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晏殊照例站在了床邊上看著。
門外的侍衛們距離很遠,但眼睛不斷瞟著這邊。
這間屋子已經成為了大宋最高機密場所,防備之森嚴,堪比趙禎的寢宮。
屋內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在給趙駿針灸,在燭光映照下,趙駿強忍著額頭的汗水,等待著針灸結束。
針灸其實不疼,頂多有點酸麻感。但每次針灸的時候,都會讓他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
伴隨著頭暈目眩以及腦子里的酥麻感,趙駿非常不輕松,很是難受。
過了好一會兒,針灸才徹底結束。趙駿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快速喘息了幾口氣,聽到老頭在收拾藥箱的聲音,就連忙開口說道:“醫生,能換下紗布嗎?”
老頭回過頭看了眼晏殊,晏殊微微點頭。御醫就埋頭又打開藥箱,從里面拿出紗布和一些藥膏,開始給趙駿脫褲子。
趙駿沒有反抗。
晏殊把行李箱還給他后,他就換了苦茶子,長褲里面還穿了條短褲,雙重保險,不會再讓開始第一次換紗布那樣,讓老頭看到隱私而感覺到尷尬。
老頭把他褲子脫下來后,掰開他的大腿,將紗布解下來,看了眼傷口情況,滿意地點點頭,就把藥膏刮下來,重新上藥。
這個時候趙駿腿上的傷已經愈合得差不多,從大腿內側到小腿,結了大大小小,十多道猙獰傷疤。
畢竟是從泥石流里幸存下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有傷口也很正常。
傷口多是泥石流當中的碎石頭劃到,最大的一條就在右腿的大腿內側,長有十二公分,太醫為他清洗了傷口,然后進行縫制,前幾天拆線了,現在基本上已經愈合。
“沒有發炎吧。”
趙駿問。
老頭緊閉其口,這些天來趙駿一直以為大夫是個啞巴。
旁邊的晏殊代替他說道:“沒有。”
這段時間下來,他也明白了一些知識,比如發炎就是傷口潰爛、膿包。
在古代傷口發炎是個很嚴重的事情,如果不及時處理,將傷口爛肉挖掉,把膿血放出來的話,會因敗血癥而死。
由于中國古代沒有特效消炎藥,導致傷口發炎很難治愈,往往用中草藥包扎之后,看運氣能不能活下來。
所以古代戰爭傷亡率高,多不是指戰場上死亡,而是戰后傷口發炎或者尸體腐爛瘟疫所致。
晏殊也是這段時間和趙駿閑聊了解到的知識,這對于他來說,很管用。
“那就好,應該就不用吃藥了。”
趙駿舒了一口氣。
晏殊遲疑了一下,幾次張嘴,想問點什么,終究沒有開口。
趙駿到的第二天下午,他擔心身上的傷勢會引起傷口發炎,就讓晏殊從箱子里拿了一個叫“阿莫西林”的紙盒子出來。
晏殊看到趙駿自己摸索著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板古怪的東西,又摳出一粒藥片吃了進去。
當時他不敢問。
因為害怕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識,一旦問了很有可能會暴露,所以哪怕猜測那可能是治療發炎的藥物,他也沒有說什么。
但到了如今,晏殊很想問一問,這個藥除了治療發炎以外,還能不能治療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肺熱。
事實上那個“阿莫西林”他看過。
趙駿的行李箱就放在他床邊上,他是個瞎子,看不見東西,物品晏殊想拿就拿,上面的說明書也看了好幾次,給大夫也看了好幾次。
“本品可作為廣譜半合成青霉素,臨床上用于治療扁桃體炎、喉炎、肺炎、慢性支氣管炎、泌尿系統感染、皮膚軟組織感染、化膿性胸膜炎、肝膽系統感染、敗血癥、傷寒、痢疾等。”
這句話里除了傷寒和痢疾他知道以外,其它病那是兩眼一抹黑,完全不清楚。主要是那個肺炎,跟自己夫人患的肺熱一樣,都有一個肺字,讓他非常在意。
偷一兩粒回去倒是容易,然而要是不對癥,反而加速病情就糟糕。
可晏殊又不敢直接問趙駿,事實上他到目前為止,除了歷史以外,其余東西都是他想辦法引導趙駿主動說出來,從沒有主動問過。
趙駿之前就有過幾次狐疑,若非他想辦法糊弄過去,說不好不等人家眼睛恢復,就已經猜到了自己并非尼尼村。
所以很多時候晏殊都有些身不由己,每次說話都要三思而后行,生怕被趙駿察覺出異樣。
因而現在也非常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出來。
此刻御醫已經把原來的藥膏刮了下來,重新上藥,然后包扎了起來。
“眼睛的紗布也能換一下嗎?”
趙駿又提出要求。
御醫再次看向晏殊,晏殊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然后問道:“眼睛沒有受傷也要換嗎?”
“這幾天天氣有點熱,紗布都濕了,而且我也想看看眼睛恢復得怎么樣。”
“那好吧。”
晏殊答應下來,他也明白如果不讓趙駿看到針灸治療的效果,恐怕不會老老實實繼續再待下去。
這些天不斷針灸,御醫說大抵恢復了不少視力,就是不知道恢復了多少。
如果只是能看見光還好,要是全能看見,那就麻煩了。
不過好在很快有了答案。
御醫小心翼翼幫趙駿的眼紗給解開,趙駿雙目睜開,瞪著一對清澈的卡姿蘭大眼睛。
雖然四下掃視,但并沒有立即驚詫于晏殊和御醫傳的古人衣服,而是略微有些失神,兩眼比普通人少了許多神彩。
在趙駿的視角里,他能看見,但不多。
現在是早上四點鐘,天色本來就暗,房間點了燭火,趙駿只能隱約看見模糊的火苗在躥,然后身前是兩團完全看不清楚的模糊黑影,像兩團人形黑霧,其它東西什么都看不見,跟兩千度近視沒什么區別。
晏殊問他:“怎么樣?”
“還是看不清楚。”
趙駿回答道:“不過能看到人影了。”
晏殊松了一口氣說道:“這是好事,你在慢慢恢復。”
“拉日叔,真的能徹底恢復嗎?要不還是送我下山,去醫院看看吧。”
趙駿試探著說道。
晏殊嘆氣道:“我也想把你送下去,但你知道的,那場暴雨下了十多天,山路全都給堵住了,挖掘機進不來,只能靠人工挖,到現在電力還沒恢復。”
“唉。”
趙駿也嘆了口氣。
他這段時間無時無刻不想下山,每天都在問什么時候路能走通,但貌似路還沒修好,到現在都沒辦法下去,只能寄希望于村里的老大夫給力,真能用針灸給他復原。
御醫重新給趙駿換上了蒙眼睛的紗布,其實這玩意兒蒙不蒙都無所謂。因為趙駿是腦袋受傷導致眼睛暫時失明,不是眼睛受傷,蒙著眼沒意義。
但晏殊還是堅持讓他蒙眼,主要是擔心他萬一某天淤血忽然被清了,能看得見東西,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穿越到宋朝的事實。
所以先蒙著眼,等以后能夠看見的時候,再一步一步告知趙駿真相,給雙方都有一定的緩沖空間。
等到眼紗再次蒙上之后,晏殊才說道:“安排一下今日的行程吧。”
“還是上午給孩子們上一兩節課,下午曬太陽。”
趙駿說道。
“那就這么安排。”
晏殊沒說什么,語氣比平時也寡淡了許多。
趙駿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但沒有多問,而是說道:“村長,咱們村村民每天都無所事事嗎?”
“現在村里遭了災,大家伙每天就是干干農活,山下也去不了,還好食物充足。村委那邊也沒什么事,我就多照顧照顧你,你現在是村里最金貴的人。”
晏殊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好吧。”
趙駿想了想,又道:“對了,咱們村子里還有小黑板和粉筆嗎?”
晏殊現在撒起慌來眼睛都不眨:“沒了,你知道的,學校都被泥石流淹了,咱們村全是老幼,哪有那力氣把學校挖出來。”
“那能找到一塊木板和炭筆嗎?”
“這個應該可以,我到時候去村子里找找。”
“謝了拉日叔。”
趙駿在心里腦補了一下。
也許村子遭受的水災和泥石流確實比較嚴重。
村子里又都是老弱病殘,干不了什么重活,再加上離山外又遙遠,確實沒辦法第一時間疏通下山的道路。
看來自己想下山去醫院照個CT的想法短時間內不能實現了。
好在這大夫還算靠譜,自己能看到一點東西。
唉。
想到這里,趙駿心里就一聲嘆息。
這幾年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先是鄭州暴雨,然后京津冀特大洪水,現在連大涼山都遭災了。
天災不斷啊。
晏殊扭過身,他準備出去找一塊木板和黑炭來,然后叫來孩子們,準備今天的課程。
但就在這個時候,趙駿叫住了他。
“拉日叔,你怎么了?”
晏殊身形一滯,沒有回頭,說道:“我.....我沒事。”
“我眼瞎了,可心不瞎,你分明有心事。”
晏殊心中感動,嘆息道:“你知道我老婆為什么一直沒過來嗎?”
趙駿下意識問道:“為什么?”
“因為她病了。”
“大夫怎么說?”
“說是肺熱。”
晏殊遲疑了一下又道:“癥狀是發熱、咳嗽。”
“聽起來像肺炎吧。”
趙駿有點疑惑:“大夫不知道什么是肺炎嗎?”
晏殊忙道:“你也知道,咱們村大夫是個啞巴,他寫字說是肺熱。現在山下又去不了,再不治就要死了。”
“那應該是中醫里叫肺熱,不知道是不是陽了,不過不管是陽了還是普通肺炎都是小事情。”
趙駿便摸索著向床邊行李箱去,從里面鼓搗著掏出一袋子藥道:“我這有布洛芬、阿莫西林、頭孢、阿昔洛韋,先吃幾天阿莫西林試試,如果不行的話就試試阿昔洛韋,主要也不知道是病毒感染還是細菌感染,要是身上痛就用布洛芬。”
他把手中的藥一股腦塞給了晏殊。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
趙駿以前還好,上了大學之后,就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病。
比如感冒、胃炎、咽喉炎、鼻炎、扁桃體炎、支氣管炎、尿道感染、上火、牙齦炎、身上起疹子之類,有的時候病犯起來非常折磨人。
所以他后來就養成了隨身攜帶藥的習慣。
常見的消炎藥有阿莫西林和頭孢,止痛藥有布洛芬,抗病毒藥有阿昔洛韋和抗病毒口服液,感冒藥有九九九和感康,抗過敏有氯雷他定,上火和牙齦發炎用牛黃解毒片與甲硝唑。
還有尿道感染是看片看多了,準備了左氧氟沙星,同時左氧氟沙星還能用于急性胃腸炎。慢性胃炎是有段時間感染了幽門螺桿菌,吃胃四聯治好了,還剩下不少如奧美拉唑、混凝膠、胃痛顆粒之類的沒吃完,就一直留了下來放在藥箱里。
基本上身上引發過什么毛病,他就準備了什么藥,如數家珍。
而這次來小山村,知道深山老林下山買藥不容易,所以趙駿干脆準備了一個大藥箱,常見的消炎藥感冒藥抗病毒藥和止痛藥一大堆,甚至連繃帶酒精棉簽和體溫計也有。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除非趙駿得癌癥一類的絕癥,否則普通感冒、發炎對于他來說,確實是件小事。
晏殊看著手中被塞滿的藥,心情既喜悅又復雜。
要知道肺炎在古代幾乎是絕癥,不只是肺炎,還有背瘡、腹瀉、破傷風、敗血癥等等,都難救回來。
而現在這種病在趙駿嘴中卻不值一提,足以見得這些藥的珍貴。
而且他其實知道這些后世的藥有多難得,之前他偷偷拿了幾片送去御醫署,那些名震天下的大御醫沒一個能分析出藥的成分以及該怎么制作。
所以除非趙駿知道,否則將來這些藥都會成為孤品,未來再難以復制,被趙家皇室得走的概率極大。
這就意味著這些藥將千金難求!
如果放在外面,那些得了病卻治不好的人,縱使傾家蕩產都愿意求一顆來。
現在趙駿卻拿這么珍貴的藥給自己夫人用,讓晏殊心中萬分感動。
這是個心思細膩,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看來我晏同叔,要欠下駿小子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晏殊緊握著藥走出門前,心里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