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潁川前線曹操和劉備的持續絞肉、導致曹操不得不從其他防區就近抽調部隊過去補充,
那么,在面對關羽入侵時,陳留防區本該有的守衛兵力,將遠遠不止兩萬余人。
但戰局無法假設,現在的情況,就是打成了這么一團糟。陳留太守劉延不得不重點防守、收縮到延津和郡治浚儀,也算是完全合理的操作。
陳留郡全境幾乎無險可守,就是東出虎牢關后的一片肥沃平原,也是曹操當年最初起兵的根據地。
從兵法上來說,曹軍對陳留的防守,主要目的就是防住主要的交通要道,包括鴻溝運河和黃河。
這樣可以逼關羽的走位,關羽如果急于推進,繞過堅城,那就得放棄水運之利,陸路攜糧隨軍。等關羽深入過遠、漸漸疲敝,曹操方面就能反擊了。
同時,關羽畢竟是六月中出兵,距離當地的秋收還是有段時間的,至少還要一個半月才能收割秋糧。
如果關羽再晚一個月出兵,跟后來幽州那一路的張飛、趙云一樣,那么今天劉延這個收縮重點防守,將毫無意義,因為關羽馬上就可以就地收割陳留本地的糧食作為軍糧,根本不需要糧道。
但正因為關羽來早了,劉延目前的招數還可以先用一個半月。期望這一個半月里曹丞相能給他找來援軍吧。
雖然曹丞相那邊看似也有點自身難保,但不管怎么說,劉延這樣部署已經對主公仁至義盡了。
一個半月后還是沒絲毫轉機的話,如果到時候劉延還活著,那就投降關羽唄。抵抗也抵抗過了,也沒什么心理負擔了。
面對劉延的部署,他麾下的兩名將領倒是沒什么說的,嚴格執行了他的命令。只有他身邊一個幕僚,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見。
劉延只是一介文官,不擅親自帶兵沖殺,所以曹操也是給陳留防區配了武將的。原本考慮到虎牢關外也是防守重點,之前部署的武將還是曹操的嫡系。
但最近因為曹操那邊戰線吃緊,加上曹操又擔心袁、孫降將不穩,不能讓那些人留在其原籍防區。所以把陳留的嫡系守將抽去了潁川、汝南,而把幾個袁尚那兒的降將拉到陳留。
此刻,陳留的兩員大將乃是馬延、張凱,都是去年鄴城戰役時還跟著袁尚的,不過并非什么死忠——原本歷史上,這倆人也是在袁尚嘗試解圍鄴城的戰役中,臨陣降曹了。
如今這一世,他倆倒是藏得挺深,一直沒表現出對袁尚的不忠或動搖。最后熬到了審配安排楊修投降的時候,跟著楊修一起順利洗白。
只是曹操對他倆肯定不放心,也就不可能繼續放在鄴城,調到陳留歸劉延管。劉延暫退時,就讓馬延守浚儀、陳留縣,讓張凱去延津,扼住黃河。
劉延身邊還有一個長史,名叫王思,是戈壁濟陰郡人,曹操府上基層令史出身。
(注:多年前被劉備陣營捕殺的王必、薛悌這些,都是曹操身邊的令史出身,王思跟他們算同事。屬于地位低但離曹操很近的小吏,類似于大領導辦公廳里的科員)
王思的官職雖比劉延低,對曹操的忠誠度卻更高,畢竟是唯才是舉提拔上來的出身卑賤之人。面對劉延的部署,王思提醒道:
“府君,關羽之兵暫時比我們多幾成,但應該還不到我軍兩倍。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我軍若是集結一處,暫時還不怕關羽強行攻城。可是分守浚儀、延津之后,兩地南北相隔二百里,尤其是延津遠離郡治,背后也沒有主力,極易為關羽分割包圍。
我軍士卒并不jing銳,野戰是肯定無望的,哪怕以眾擊寡也不是關羽對手。關羽也知道這點,那他就有可能以少量兵力牽制住其中一點,而主力全力圍攻另一點。
如此一來,豈不是白白讓關羽做到了兵法上的‘倍則分之’之利,在他重點圍攻的方向上形成了‘五則攻之’,那支被圍攻的部隊,多半會被很快殲滅啊!”
劉延覺得王思的提醒也有幾分道理,但他覺得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是先應付明面上已經暴露出來的主要矛盾,便反駁兼最終拍板:
“你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延津確實更容易被繞被圍,而且作為一個黃河渡口縣城,延津的城防也更弱。
但延津不得不防,那里是黃河窄口,而朝廷行在如今在東郡的鄄城,那是瀕臨黃河南岸的,東郡郡治濮陽也瀕臨黃河南岸。
關羽兵鋒雖銳,但他出兵時缺乏大船,畢竟有陜峽阻隔、黃河中上游關中和河東地區的大船,是無法航行到雒陽的。
司隸地區的敵軍出兵,依然要指望在雒陽以北的孟津就地造新船,而劉備控制雒陽不過兩年,還要大興土木修建宮室城池,應該沒多少余力造什么船,那都是曠日持久的工程。
所以眼下,黃河水戰之利應該是依然在我。我把陳留郡全部黃河大船留給張凱,駐扎在延津港。
如此縱然關羽從東西南三面合圍延津、猛力攻打,但只要延津北側瀕臨黃河的水道依然在我之手,張凱縱然頂不住進攻,也能水路撤走跳出包圍圈。
其士卒士氣也就不至于很快瓦解,能盡量多守。如此一來,不管延津能守多久,至少能拖住關羽,為丞相和東郡的荀令君爭取反應時間、布防馳援。”
可惜,王思顯然比劉延更靠近中樞情報源,他聽了劉延的分析,就急切地透露:
“府君不可啊!要論經世濟民、勸勵工農,諸葛亮可謂天下奇才,劉備以諸葛亮為河南尹兩年,雒陽周邊的建設豈是我們能預料的?
去年黃河沿岸便多有斥候士卒發現上游飄來大量木材碎屑,荀令君在上報丞相時,便推測有可能是大規模在造船,府君豈可再堅持將其視為造宮室城池的消耗?”
劉延也不耐煩了,直接把臉一板:“那你要如何?全部收縮到浚儀?只堵鴻溝,不問黃河水道?如果關羽有水軍,就直接放他到濮陽?直搗我軍腹心?
我意已決!丞相命我當虎牢、黃河之敵,我自當全部堵住,不可有任何一路放棄。馬延張凱二將軍自會執行我的命令,這里沒你事了!”
王思無奈,嘆道:“我自會加急把此處敵情上報丞相和東郡的荀令君。”
在劉延的指揮下,馬延張愷分兵兩處,各自帶了一萬多人,固守航道要害。另一邊,王思的求教私信也在兩天之內就飛馬送到了東郡的鄄城,朝廷的臨時行在。
尚書令荀彧抽空看了王思的請示,頓時一驚,拍案扼腕:
“劉延怎如此不謹慎?朝廷從未敢斷言關羽這一路沒有水軍戰船,他就敢憑關羽此次出兵暫時沒帶水軍隨行,就自行預判?延津守軍休矣!
快,派人召陸校尉來,讓他立刻出兵接應張凱!至少也要緊急用沉船、暗礁封鎖延津的黃河航道!”
荀彧手邊如今也沒有別的將領可用,就想到了陸遜。
陸遜今年好歹十九歲了,可以帶點兵,但是曹軍的海船水師去年在易水之戰中被趙云和太史慈斷了歸路,大船全丟了,現在只能是用黃河里的內河船作戰。
曹操把后方兗州的防務乃至青州的事務,也都委托給了荀彧,所以荀彧確實是有不經請示直接調兵的權限的。
陸遜來了之后,聽取了荀彧的命令,倒也沒有質疑,只是補充追問了一句:
“令君,延津可是南北溝通之要津,水淺流緩,要斷此航路倒是可以做到,但也會加大南北溝通的難度。未來冀州的魏郡和東郡往來、兵馬糧秣轉運,會比現在困難些,真要這么做么?”
荀彧:“事急從權,只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陸遜立刻領命而去,當天就整備船只、人手,準備支援延津的張凱。
可惜的是,荀彧反應再快,陸遜整頓再迅速,也還是來不及了。
因為劉延剛剛把馬延、張凱分兵布防后僅僅第三天,變故就陡然而生。
關羽這一路,何止是三萬人馬?最初的三萬,不過是從虎牢關陸路出擊的。
后面還有三萬,被徐晃帶著,以陳宮為隨軍參軍,從河南的成皋、河內的平皋,同時拔錨起航,走黃河水路,順流而下,比陸遜更早趕到戰場。
關羽剛剛從陸路東西南三面圍困延津、并且繼續深入威脅白馬,徐晃也從北面到了。
徐晃直接截斷黃河河面,甚至還分出一部分戰船在黃河北岸分兵登陸,威脅延津、白馬對岸的黎陽。黎陽已經是屬于冀州魏郡的了,是黃河北岸的重要渡口。
“元直,你這策略不錯,安排公明與我出擊的時間差也算得挺準,劉延剛剛誤判犯錯,就被我軍抓到了破綻!”
關羽看到合圍完成,也是在延津以南的圍困營地中,捻須大笑,意氣風發,夸獎隨軍的徐庶策略安排妥當。
兩天之后,陸遜的軍隊才趕到,但是延津和黎陽等地都已經岌岌可危。
陸遜兵少船小,尤其是看到漢軍居然有大型斗艦,甚至有少數類似樓船的戰船,也是極為震驚。稍一試探接觸,發現既無法用火攻也無法鑿船撞船用暗礁陷阱,陸遜自己還折損了一兩千水兵,只好果斷退走。
徐晃這邊,參軍陳宮也不是吃素的,把陸遜的一些小花招紛紛化解。加上絕對實力的碾壓,陸遜對陳宮那一丁點智力差距,根本無法翻盤,一力降十會嘛。
仗打到這一步,延津和黎陽基本上算是完了。而且隨著戰役的深入,漢軍另一方面的優勢也逐漸凸顯,
那就是陳宮這個徐晃的參軍,曾經做過好幾年陳留太守,還跟曾經在陳留根基很深的張邈有莫逆的交情。
歷史上陳宮就能靠在陳留、東郡當地的人脈,鼓動當地棄曹投呂布,這一世呂布倒是始終沒來過兗州,結果陳宮遺留的人情關系,就在這次用上了。
攻戰不到十天,延津殘余守軍出現嘩變,有將士殺了張凱,拿著人頭來投降,延津、黎陽兩處遂平。曹軍總損失超過一萬三千人,一半多是投降的。
隨后,關羽把主力重新集結,攻戰威懾并舉,折向南下包圍浚儀、陳留。劉延也不過只支撐到了六月下旬。
他一開始還試圖突圍,結果部將馬延在突圍戰中被關羽堵了,慘遭斬殺。馬延之死讓劉延徹底慫了,選擇了開城投降。
整個陳留郡基本上都落入了關羽之手,只剩下一些犄角旮旯還需要十天半個月去清掃占領。
同時,黃河北岸的黎陽易手,也讓鄴城的不少不服曹操的潛伏之臣,開始動起了投敵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