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六十八戲如人生
今晚是子妤第一次在前院登臺亮相。
雖然心情略有幾分緊張。但至少比上次去宮里獻演要輕松許多。而且身邊還有子紓和止卿這兩個在前院上戲多時的老手陪著一起,子妤并沒有太將今夜的演出放在心上去擔憂。
反而因為唐虞帶隊去了宮里,子妤總覺得有些不踏實。畢竟那不懷好意的月彎兒也一并去了,誰知到她會利用這個機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而且這次能成為五等戲伶,真正地來到前院登臺表演,唐虞的功勞不可末,沒能讓他看到自己第一次登臺的樣子,子妤也覺得有些遺憾。
或許是察覺到子妤有些心不在焉,止卿以為她是緊張,特意放下垂簾隔開其他弟子,安慰道:“這出戲咱們練了好久,又在宮里唱過一次,應該是極輕松的。”
“嗯,我知道。”子妤喝了口蜜水潤潤喉,聽著外面的聲音,估摸著演出的時間就要來了,起身沖止卿笑笑,不想讓他擔心:“時候差不多了,你也去換戲服吧。記得檢查一下甲胄,可別像我上次那樣,就丟臉了。”
止卿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子妤額前的發絲,動作隨意而自然:“就你糊涂,在宮里的臺子上也敢出這些紕漏。”
子妤也不躲,咧嘴笑道:“給你說了上次的事兒是個特例,是有人動了手腳,你又偏不相信。不過這次我真得小心些,莫要再被人耍弄了。”
“喲,止卿師兄也在啊。不知你們倆這是干什么呢,躲在一間候場屋里說悄悄話,也不怕別人看到也說些嫌話?”
說話間,屋簾子一掀,進來兩個和子妤一般年紀大小的戲娘,均是明眸皓齒,水靈嬌艷的樣子,長的很是整齊,穿戴也頗為不俗。
子妤見了她們,認得其中一個正是以前低階弟子同屋住過的杏兒,另一個卻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認出是以前一起參加過戲伶初選的秀蓮。
不過因為茗月的關系,子妤對杏兒和秀蓮都有些不喜,見她們一進屋就用著頗為尖酸的語氣說話,淡淡回應道:“且不說我和止卿沒做什么,這間屋子是管事分給我候場用的,兩位姐姐門也不叫一聲就進來了,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不曾想這小子妤如此伶牙俐齒,杏兒和秀蓮對望一眼,有些忿忿地跺了跺腳。兩人齊齊“哼”了一聲就轉身出去了。和來時一眼,半點招呼也不打,氣勢囂張的很。
這兩個小戲娘,身為三等戲伶的止卿還沒放在眼里,但想著子妤還得在五等弟子中混,不由得擔憂道:“你才第一天上戲,就把最小心眼兒的兩個女弟子給得罪了,以后可有的受了。”
“是么?”子妤蹙了蹙眉,有些不高興地念道:“她們倆人,一個仗著是紅衫兒的跟班,一個仗著有親戚做管事,就隨便欺壓同門弟子,難道班主也不管的嗎?”
止卿見子妤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示意她過來身邊,拉了她的手臂一起到門簾后頭,撩開一點往外看出去:“你瞧瞧外面,在前院上戲的四等和五等弟子就有十二個之多,但每晚等登臺獻唱的卻不超過五人。其余的,要么是像茗月那樣跑過場的,要么是給人搭戲唱配角的,誰的心里沒有一點兒委屈?其實戲園子和外面的世界沒有什么區別。都是踩著對手往上爬罷了。”
默然地看著外面或忙碌奔走,或閑來無事的同階弟子們,子妤淡淡道:“要往上升,沒有好唱功好功底怎么能行?把心思用在這些個歪七八糟的事兒上更是無趣。一切憑本事罷了,其他人我管不著,但她們也別想來打我的主意。”
“你真這么想那就錯了。”止卿神色變得有些慎重,將簾子關上,低聲道:“你覺得茗月如何?再看那秀蓮和杏兒又如何?她們哪一個不是勤學苦練出來的!能走到前院來上戲的人,沒有一個是靠僥幸,若無真本事,怎敢在那些挑剔的客人面前開口唱戲。但機緣際會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你既然一登臺就能唱主角兒,就一定要把握住這機會。否則,很快就會被人擠下原本的位置。”
聽著止卿嚴肅的警告,子妤似乎明白了一些他話中的意思,也懂得了唐虞不曾教給過她的一些屬于戲伶之間的微妙關系。
能來前院上戲的,無一不是戲班中的翹楚。可有些人只能一直跑過場跑龍套,有些人卻能順風順水一路走到一等戲伶的位置,其中功力是很重要,但機遇,也同樣重要。對于杏兒等人的勾心斗角行為,自己若放任不理,很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到時候恐怕得不償失。
想到此,子妤朝止卿點點頭,眼神里滿是感激:“我明白了,我會好好警惕,不會讓她們影響我的。”
“嗯。”止卿又露出了溫潤柔和的笑意,“你相通了就好。不過也不用太擔心。你弟弟在五等弟子里可是個領頭人物。雖然只來前院上戲了十來天,但名聲也大。杏兒她們最多嘴上說說罷了,也不一定敢對你做什么小動作的。”
感情他嚇了自己又給糖吃?
子妤抽了抽嘴角,順手推了推他:“你是三等,還得去三樓換戲服上妝,還不快點,怕是來不及了呢。”
“好好好,知道你嫌我啰嗦。回頭我弄好就下來,你和子紓先去后臺那兒等我吧。”伸手又揉揉子妤的頭,止卿笑笑,這才掀了簾子離開了。
這廂,花家班前院,首次公開獻演的《木蘭從軍》在“金戈鐵馬”和“兒女柔情”中順利結束。看客們前所未有的歡呼喝彩聲,以及流水般不斷送到臺上的打賞,也預示著花子妤的首次公開亮相贏得了成功和名聲。
那廂,皇宮內院,花家班結束了公主夜宴的獻演,均回到了長樂宮休息,準備第二天宮門一開就返回。
唐虞心中一直惦記著王修的事兒,見弟子和師父們都各自回房休息了,便主動找到了月彎兒,想再仔細問問。
月彎兒早知道唐虞會按耐不住找到自己問話,畢竟那男子看起來有些陰柔。又牽扯上了唐虞新手的好徒弟,正常的師父又怎能不管不顧?
所以她一回到長樂宮就早早裝扮了一番,薄施粉黛,纖衣裹身,月色之下顯得愈發嫵媚動人,旖旎妖嬈。
“唐師父,我們是在外面說,還是進來說?”斜倚在門廊上,月彎兒的語氣輕柔緩慢,配上那嬌然而笑的面容,頗有幾分撩撥的意味。
明知有不妥。但涉及子妤的事情還是謹慎為好,唐虞只得硬著頭皮點點頭,隨著她轉身進了屋子。
隨手將屋門緊閉,月彎兒挪步來到屋角的茶桌前,邀請唐虞坐下,伸手替他斟了一杯溫茶:“唐師父真是個好師父呢,為了子妤的事兒時刻掛念著,讓人好生羨慕。”
唐虞喝了口茶,既然有求于人,也只得敷衍兩句:“姑娘可前往別這樣說,班主對于你們這一批親傳弟子是極為上心的,真正讓其他弟子羨慕的,是你們才對。”
見唐虞不溫不火,態度淡漠平常,月彎兒咬了咬牙,只好故作哀怨地一嘆:“班主平時雖然也經常指點咱們,但其他事情卻并不怎么上心。哪里像唐師父如此,時刻將徒弟之事兒放在心上。”
意識到月彎兒神情有些不對,唐虞開門見山地道:“姑娘還是先告訴我,那王修到底打聽子妤何事兒吧。”
“既然唐師父著急,弟子便直說了吧。”月彎兒本來也不是那種善于勾引人的女子,見唐虞始終冷淡嚴肅,臉上有些熱熱的,便道:“那為王公子向弟子打聽了子妤姑娘的一些情況,比如是唱什么角兒,幾等弟子。還說……”
遲疑了一下,月彎兒有些不知該怎么表達。
“還說什么?”唐虞心中卻一跳,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表情那個尷尬地笑笑,月彎兒這才緩緩道:“他說想為子妤姑娘贖身,問了身價銀兩。”
“你怎么說?”
唐虞臉色很不好看,眉頭蹙的極深,看的月彎兒也心里發寒,趕忙道:“弟子告訴了他,咱們宮制戲班可不比那些普通的戲班子,戲伶不是隨意任贖的。特別是子妤這種在宮里露過臉的,將來肯定要往上升等,那就等于是宮里的人。除非到了歲數。或者特別開恩,其他人休想說贖救贖。”
“你沒告訴她子妤并未和戲班簽死契嗎?”唐虞聽得月彎兒解釋,眉頭才稍微舒展了些。
月彎兒卻是一臉疑惑:“花家姐弟沒簽死契的事兒我也知道,但不是說等入了五等就得簽嗎?咱們宮制戲班可不能有自由人的。一來,簽了死契,將來入三等或以上的時候就要查家譜,身家干凈的才能留任。若不簽,那花家姐弟唱到四等就頂天了,還怎么往上走?這事兒原是定律,唐師父您應該知道的。”
“班主眼下沒提,能拖便拖一些時候吧。”唐虞被月彎兒這一提醒,也發覺了這個弊端。
以現在自己和子妤的關系,最好就是她唱兩年便出去,順勢兩人也能結為夫妻,百年好合。但子妤的心志極高,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要爭奪那“大青衣”的稱號。不如一等,怎能參加朝廷的評選?那就勢必要和花家班簽下賣身契,兩人若要在一起,那至少也得五六年之后了。
想到此,唐虞不由得沉默了,簡單和月彎兒道了聲“告辭”,便獨自回房,仔細去想自己和子妤的未來到底該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