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成和楊春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的,兩人醒來時還有些怒氣,可是在清楚是高進派人喚他們見面后,兩人便立馬換了副迫不及待的逢迎嘴臉。
摩天嶺之戰,馬大成和楊春本想撿漏立功,卻沒料到差點被大火燒死,這幾日兩人只能領著手下殘兵看管俘虜,心里盼著高進能念著他們的苦勞。
“見過高爺。”
營盤內,點亮燈火的營帳內,馬大成和楊春朝態度恭順,好似面前的高進儼然已是他們的上司。
“馬百戶,楊百戶,我這里有樁活需得你們來干,若是愿意,這趟平叛,你們便有大功,若是不愿,倒也無妨。”
高進朝面前低眉順目的二人說道,朝廷那里,摩天嶺上三千流民要給個說法,按杜弘域的意思就是直接上報這些“白蓮教匪”俱被官兵所殺,算成平叛功勞。
聽到高進的話,馬大成和楊春哪里會有猶豫,忙不迭地道,“高爺盡管吩咐就是,咱們保證把這趟活干好。”
“倒也不是什么難事,我河口堡地廣人稀,那些流民我打算帶回去安置,不過朝廷那里,彼輩俱是白蓮教匪,當算在平叛功勞里……”
馬大成和楊春聽著聽著臉上露出喜色來,在他們看來高爺這分明是抬舉他們,白送功勞給他們,不過是殺了那些礦徒來充作流民罷了,什么殺俘不祥,在兩人心里是壓根沒這回事的。
“多謝高爺,這事情,咱們絕不會出差池。”
馬大成打著包票說道,那些礦徒要是吃飽喝足了,就他們底下那些官兵還真未必能打得過,不過如今這些家伙喝了幾天稀的,除了那幾個拉幫結派的賊頭子外,剩下的怕是連路都走不穩,還能反了天不成。
天還未亮,馬大成和楊春已自催促著手下的官兵們在營盤邊上不遠處的僻靜山谷內挖了個大坑,原本兩人是打算驅使那些礦徒去給自己挖坑的,后來想想還是算了,那些礦徒里的賊頭子可不傻,萬一要是被他們窺破鬧將起來,再折了些官兵什么的,他們臉上哪掛得住。
當清晨的山中薄霧被陽光驅散時,那長達百余步的淺坑便出現在了馬大成和楊春面前,兩人俱是獰笑起來,殺了那些礦徒,他們便也是在這趟平叛中立下大功的功臣了。
領著干了半夜活的官兵們回到營盤內吃飽喝足,那關押礦徒的俘虜營里果然鬧將起來,蓋因平時這個時候,早就該發粥于他們吃了,結果直到日上三竿,他們都還餓著肚子,尤其是里面拉幫結派的賊頭子自覺當日幫著官兵剿滅那些“白蓮教匪”,也算是有功,便格外不滿。
聽到手下稟報,剛啃完肉干,剔著牙的馬大成斜著眼瞅了瞅邊上的楊春道,“走吧,該送那些賊廝鳥們上路了!”
說話間,兩人自起身,然后招呼起手下的官兵來,“小的們,咱們先前摩天嶺上沒有立功,如今這立功的機會來了,那些賊廝鳥犯上作亂,都是些天生的賊骨頭,高爺說了,殺了這些賊廝鳥,便算殺賊有功。”
馬大成和楊春還是抬出了高進的名號,實在是他們兩人在底下官兵里沒什么威望,但是高進則不然,底下官兵都相信這位高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這下子原本還有些提不起勁的官兵們都是士氣高昂起來,然后在那些家丁的指揮下,飛快地列隊,接著便甲胄齊整,扛著長槍出了營盤,直接往那礦徒暴動的俘虜營殺去。
不遠處的山頭上,陸文昭站在高進身側,看著腳底下那僻靜山谷里新挖的土坑,整夜都沒睡好的他沙啞著喉嚨道,“高百戶是要坑殺那些礦徒么?”
“陸百戶說錯了,此處乃是那些白蓮教匪殉教之所,哪有什么礦徒?”
高進頭也不回地說道,陸文昭聞言也不做聲,只是瞇著的眼里多了些忌憚,這位高百戶不但善用兵,心性也夠狠,不可輕易與之為敵。
山谷外,鬧將起來,吵著要吃飯的礦徒們沒想到他們的反抗迎來的是全幅武裝的官軍,和毫不留情的鎮壓,幾個不信邪的賊頭子開始還想“講道理”,可直接被長槍糊臉,渾身扎了個透心涼,這些剩下的礦徒們才恍然大悟,他們壓根就沒資格和官軍“講道理。”
幾百礦徒被官軍們押著出了營地,戰戰兢兢地直到進了山谷,看到那掘開的土坑,他們才醒悟過來,官軍這是要坑殺他們,于是才再次紅了眼拼命反抗起來,只是面對站好隊形,長槍如林的官兵,他們的抵抗就像是螻蟻的掙扎,毫無用處。
到最后仍是被驅趕著下了土坑,馬大成和楊春站在邊上,讓手下家丁拋下引火之物后,接著一把火點燃了這土坑里的薪柴。
熊熊烈火很快就沖天而起,火光里的礦徒們拼命往上爬,可結果卻是被官兵們的長矛刺死跌落,這一幕瞧得不遠處山頭上的陸文昭都不禁暗嘆高進的心狠手辣,為了活那三千流民,竟然還真安排這些礦徒做了自焚殉教的替死鬼。
很快那土坑里再沒了哀嚎,只有沖天的煙柱和火光,這時候陸文昭忽地聽到身邊的高進輕吟道,“熊熊圣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為無生故。喜樂悲愁,皆歸真空。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高進回頭看向滿臉錯愕的陸文昭,“陸百戶,那三千白蓮教匪喝了符水后,便唱著此歌謠,舉烈火焚身殉教,你以為如何?”
陸文昭此時才反應過來,合著眼前這位高百戶不但尋了個由頭漂沒了那三千流民,便連他向朝廷稟報的細節都給他編好了,這樣的才能當個百戶還真是屈才了。
“熊熊圣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為無生故。喜樂悲愁,皆歸真空。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陸文昭復又念了遍這位高百戶所吟內容,心道這編的還挺像回樣,上稟朝廷后,怕是沒人會在乎死了這三千白蓮教匪,便是那些向來喊著百姓何辜的御史都要罵聲死得好了。
“高百戶好手段,說真的,高百戶真不如來咱們錦衣衛,以高百戶你的本事……”
陸文昭說到后面,自己都搖起了頭,高進這等手段連他都佩服不已,不過此人膽大包天,這要真做了錦衣衛,怕是能把天都捅個窟窿出來。
“陸百戶謬贊,此歌并非高某所編,而是當年家父在塞外行商時所聽到的,因其曲調蒼涼,方才記了下來。”
高進滿臉正色地說道,陸文昭則是心照不宣地笑起來,口中道,“我明白的,高兄放心就是。”可是心里面卻道,這白蓮教若有這等文采的歌謠,怕是早就傳遍了,緣何到如今朝廷也不曾聽聞過。
“高百戶,有件事恕陸某多嘴,那馬百戶和楊百戶可是口風嚴實之輩,若按著陸某的意思……”
錦衣衛里無好人,陸文昭也是心狠手辣之輩,那馬大成和楊春在他眼里不過是兩個蠢蠹廢物,既然干完了臟活,便當成抹布扔了也無妨。
“我答應過他們,做了此事,便保舉他們功勞,我高進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說過的話不會不認,陸百戶亦不必操心他們口風是否嚴實。”
高進這般回答道,馬大成和楊春縱然無功,也有苦勞,更何況他留這二人也有用處在。
“既然此間事了,高百戶,我也就告辭了。”
看著那山谷里火勢漸弱,陸文昭聽了高進回答,忽地拱手道,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辦了秦王這等封藩大王,整個陜西錦衣衛千戶所那才是真正的雞犬升天,他陸文昭在百戶這個位子上熬了這么多年,也合該他出頭了。
“陸兄此去,一路順風。”
高進也沒有多做挽留,陸文昭顯然已經是下了決心,不過那陜西的錦衣衛千戶所卻不知到底有沒有本事將那秦王府給辦了,但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是他所能摻和的,就連杜弘域這位大公子到后面也頂多算是個看客,沒資格入局。
“承高兇吉言,陸某此去,必定不叫高兄失望。”
陸文昭心中有預感,自己遲早還要和高進打交道,所以他不介意和高進稱兄道弟,哪怕他年紀比高進大不少。
“陸兄,若事可為,則為之,不可為,也不要勉強。”
高進亦是認真地回應道,就沖著陸文昭能為那三千流民遮掩,自己不取分文,便值得他交這個朋友,先前兩人隱隱有交鋒,那是因為有事未定,如今流民之事已了,自然再無芥蒂。
“事在人為,這是高兄你教我的!”
陸文昭笑了笑,接著便頭也不回地下了山,“高兄,不用送了,等我功成,我在西安府請你喝酒。”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陸兄!”
高進看著陸文昭的背影,亦是笑著高聲應道,陸文昭這一走,他再無什么好擔心的,接下來便是將那些流民送回河口堡,再轉移到古北寨。
小半個時辰后,當山谷內的火勢熄滅,馬大成和楊春自到了高進面前,“高爺,幸不辱命,那些賊人俱自焚而死,無有遺漏。”
“馬百戶,楊百戶,從今往后,咱們便是自己人,這對外的說法,你們可都清楚。”
“高爺放心,底下沒人會亂傳,若有差池,咱們二人愿提頭謝罪。”
得了高進的承諾,那句“咱們便是自己人”直叫馬大成和楊春好昂首挺胸倒似打了勝仗般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