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素年坐到桌邊托著下巴,“林先生那么個仙風道骨、淡薄如水的人,你是怎么做到讓他配合你的?”
蕭戈的表情一點兒沒有驚訝,反倒是出現了笑容,像是早知道素年會這么問一樣,他在紙上寫了一個“心”,然后看向素年。
心,是蕭戈對素年的心,讓林先生很輕易地答應下來,他雖然沒有做過月老,但這種成人之美的事情,完全不需要人來教,手到擒來嘛。
再說了,這三年以來,蕭戈是什么樣子林先生都是知道的,于是當他一有素年的消息,也不管是真是假,趕緊立刻派人告知了蕭戈,就是希望他能夠重新振作起來。
所以若不是怕有失讀書人的風雅,林先生很樂意將他們兩人關在一間屋子里關個十天半個月的,但這種事情不是讀書人應該做的。
林先生很可惜,至于這種小忙,他自然很樂意幫,再說了,他說的也是實話,獨自一人住一個小院子,確實要自在多了。
好吧,素年也多多少少揣摩到了林先生的意思,蕭戈做過他的學生嘛,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人做父親的自然要幫著自己的兒子,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只不過,林先生不住過來,就他們一家三口的,這個宅院也空曠得太夸張了,也沒來得及招些下人,基本都空著,太浪費了。
于是素年想。等明日就跟蕭戈說這事兒,好歹得讓府里運作起來,不然說句不好聽的。就跟鬼屋一樣,一點兒人氣都沒有。
第二日清早,素年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抱著被子用臉頰狠蹭了幾下,這一覺睡得可真好,一點兒都沒有被打擾……
不對啊,平哥兒今兒怎么沒來呢?就算平哥兒不來。珊瑚這丫頭也一定不會允許自己墮落到睡到日上三竿的。
素年睜開眼睛,珊瑚似乎正背對著自己在熏衣。素年剛想開口叫她,卻停住了,聲音沒有從喉嚨里發出來。
這不是珊瑚的身形,比珊瑚要矮一點。又瘦一些……,只是這個背影,自己也無比熟悉,但是,自己是在做夢嗎?
“阿蓮……”
素年輕輕開口,只見那個背影猛地一頓,緩緩轉過來臉來,阿蓮水嫩的臉上掛著淚痕,牙齒咬著下嘴唇。嘴巴一扁一扁的,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哇”得一聲,哭著撲了過來。
“夫人!嗚嗚嗚嗚,夫人……”
阿蓮忙著哭,語焉不詳地只能重復喊著素年,她其實有很多話想跟素年說,想問素年為什么沒有帶她走。為什么將她留在國公府,她這幾年做了什么。有多么地難過……
可看到素年之后,聽到素年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蓮滿腔的話,都變成了想念。
夫人沒事就好,阿蓮伏床邊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每日都在佛前許愿,希望菩薩能保佑夫人和小少爺平安無事,菩薩一定是聽到了她的心愿,嗚嗚嗚,真是太好了……
素年也紅了眼睛摸著阿蓮的頭,這孩子,還是一樣那么愛哭……,摸著摸著,素年忽然覺得不對勁,“咦?你怎么還梳這種未出閣的發式?”
自己沒有帶阿蓮走而是帶了珊瑚,就是因為考慮到阿蓮和墨宋的事,她可不做拆散有情人這么沒品的事情。
阿蓮沒空回答素年的話,繼續埋頭大哭,幸好小丫頭跟素年一樣不喜歡涂脂抹粉,所以也沒有哭花妝容的擔心,素年卻害怕她把眼睛給哭壞了,這架勢,不哭個半個時辰剎不住啊!
“好了好了,阿蓮,我都餓了,咱一會兒吃飽了再繼續哭你看成嗎?”
阿蓮這才抽抽噎噎地抬起頭,用帕子將臉上的眼淚擦拭干凈,又抽抽噎噎地去把熏暖了衣服取過來,服侍素年更衣。
“是夫君派人將你接過來的嗎?”
阿蓮點點頭,她接到蕭大人派人傳來的消息時,完全不敢相信,然而蕭大人是不會騙她的,大人說已經找到了夫人,還說暫時不打算回京,讓她自己拿主意要不要也過去。
這還用說嘛?沒有夫人的國公府她一點兒都不想待,這幾年自己雖然已經能干到將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也不過是為了想等夫人回來而已。
這會兒夫人大概以后都不會來了,她才不管國公府死活呢。
于是阿蓮在反應過來之后,斬釘截鐵地告訴來傳話的人,她要過去,誰攔著都不行!
素年穿戴整齊之后,走出屋子,神奇地看到昨天還像個鬼屋一樣的宅院里,已經變得十分有生氣了。
正院里有三個丫頭正在清掃落葉,院子外邊兒還能看到也有人在行走,將今日剛采買的食材送來的嬤嬤正往外走,見到了自己笑著上前請安,然后安靜地退下去。
珍珠正在指揮著給院子里的丫頭們丈量身形,一旁站著兩個繡娘,手里還捧著她們繡坊里最新出爐的花樣冊子。
素年的腿往后邁了一步,這太靈異了,要不,她再睡會兒?說不定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那個小院子里,什么都沒有改變。
“夫人您不是餓了嗎?珊瑚已經給你擺好了飯了。”阿蓮眼尖兒地擋住素年后退的軌跡,開玩笑,都睡到這會兒才醒,夫人還打算進屋不出來?
素年訕笑了一下,這才往膳廳走過去。
蕭戈起身的時辰還是固定的,估計這會兒連日常的晨練都結束了,可能是練熱了,穿著有些單薄,正坐在桌子后面看著自己。
素年讓人去取來他的衣服,“這種時候最容易受風寒。你忘記了?”
當然沒忘,蕭戈笑了起來,那是很久之前了。因為惱怒素年不肯跟他走,作死一般的受了風寒,還別扭地不肯吃藥,完了被柳老整治了一番。
沒想到素年還記得呢,蕭戈笑著低下頭,將手里撕成條狀的小饅頭送進嘴里。
蕭戈……應該是吃過了吧?素年坐下來心想,而且他以前可是不會撕小饅頭的。珊瑚做的這種尺寸,一口一個蕭戈都嫌小。要不是吃飽了,他會這么秀氣地一點一點往嘴里塞?
明顯是硬撐在消磨時間嘛。
珊瑚給素年端上早上現熬的袍子肉糜粥,香軟鮮糯,再配上炸得香脆的黃金小饅頭。和爽脆的腌白菜,簡簡單單的飯食卻能讓素年感受到幸福。
慢條斯理的地用勺子舀著粥,吹涼了送進嘴里,素年吃得十分專注的模樣,阿蓮在一旁,眼睛還紅腫著,卻都有些不忍心了,蕭大人表現得多明顯吶,夫人怎么能當做沒看到呢!
將面前的東西吃完。素年才凈了手,在她的觀察下,蕭戈硬生生塞進去了兩個小饅頭。差不多是極限了……
“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蕭戈將伸過去打算拿第三個小饅頭的手收回來,挺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表情極其淡然,淡然到不自然的程度。
“辛苦了,謝謝。”
素年忽然覺得。蕭戈怎么能那么可愛呢?以前也沒覺得他有這種特質,可現在自己是真心覺得蕭戈簡直太可愛了。
就好像將肩膀上所有的負擔和壓力都卸了下來。一門心思投入賣萌中一樣,素年抿了抿嘴,自己對可愛的東西,似乎從來都沒什么抵抗力……
宅院里的這些人,一部分是從國公府來的,阿蓮在收到消息之后迅速做出了調整,若是大人和夫人以后就在白鶴鎮定居,那么國公府里壓根兒就不需要這么多下人。
她將府內所有的下人都叫到面前,告訴他們實情,并且給了兩條路。
要么,就跟著自己到白鶴鎮繼續為大人和夫人效力,要么,國公府也不會虧待任何人,可以領到一筆不菲的銀子,去別處謀生。
阿蓮是沒指望有多少人會跟自己走的,人一旦在某個地方扎了根,就極不愿意挪動,婆家、娘家、親戚、靠山、子女……,有太多的因素會影響著,所以阿蓮準備了分量很多的遣散金,也真的有許多人離開了。
不過幸好,還是有人愿意來的,雖然不多,卻也足夠這個宅院運作起來,至于少的那些,往后可以慢慢添補。
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蕭戈終于吃好了,站起來往外走,走到膳廳的門口又回過頭,看了素年一眼。
“知道了,我一會兒去找你。”
蕭戈這才往他的書房走去。
素年仍舊坐在桌邊沒動,拍了拍身邊的椅子,招呼阿蓮坐下。
“剛剛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怎么還梳著女孩子的發髻?墨宋不覺得奇怪嗎?”
“夫人,阿蓮還未嫁人,自然是要梳這種發髻的。”阿蓮說得理所當然,多正常啊,夫人怎么又問一遍?
素年抽了口氣,還沒嫁人?墨宋這家伙知道自己在這里了沒有?他會不會殺過來跟自己拼命?
“那、那綠荷呢?”
“綠荷姐姐已經嫁到袁府了,日子還是夫人您定下的呢,您忘了?”
“呵呵呵,沒忘,沒忘。”
也是,袁府在京城可是名門望族,再說日子也定了呢,綠荷也不可能不嫁過去的。
“不過綠荷姐姐出嫁之前想要逃跑來著,她說要給夫人您磕過頭再嫁,所以收拾了東西打算翻墻,被綠意哥哥給捉住了,一直關到出嫁的那日。”
素年后背起一層冷汗,這……,跟她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