都是逼出來的。”
雖然商家總是聚少離多,幾兄妹還是有些不舍。
方則抱怨道:“大哥真是的,說走就走!”
方紋也道:“不就開個鋪子,叫管事們去就是了。說好了咱們一家人在這過年的,你又走!”
方初笑道:“等過年大哥再回來。”
嚴氏道:“好了,好了。明天你們大哥就走了,還只顧抱怨,就不能說兩句好話聽聽?尤其是則兒,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大哥在這里,你不得展才;他走了,你才能好好學著做事。”
方則醒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向方初保證自己會用心。
他知道,這是大哥特地給他機會。
這機會,不僅是事業上的,還有別的。
少年心中一陣火熱,坐到大哥身邊幫他斟酒。
方紋更是大哥長大哥短地叫個不停。
方初難得像今年這樣與弟妹相處這么長一段日子,也很是不舍,加上別事纏繞,心中堆積了濃濃的離愁。
“做事別莽撞,要多聽多看多想,多問爹爹……”他輕聲叮囑弟弟。
“大哥放心,弟弟省得。”方則連連點頭。
謝吟月見方初果然全都安排好了,父母跟前都通過了,更納悶,以為他領了方瀚海什么特殊安排,只是不好問的。
那她要不要隨他一起去呢?
她告訴方初,明早給他回復。
方初道:“好。明早我要與希夷他們道別,沒那么早上路。”
飯罷,謝吟月喝了茶,又陪嚴氏說了會話才告辭。
回到謝家別院,她便去見謝明理。
謝明理詫異道:“一初要去京城?叫你也去?”
謝吟月道:“女兒暫未答應,只說要想想。父親以為呢?”
謝明理想了一會,沉聲道:“先別去!要去也等過段時候再去。眼下郭家剛得了朝廷獎賞,又許他專利保護,正春風得意,加上雀靈一事背后人意圖不明,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候。咱們不能錯失了這機會。且看她如何操作,伺機而動。你明白為父的意思嗎?”
謝吟月心中一凝,道:“明白!”
謝明理道:“明白就好。一初那邊,好生解釋。”
謝吟月道:“女兒知道。”
父女兩個便低聲商議起來。
半個時辰后,謝吟月方回到觀月樓。
那謝吟風早在二房那邊等候了,聽說她回來,立即帶著錦屏過來問候。
謝吟月招呼她坐了,命錦繡上茶,一面淡笑問道:“妹妹什么時候來的?怎么這么晚了還沒回去?”
從前幾次經歷后,謝吟風知道這個堂姐對她生了嫌隙,當下也不再費心奉承她,直接道:“妹妹是特地等姐姐的,告訴姐姐一件事。”
謝吟月“哦”了一聲,問道:“何事讓妹妹這樣著急?”
謝吟風道:“是有關馮家妹妹的,我來提醒姐姐一聲。”
一面就把今天遇見馮佩珊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她是個糊涂的,方大哥想是為了怕她帶累謝家,才拿眼瞪她。她不知錯,反到我面前說方大哥胳膊肘往外拐,幫郭清啞。當時我就不軟不硬地說了她兩句。不過姐姐還是要留心她,別惹出禍來。”
謝吟月微笑道:“多謝妹妹提醒。”
謝吟風也笑道:“咱們自家姊妹,說這些客氣話做什么。好了,妹妹不打擾姐姐歇息了,這就告辭。”
謝吟月站起身,道:“我送妹妹出去。”
謝吟風忙道:“姐姐請留步,別多禮。忙了一天,該早些歇息,妹妹有錦屏相陪,外面還有媽媽,自己過去就行。”
謝吟月聽說后,便只送到門口,看著一行人打著燈籠簇擁著謝吟風往二房那邊去了,方才轉身進屋,歪靠到榻上。
沒有外人在旁,她釋放了情緒,那身子就微微發顫。
方初撞見說郭清啞壞話的馮佩珊,她想也想得出他是如何用犀利的目光射她;馮佩珊也沒有猜錯,他就是在幫郭清啞出氣,而不是為了怕帶累謝家!
“也好,就讓他先去京城。”她默默想,“等把這一切結束,我再去找他。那時,什么都好了。郭清啞,你我注定不能相容!”
坐在馬車里的謝吟風也在冷笑,“看你還能若無其事!”
她跟堂姐說剛才那番話,就是要逼她對郭清啞下手。
郭家越來越風光,大伯和堂姐卻都無動于衷,她實在忍不下去了,恨不得郭清啞馬上被人踩在腳下,才能出了心頭那口惡氣,否則,她吃睡都不香。
回到田湖西街陪嫁的宅子,錦扇迎上來道:“小姐,姑爺來了。”
謝吟風詫異地問:“他怎么來了?”
錦扇雖覺她這話奇怪,卻沒多想,解釋道:“姑爺與客人在西街吃酒。吃得有些多,就來這歇下了。”
謝吟風走進內室,果見江明輝躺在床上。
她微微皺眉,轉身走了出去。
待要離開,又恐回頭問起來不好圓話。
這夜,她便在隔壁屋里安歇。
次日一早,待江明輝起來,她如無事人一般對他笑道:“昨晚喝多了?我見你睡得沉,怕鬧醒你,沒敢驚動,在那邊歇了。這會子你可覺好些了?”
江明輝有些不好意思,說“好多了。”
謝吟風忙命人端了熱湯來給他喝。
江明輝感動,打量她一番,因道:“今日還有個客人要請酒,你要有空就跟我一塊去。整日待在家里,你也悶。”
謝吟風猛然轉臉看他,原維持的笑容反而消失了。
她心中慘笑道:“你才知道我會悶!早做什么去了?哦,我知道,是良心發現了!”嘴上卻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跟去湊什么熱鬧!又不像大姐,是什么少東,做的都是大事。我還是不去了。你自個去吧。”
江明輝聽見“少東”二字,就呆了。
他想起了新誕生的“郭少東”!
謝吟風看得酸醋翻滾:果然還是那樣!
吃飯的時候,她嘴里嚼著“郭清啞”三個字吞咽的。
飯后,江明輝自回江竹齋,謝吟風也去西街分鋪不提。
方家,得了消息的韓希夷和幾個商賈來送方初。
“怎么突然就走?”他問方初。
“也不突然,早就定的事,不過才抽出空來。”
方初將去京城開鋪子的事大約說了。
韓希夷等人恍然。
韓希夷笑道:“過兩天我也要離開。要去沿海一趟。原定下月動身的,因為下月郭沈兩家大喜,我怕不能趕回來恭賀,才特地把行程提前,預計下月初就能趕回來了。下月你回來嗎?”
方初道:“這可說不準。不過就算趕不急也不要緊,橫豎有我爹我娘在,不會失禮。不像你,這邊就你單獨一個。”
韓希夷笑道:“那倒是。”
說笑一陣后,謝吟月便到了。
眾人很知趣地告辭,讓他們話別。
待人都走了,謝吟月才歉意地對方初道:“我暫時還騰不出空來。過些日子再看吧,若安排妥了,我再上去。”
方初對于這個意料中的答案,沉默不語。
他看著她暗想:“這一次,你要如何對付郭家?”
謝吟月見他沉默,問“怎么了?”
方初輕聲道:“沒什么。你自己當心身子,別太累了。”
謝吟月微笑道:“多謝你記掛。”
一切準備妥當后,方初便帶著圓兒等人上船。
謝吟月將他送出城才轉回頭。
換船后,兩船往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馳……
方初先回到烏油鎮,去了清園。
他吩咐意匠和篾匠們:
第一批先編織本色竹絲畫,利用竹絲的青黃二色凸顯花紋。這類畫兒看去具有清淡的水墨意蘊。
第二批摻雜染黑的竹絲編織,以書法圖案為主,這類畫兒是真正的水墨字畫。
第三批才用多色搭配,編織豐富細致的名家書畫。
這幾批將由簡入繁逐步投入市場。
他還和篾匠師傅們談了工銀問題,承諾絕不會虧待他們,并算了一筆賬給他們聽:就算他們離開方家,自己編畫賣,也比不上方家給的酬勞。因為他們一離開方家,就失去豐富變化的優勢,除非他們自己會設計善畫圖稿。
眾師傅聽了無不心服,都表示會忠心跟隨他。
他們都是簽死契的,方初還如此重視他們,讓他們很受鼓舞。
整整忙了兩天,方初才將諸事分派完畢。
明日便要啟程去京城了。
傍晚時分,他站在景江岸邊,望著滾滾的流水出神。
若是往常,他定會坐船去綠灣村附近聽琴。
可是,今天卻不會了。
郭清啞還在霞照,他去了也聽不到。
就算郭清啞回來了,他也不應該再去。
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又跟往常不一樣。
他知道了一些事,因此失去一些東西。
想想覺得不對:他從不曾擁有過,談何失去!
再一想還是不對:在不知道的時候他的確擁有過的,然后在知道的那一瞬間,他又失去了!
他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第二天,他便坐船往京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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