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緞悄悄掀開帳幔,借著墻角一點羊角小燈微弱地光,目光炯炯地看著床上滿頭大汗,拼命掙扎的歐青英。
歐青英的臉燒得通紅,緊咬著牙關,囈語也變成了:“水,水,水,給我水……”
紫緞大驚,立刻將自己隱沒在重重帳幔里,屏聲靜氣地等了片刻,確定是藥物起了作用,歐青英是在無意識地囈語之后,目光復雜地看了歐青英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天還未亮,銀耳就忙忙地起了身,要討得三爺和紫緞姐姐的喜歡,只有多做事,勤快一些才行的吧。自己可不能像前幾日那樣,總是睡過了頭,要紫緞過來喊。
到得正房門口,她聽見里面靜悄悄的,心里不由一涼,紫緞姐姐只怕早就起床了吧?她顧不得敲門,輕輕一推,門竟然也就開了,借著廊下燈籠的一點殘光,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紫緞仰面躺在臨時搭起的床鋪上,睡得正香甜,就連她走近也沒察覺半分。
銀耳羞愧地想,紫緞姐姐昨夜伺候三爺一定很累,很晚才睡,所以才會這樣疲倦的吧?都怪自己,來了這幾天了,還什么都學不會,什么都要紫緞姐姐在一旁教導,否則就不像樣。銀耳輕輕掩上門,退了出去。
門剛關上,紫緞就睜開了眼,豎起耳朵聽了聽里屋的動靜,她翻了個身,繼續睡。
銀耳提了提熱水的大桶去到廚下,燒水的婆子笑瞇瞇地遞了個在灶上烘得面皮焦脆的雜糧饅頭給她:“銀耳這么勤快啊?這樣早就來提水啦?現下還早呢,水還沒開,再稍等會兒,先吃個饅頭充充饑。”
這家里的人可真好。銀耳認真地謝過那婆子,捧著雜糧饅頭小心地咀嚼起來。她只覺得那婆子借著火光細細地打量她,看了頭臉又看手,看完手又看腳。她的腳長得很大,總被人嘲笑長得不像女人腳,銀耳不由往裙子里縮了縮腳。
那婆子輕笑了一聲:“昨兒見著三爺啦?三爺可賞你?”
銀耳囁嚅了一下,輕聲答道:“見著了,不曾賞。”
婆子問:“那可發你脾氣了?”
“沒有。”銀耳漲紅了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三爺,三爺人很好的。”
婆子被她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嬌憨純凈晃了眼睛,默了一下,搖搖頭:“紫緞沒有說錯,果然是個可愛的姑娘。”
銀耳咽下最后一口酥香的饅頭,訝異地“啊?”了一聲。
那婆子卻已經站起身來,用大瓢往她提去的桶里舀燒開的熱水:“快去吧,天冷,水一會子的功夫就涼了。”
銀耳輕輕手輕腳地推開正房的門,提了熱水進去。紫緞還在睡著,里屋卻發出一種不正常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低聲的呻吟,就像當初她爹爹病得要死,發出的那種呻吟聲。
銀耳屏住呼吸,仔細辯別聲音的來源。果然是從里屋傳來的,三爺莫不是病了?她想起昨天那個壯得像牛一樣的男人送三爺回來時就曾經說過三爺的身體不好,讓小心伺候,紫緞也曾問過要不要請大夫,三爺說是不用了。
銀耳仔細一想,不由打了個冷戰,顧不上其他,放下手里的熱水,去推紫緞:“姐姐,姐姐,快起來。”
紫緞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干嘛呢?大清早就鬧,要不要人活?”
銀耳總也推不醒她,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好咬咬牙進了里屋,“三爺,三爺?”
沒人理睬她,呻吟聲也是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的。
她寒著膽子掀開帳幔,顫抖的手剛觸到歐青英的面頰,就覺得熱氣逼人。她吃驚地摸摸自己的額頭,又去摸摸歐青英的額頭,大叫了一聲:“紫緞姐姐,快起來!三爺病得厲害!”她爹爹感了風寒,病重之時,就是燒得這樣的厲害,會死人的!
再回頭,紫緞已經衣著整齊地站在了她身后,面容平靜,似是一點都不著慌,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去向大夫人稟報就是。如果她問你細處,你就照實說,什么都不必隱瞞。”
得了她的吩咐,銀耳不及細想,甩開大腳板就沖了出去。
“你說什么?”吳氏一掌擊在茶幾上,眼里露出寒光:“昨日三爺回來時就病了?紫緞說讓請大夫,他說不請就不請了?”
銀耳嚇得瑟瑟發抖,覺得自己仿佛是說錯了什么話,但又不知道錯在哪里,那邊一個媳婦厲聲道:“夫人問你話呢,為何不答?不許有任何隱瞞,把昨日三爺回來開始到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要是有任何隱瞞,當心你的屁股!”
來時紫緞姐姐也是這樣說的,不許有任何隱瞞。銀耳慌慌張張地把昨日花老虎的話到今天早上她進了屋子,聽見里屋有人呻吟,原來是三爺病了的話一并說了出來。
吳氏的臉色更難看了,咬牙切齒地道:“是你發現三爺病了的?昨夜守夜的人紫緞?你進去她還睡著?”
銀耳想點頭,又想搖頭,只急得眼淚汪汪,好像,好像她害了紫緞姐姐了。
“是不是?”吳氏一聲猛喝,嚇得她冷汗涔涔,嘴一張就道:“是。”
吳氏一邊怒喝著讓人去請大夫,一邊提起腳往菊英院趕去。這還得了,老夫人讓紫緞去菊英院就是看上她細心體貼聰明,做事妥當,才專讓她去照顧歐青英的,居然捅出這么大的簍子來,還不如一個剛進門沒幾日的小丫頭妥當。
紫緞這樣的大丫頭都出了這么大紕漏,其他人可想而知,定然都是心生二意,不安心做事,看來這院子里,是該好生整治一番了。
沒人喊銀耳起來,她跪在地上不敢動,心頭懊悔萬分。看大夫人剛才震怒的樣子,紫緞必然不會有好果子吃。紫緞姐姐對她那么好,她說話前怎么也不好好想一想,到底該怎么說才妥當?要是害了紫緞姐姐,她可怎么有臉去見紫緞姐姐?聽說大戶人家對失職的丫頭,不是打死就要賣出去的。還有三爺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的吧?要是三爺怎么了,她也是伺候三爺的丫頭,會不會也被賣出去?
銀耳越想越害怕,跪在地上“嚶嚶”地哭泣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有個穿藍衫子大丫頭冷著臉進來,上前就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起來!大清早的嚎什么呢?喪門星!忘恩負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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