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嶺上,礦山區內,看著正在搬運礦石的士卒,陳升臉上有些焦急之色。
眼下摩天嶺上缺糧,雖說二哥離開前派人找過范勇,可是遠水難救近火,這軍糧再繼續耗下去,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得斷糧。
更何況這礦區里還有那么多銅料,這銅是好東西,要是拿來鑄私錢,這里囤著的銅料足夠值個十幾萬兩銀子,不過二哥要拿來鑄炮,倒是可惜了!
“大家都加把勁,把這些銅料都給搬走,每人記大功一次。”
眼下在礦區內忙活的全是高家軍的正軍家丁,包括李二狗王定他們這些老人都在,也只有他們最是忠誠可靠,不怕走漏了風聲。
“升哥兒。”
聽到身后響起的聲音,陳升便知道是魯達來了,他半轉過頭問道,“魯大哥,那些錦衣衛可還算安穩?”
“我讓阿光他們盯著呢!”
魯達答道,老爺走后,那個陸百戶便從豐子溝來了摩天嶺,他親自跟了一路,知道錦衣衛是在偽造證據便沒有驚動他們。
“二哥此去神木縣,快則兩三日,慢則三五日就回來,這礦山遲早是要交代給錦衣衛的,不過這銅料還有近半沒有搬完。”
陳升掌管大軍,這時候也是頭疼得很,兩處俘虜營那里要留人看管,這來運送銅料的人手又得忠實可靠,自然快不起來。
“升哥兒不必煩惱,想來老爺馬上就回來了,到時候自然都不是問題。”
“是啊,二哥回來就好了!”
陳升不是沒有能力,只是這偌大的高家軍,沒了二哥就沒了主心骨,他倒是想調呼延平他們來幫忙,可是卻又有所顧忌,他信得過呼延平,可是卻信不過呼延平手下那些披甲家丁。
摩天嶺大寨里,看著錦衣衛把那無生老母的神像開腸破肚,往里面塞了不知道什么東西,躲在暗處窺探的沈光和鄭孝玉都不免心中好奇,只是他們都記得魯達的吩咐,萬不能太過靠近,那姓陸的錦衣衛百戶是個高手,以防他察覺。
“頭兒,那姓高走得突然,不知在弄什么鬼?”
許是跋扈慣了,哪怕收了錢,陸文昭手底下那些錦衣衛還是對高家軍耿耿于懷,主要是他們過去走到哪里,不是人人畏懼,偏生這高閻羅的那些手下們壓根沒把他們當回事。
雖說這高閻羅出手夠大方,可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關乎尊嚴的事情,錦衣衛可止小兒夜哭的赫赫威名,怎么能到了那些鄉下軍戶面前就不管用了?
“把事做好,少給我鬧什么幺蛾子。”
陸文昭為人沉穩,再說他最清楚手底下這些小崽子向來橫慣了,在那些高家軍面前耍不了威風,所以心有不忿,他哪里會慣著他們。
沙爍明亦是瞪了眼那幾個小旗好手,他算起來可是高進這邊的,這回平叛過后,自家父親在神木衛里少不得能弄個僉事同知當當,對他沙家可是大好事,“管好你們自個,以為人家的錢是白拿的么?”
沙爍明也沒收錢,最后這五個小旗每人分了二百兩,這要是傳回千戶所,不知道多少人會羨慕得雙眼發紅。
見陸文昭和沙爍明這正副兩個百戶都板著臉訓斥他們,那五個小旗自不敢再多怪話,只是老實地干起活來。
“大人,咱們帶來的東西分量好像有些不夠?”
沙爍明壓低了聲音朝陸文昭說道,這涉及到謀逆,沒有違禁的金鼓旗幟,明黃色的龍袍并那偽造的玉璽物件,算什么造反。
“話不是那么說,這伍蓋雖是當年白蓮教余孽,甚至劫殺過官船,可是用上龍袍玉璽等物還是過了。”
陸文昭瞇著眼說道,說起來神木堡這里徐通也好、還是那死掉的伍蓋也好,只能算是小魚小蝦,真正的大頭倒是在神木衛里,可千戶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他們能多挖掘出些線索來,盡量往大了辦,否則那功勞怎么能讓整個陜西千戶所雞犬升天。
“徐通那里招供出來的線索,你帶人去好好查查,看看那些敢私自販賣鐵器的商幫背后可有什么大人物?摩天嶺這邊我親自盯著。”
徐通那里,該招的都招了,包括他曾經指使河口堡原百戶張貴試圖私下販賣鐵器給察哈爾部。
這九邊地方上,私下和韃子做生意的不少,鐵器這塊生意更是暴利,只是察哈爾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甚至于嚴防死守的,可是這天底下只要有利可圖,哪怕是通番賣國的買賣,照樣有人做。
只不過這等生意,便不是升斗小民能做的了,便是錦衣衛也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回事涉謀逆造反,錦衣衛職權范圍之內,只要有據可查,那就是一咬一個準,只要利益夠大,沒有錦衣衛不敢查的。
沙爍明點點頭,徐通交代的商幫都是綏德州的,來頭都不小,這官面上牽連不少,只不過要辦成鐵案,這里面牽強附會、栽贓嫁禍的難度不小。
等沙爍明帶了三個小旗離開,陸文昭卻是忽地回頭朝遠處看了眼,臉上更是笑了起來。
見陸文昭也離開后,沈光和鄭孝玉都是滿臉狐疑,“阿兄,他不該是發現咱們了吧!”
“多半是了,不然緣何朝咱們這里多看一眼,看起來咱們的本事還沒學到家。”
沈光和鄭孝玉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不免有些沮喪,畢竟先前都是魯達帶著他們監視這些錦衣衛,如今兩人剛離了魯達,便被發現,實在是叫他們懷疑自己。
回到營中,兩人自見了魯達,見他們垂頭喪氣,魯達不由大笑起來,“小光、虎頭,你們可曉得我為何叫你們單獨去監視那姓陸的?”
“魯大哥是考驗我們,想看看我們學得如何?”
“那姓陸的不是尋常錦衣衛,身上那股子血味,怕也是干過夜不收的活,你們兩個被發現也在我意料之中。”
魯達這般說道,沈光鄭孝玉學東西很快,可是再少年老成,但終究是少年心性,難免有些沾沾自得,這回他是故意打磨這兩人性子,更何況兩人被發現也沒什么打緊的,那姓陸的早就知道他們被監視著。
入夜時,高進帶人趕回了摩天嶺,他這趟突然離開豐子溝,便是沖著神木衛去的,如今神木衛里大局已定,他也是急著回摩天嶺收尾。
那三千流民的事情拖不得,糧食倒還好說,只要將人送到河口堡,到時候范家商隊自會把糧食送到,無非是繼續和范秀安采買更多的糧食罷了。
營帳里,聽著陳升稟報這幾日陸文昭他們的動靜,高進聽罷后,也沒有拖延,直接道,“走,咱們去見見陸百戶,有些事情也該開誠布公地和他談談了。”
“對了,二哥,那些礦徒這幾日已然有了異動,很不安分。”
出帳的時候,陳升壓低了聲音,當日那些從礦山里放出的礦徒也有幾百人,這些人都是青壯,而且大都屬于惡徒之流,里面賊頭子出身的已經在拉幫結派。
“這些腌臜貨色,不安分便不安分,到時候正好一并收拾了。”
雖說這些礦徒被伍蓋逼著在礦山里挖礦,可高進也早從魯達那里打聽得清楚,這些礦徒里還真沒有幾個雙手清白的,或者說真有那無辜的,也早就死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礦山里,好人在那地方是活不了多久的。
聽著二哥這殺氣凜然的話語,陳升便明白那些礦徒打錯主意了,他們若是老老實實地,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可越是不安分,便離死期越近。
高進找上陸文昭的時候,這位錦衣衛百戶并沒有睡下,正自在秉燭夜書,迎了高進后,陸文昭方自笑瞇瞇地說道,“高百戶深夜登門,怕是有好消息告訴我吧!”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陸百戶!”
高進知道和陸文昭這種精明人打交道,實在沒必要玩虛與委蛇的那套把戲,于是當下便把自己去了趟神木衛的事情盡數相告,“如今神木衛已然平定,我這里有樁事情正好叫陸百戶知道。”
陸文昭臉上沒甚表情,可是心里面卻在罵娘,神木衛被翻手平定,這哪里像是能圖謀造反的樣子,要是到最后這謀逆大案頂多到那個衛驤為止,他錦衣衛圖什么,千戶大人那里他如何交代,不過眼下這高進還有話沒講完,陸文昭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什么事情,還請高百戶指教。”
“神木衛指揮使衛驤是秦王府的人,不知這消息對陸百戶有沒有用!”
高進說出這句話前,陸文昭尚且能穩坐,甚至眼里隱隱有不虞之色,可是聽完之后那雙細眼猛地全睜開了,便連說話時也帶了幾分急躁,“高百戶,你莫不是和我開玩笑的吧!”
“衛指揮使有個妹子被秦王養做外室,不知道這樣的話,衛指揮使算不算是秦王府的人。”
看著失態的陸文昭,高進能理解他的心情,本以為這謀逆大案能釣幾條大魚就不錯了,如今卻是釣起了頭蛟龍來,沒被嚇住就不錯了。
“陸百戶,這消息眼下除了我和大公子,便只有你知道,那衛指揮使如今被軟禁在府內,聽說他先前已經派人去了西安府,你說若是秦王府來人后,這位衛指揮使忽然畏罪自殺……”
說話間,高進已然起身,看著滿臉驚愕的陸文昭,緩緩道,“神木衛既定,陸百戶,你們的動作可得快點,那謀逆大案的功勞,大公子不是很在乎,就是高某也一樣,我言盡于此,你好好想想,若是錦衣衛沒那膽子,便叫徐通做個替死鬼也無妨。”
看著說完后轉身離開的高進,陸文昭愣了愣后,方自朝著那高大的背影道,“高百戶,你不做錦衣衛真是可惜了!”
高進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漆黑的夜色中,才叫陸文昭悵然若失地自語起來,“陸某說得可是真心話,高百戶,你的膽子可是比天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