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青謹皺眉道:“你說三哥的腿是和三嫂打架時跌倒在地自己摔的?”
夏瑞熙放下髻,取了梳子梳頭:“可不是么,青木家的是這樣和良兒說的。”說起來,這事卻是歐二夫人種的因。
自歐二夫人話將蘭葉和蘭心提為儲備妾室之后,她要收拾白氏,借力打力的預期目的是達到了,但也為三房原本就亂得一團糟的夫妻關系埋下了更深的隱患。
蘭葉和蘭心雖然利益一致,合作對付白氏,但二人之間又存在競爭關系,互相提防著彼此,一個盯著一個,都想率先出位。
平時里白氏防得很緊,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前段時間,某日午后天氣極為炎熱,白氏午睡,蘭心當值。福兒和琛兒也在午憩,只歐青英一個人坐在書房里苦讀。內院其他仆從都躲懶去了,庭院里靜悄悄的,蘭葉抓住這個機會,精心裝扮一番,端了綠豆冰碗送去書房。
她雖然不曾開臉,卻是歐二夫人過話的,又是刻意溫柔,所以她獻殷勤,也算是盡本分。歐青英便沒怎么拒絕,任由她在書房里伺候,給他打扇子,磨墨,端水擦臉洗手,斟茶。偶爾有個耳鬢廝磨,肢體接觸什么的,他也不在意,蘭葉竊喜,越地膽大。
正當蘭葉越熱情,抱著歐青英的胳膊撒嬌,把自己的胸脯拼命往歐青英胳膊上貼時,卻被熱得睡不著的福兒來尋書給撞上了。
白氏聽說此事,憋了一肚子鬼火,卻又不能怎樣——雖還是孝期,可沒拿著二人做了什么實質性的事情,實在不好作。她先是正義凜然地去和歐青英說,讓他以后注意點場合,歐青英淡淡地應了。
蘭葉見沒人把她怎樣,便微微有些得意,蘭心不爽,便去添油加醋。白氏原本就氣成內傷,她思來想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晚飯時便尋了個機會狠狠排揎了蘭葉一頓,連搧蘭葉幾十個巴掌,蘭葉的牙齒都給打松了。
歐青英到底也覺得這是給女兒看見極為尷尬,先前還裝聾作啞,后來見福兒一個姑娘家也出來湊熱鬧,忍不住便教訓了福兒幾句,大意是說,這種事小孩子家不要插手。
福兒心里向著母親,瞧不起他,頂了兩句嘴,說得極難聽,歐青英大怒,便要去打福兒。福兒往白氏身后躲,白氏也攔著不讓歐青英打福兒,又哭又喊拿頭去撞歐青英,亂七八糟一鬧,不知怎的,最后夫妻倆打起來了。
歐青英雖鐵了心要趁此機會好好教訓白氏一回,但他的腿有些不便,又還有顧忌,怕打著白氏的要害,而白氏原就身高體健,又是不要臉不要命地潑,兩人扯做一團,好東西砸了無數。下人們不敢上前,福兒嚇哭,琛兒趕來,一雙兒女在一旁又哭又拉又跪又勸,才算把二人分開。
兩人都有吃虧,白氏的頭被抓落了一大把,手臂和腿上青紫淤血,歐青英頭上被砸起了個雞蛋大個包,又被翻到的椅子絆倒在地,摔傷了腿,再次躺倒了床上,當然,也有些落不下面子,賭氣的意思在里面。
白氏有些得意,她打架贏了,又料定歐青英不敢聲張此事,到底是他自己和蘭葉行為不雅污了女兒的眼睛。見歐青英閉著眼面無表情不理睬她的樣子,她又害怕了,一廂壓下此事不許說出去,一廂又讓人去給歐青英請大夫,她自己去獻殷勤奉藥,又拉福兒來下跪認錯。
歐青英不理,她就哭著說要帶福兒去向歐家二老負荊請罪,她沒管好蘭葉,也沒管好女兒。讓蘭葉有機會去勾引三爺,又讓女兒撞破了父親的好事。
最后歐青英屈服了,說她的確沒有管教好福兒,但看在她辛苦持家的份上,就原諒了她這一遭,再有下次,不說休妻,一定要合離的。白氏其實也怕這事傳到歐家人耳里不饒她,賭咒誓地說她以后再不會動手了,又狠狠罰福兒一回,這事兒就不了了之。
白氏痛恨兩個預備役小妾得緊,特別是蘭葉,卻不敢再動手。她剛和歐青英打架,害得歐青英跌傷了腿,再弄死這個丫頭,只怕事情就要大了。
到了中秋時,白氏身上的青紫淤血褪了,歐青英卻還不能下床。這事兒瞞得緊,若非三房的廚娘是青木家的表妹,青木家的也不會知道。
夏瑞熙道:“三嫂那日不留蘭葉和蘭心在家里伺候三哥,防的就是那兩個丫頭趁她不在,又起異心呢。他們夫妻倆,自三嫂回來后,就從沒同過房。”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痛苦之一,就是明明彼此看不上眼,卻偏偏要湊成一塊兒過日子,互相折磨,還必須忍受三者的合法存在。
若是現代,合不來就離婚了事,各自追求幸福。但在此時,合離或者休妻,不是夫妻倆的小事,而是家族的大事,事關兩個家族的面子問題。想想可以,真做起來卻沒那么容易。
歐青謹嘆道:“這都是些什么破事?這事還是不要傳到爹和娘耳朵里的好,省得又要起風浪。娘真是沒事找事。他夫妻倆要怎么過日子是他們自己的事,合得來也好,合不來也好,要納妾還是不納妾,都由他二人自己去鬧騰,將來誰也怪不上誰。這回我娘插這么一桿子,只怕兩個人都要怨上她。”他有心去勸勸,卻是不知該怎么勸,勸誰才好。
夏瑞熙暗想,你三哥我不知道,你三嫂我卻是知道,早已經恨透你娘了。她問歐青謹:“要是有一天娘也給咱們塞兩個丫頭,你說你咋辦?應是不應?”
歐青謹道:“她給你就接著,別和她對著干。過段日子等我來尋她們的不是,打出去就是了。你還可以做做好人替她們說說情,我只是不依,最后惡名都是我得,多來上兩次,我娘就不會干這事了。”
夏瑞熙笑得眉眼花花,將他一下撲倒在床,矯情地問:“你咋對我這么好呢?”
歐青謹笑得賊兮兮地:“如果你對我再好點,我會對你更好。”說著就把她的手拉向下面。
中秋節過后,夏瑞熙溫泉莊子里的稻子也收獲完畢。這一年天公作美,風調雨順,是個豐收年。收上來的稻子裝滿了谷倉,佃戶們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飯,俱是喜笑顏開。
夏瑞熙命人將那上好的新米分別送回娘家并老宅,又送了些去給尚夫人、二房和三房。大家都說新米好吃,夸四房頭腦靈活,又做官,又種地,又租鋪子,樣樣做得風生水起。
聽說夏瑞熙專門拿了一個鋪子來修建室內小魚池,為下一步賣魚做準備,有見過夏瑞熙那溫泉池子里養的魚兒的,便說等到過年時魚兒出池,四房鐵定還要很賺一筆。
白氏知道了,便有些坐不住,她也想學夏瑞熙開塘養魚,圍水造田,種稻子,還想學著開茶莊,給兒子掙份家當,給女兒也掙份豐厚嫁妝。
因為上次夏瑞熙被擄的事,她得罪了四房,有心想去文淵街尋夏瑞熙,又怕去了夏瑞熙不給她臉,自討沒趣。誰知她和歐青謹打架的事卻東窗事了。
那事到底傳到了歐家二老的耳朵里,歐二夫人氣得抖,不由分說,先把狐媚的蘭葉賣了,再把三房一雙兒女接走。福兒由她親自教養,嚴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務必要教出一個淑女來。琛兒則交給吳氏管理衣食住行,每日里只跟著兩個堂哥苦讀。
說起來,三房兩個孩子,福兒不曾教養好,嬌蠻刻薄,琛兒卻是一個好孩子,讀書很上進,性格也極溫柔。
沒有了孩子在身邊,白氏一下子萎靡了,她深深地感到了危機。蘭心成了驚弓之鳥,再不敢鬧騰,老實得要死,這讓她沒了對手。歐青英整日躺在床上看書,當她是死人。
白氏絕望地看著高墻上的那株秋天來了枯黃了的野草,暗想,要是有朝一日她被休了怎么辦?娘家是容不下她的,她得給自己尋條出路,錢,她要錢,要好多的錢,有了錢,將來就是被休,兒女也還會和她親近的。
正值她那已是窮了的娘家嫂嫂聽說了她的事,去看她,順便打秋風。知道了她的煩惱,便笑道:“你有什么可擔憂的?只管上門去,她還能把你這個嫂嫂攆出來?”
白氏道:“我和她有些合不來。雖不會攆出來,卻也只怕是白去。”
她嫂嫂掐著手道:“怎會是白去?那是兄弟姐妹,他們不能只管其他三個,不管你們的死活吧?當初你家青英對他可是好得沒話說呢。他怎能如此偏心?”
白氏沉了臉:“此話怎說?”
“你們家姑奶奶,如今搬回老宅去住了,你知道此事的么?”
“我知道。”白氏點頭:“扯這個作甚?和我們家姑奶奶搬家有什么關系?”
她嫂嫂笑道:“你還說你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家那老宅是怎么回來的,她肯定跟你說是她自家贖回來的,是不是?”
白氏皺起眉頭:“難道不是?”尚夫人雖然沒明說,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她嫂嫂道:“當然不是!你沒想到老實人也會說謊的吧?我可是聽說了,她那老宅是你們家四去贖回來的,巴巴地就給她送了過去,沒要一文錢。她居然還對你這么說,一定是你家老四吩咐了,只瞞著你們這房呢。”
白氏臉色就變了,她嫂嫂繼續道:“不是我說你,你那脾氣也太糟了,討人嫌棄。你可知哄哄銀子哄哄錢?你嘴巴甜點,你會死呀?只有你得好處的。現在可好,人家就孤立你一人。”
白氏冷笑:“我怎么討人嫌棄了?他們怎么孤立我了?你中午時候吃的米不還是人家送來的,你不也夸好吃么?”她心里對歐家再不滿,聽她嫂嫂這樣說,她也是不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