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神

第12章 人在江湖飄

“這個馮見雄!口才倒是不錯,說話的時候嘴上就沒個把門的么?簡直亂彈琴!”

一個三十來歲的精瘦突兀男人,一邊聽著校廣播臺的訪談節目,一邊拍桌打凳地生氣,心情頗為復雜。

他叫黃勁松,是文學院的一名副教授,此前也是校辯論隊的總教練——金陵師大的辯論隊,歷年水平擺在那里,沒有代表國家參加過國際大賽。所以校領導不可能和武大復旦那樣投入巨大資源,整一個不從事任何其他教學工作、100全職帶辯論隊的教練。

所以這個黃副教授,平時還是要承擔一些文學院的課程的。只是拿一份額外的津貼,兼著辯論隊教練的活兒。

對于馮見雄這廝,他自忖還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沒想到今天那小子又說出這么出格的話——也就是剛才他在廣播里聽到的那番、馮見雄被丁理慧采訪時說的話。

馮見雄居然把自己連勝田海茉和蘇勤說得那么理所當然、天道昭彰,似乎誰跟他辯論就是逆天找死。

而且,居然還在周副校長面前夸口,說沒必要等兩年,今年就要制霸華東賽區、獲取國際大賽參賽資格。

聽聽,這像人話么?還有沒有點尊重前輩的姿態了?目無尊長!

讓這種人當校隊的隊長,還怎么團結同學、團結各個院的英才同舟共濟,形成一支默契的校隊?

黃副教授本能有些不爽。

不過十年的教職經歷早已讓他不會輕舉妄動,也犯不著為了別人的事兒當出頭鳥。

比賽結束、訪談過去后兩三天,他才開始陸續約原先校隊的幾個主力談話。

按照規矩,每一年校內杯賽結束后,校隊的人員都是要進行一番調整的。他雖然是教練,也不好明目張膽逆著成績根據個人喜好用人,否則就是不顧學校利益了。

畢竟,辯論是一項高度對抗性的活動,這就注定了它和演講、征文那些傳統“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比賽在選材尺度層面有很大的不同。

搞演講,搞征文,男教授可以給美女說客和美女寫手更多垂青和優待,反正主觀性很強。

但辯論,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水平如何,千夫所見,想玩貓膩也不容易。

思之再三,黃教授準備先找看上去人畜無害、比較八面玲瓏的田海茉談一談。

“黃教授,您找我?”

數小時后,田海茉在課間被黃勁松喊到了辦公室。

妹子今天沒有法援中心的事兒要處理,所以只是穿了一身平時上課的休閑服。眼下已經是6月中,再有半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天氣漸漸炎熱,妹子的裝束也無非是吊帶外面套著薄紗的小坎肩。

看到校隊此前顏值最高的美少女隊員,前來聆聽自己的教誨,黃勁松的面部表情綻出了一朵微花:“小田啊,來,坐!”

一邊往沙發上讓,他還一邊親自給田海茉沖了一個立頓茶包。

田海茉緊了緊自己的坎肩,把雙腿交疊在一起坐正,報以一個禮貌而又保持距離的微笑。

黃勁松可以感覺到對方并沒有親近之意,也就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小田吶,聽說那個馮見雄、虞美琴都是在你們法援中心做事的。你們平時關系怎么樣吶?我看他最近比賽完有些狂妄,那也是少年得志,一時沒適應過來。將來你在校隊要跟他合作的話,沒什么障礙吧?”

黃勁松說話有些絮叨碎煩,不過節奏倒是很細,而且只聽字面意思的話,完全就是在關心下屬,對事不對人的。

田海茉婉約微笑著說:“小雄很好啊,確實有實力,輸給他我也很服氣的。而且他畢竟才剛來,將來再磨練磨練,前途不可限量吧。黃老師,您應該是準備讓他當校隊隊長吧?”

“這個么,不忙,還要考察考察的。”黃勁松先表了個態,然后繼續暗示道,

“畢竟我們也不能全看個人實力強弱,也要兼顧考慮歷史貢獻、資歷是否足以團結同學的嘛辯論是一項集體賽事,靠個人英雄主義是吃不開滴。你和蘇勤同學這幾年來對校隊的貢獻,我都是看在眼里滴。這次蘇勤雖然輸了之后情緒有些低落,但你畢竟是校學生會的副主席,面對大風大浪的心理素質那都是……”

聽著老師話中的招攬分化之意越來越明顯,田海茉神經一緊,連忙婉拒:“您能這么說,我非常榮幸,不過我從來沒想過要當校隊隊長,或者任何相關的管理、服務工作。我很清楚服從全隊的分工安排,已經是我發揮自己實力的最好方式了。而且我相信,馮同學的實力和眼界,才是可以帶領我們隊走的更遠的決定性因素。”

黃勁松討了個沒趣,微微有些發訕,幸好辯論的人應變能力都強,立刻轉移了話題,然后田海茉就順勢告辭了。

臨走時,田海茉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不忘回頭提醒黃勁松:

“黃老師,可能你跟馮見雄接觸不是很多,不了解他的才華。他的能力,遠遠超過這次杯賽表現出來的程度——他根本沒有盡全力在辯論賽上,在外面還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成就。而這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覺得咱們學校要沖擊星島,是非重用馮見雄不可的。”

“我知道。”黃勁松有口無心地表面答應,顯然是不打算吸取教訓了。

當天,黃勁松揣摩了一會兒田海茉的話,卻是并沒有當真往心里去。

他想了想,次日就把蘇勤招來談話。

決賽才過去兩三天,而黃勁松那天是在現場看了決賽、并且充當主要評委的。所以,他也才幾天沒見蘇勤而已。

但蘇勤再次出現時的精神狀態,不由讓黃勁松有些擔憂。

蘇勤看上去很憔悴,雖然思路很清晰,整個人精氣神明顯有些頹。

輸掉比賽導致的打擊,貌似有點大。

黃勁松有些恨鐵不成鋼,也就懶得跟曾經的得意門生客氣,開門見山就問:“馮見雄如果當校隊隊長,你服不服?”

“果然是輪到馮見雄當隊長么……他才大一,佩服,佩服。”

蘇勤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是頹廢的。尤其是最后那兩個佩服的“服”字,完全就是抿著嘴唇吐氣,連聲帶都沒動。

黃勁松見蘇勤沒有反對,他也不想過分多事,便繼續問:“到時候,其他隊員的人選,可能也要充分參考他的意見。反正你們地科院是不可能再出這么多幾個隊員了。”

這句話,才算是讓蘇勤有所觸動,一改開始的頹廢無所謂,像是激起了幾分抗爭的斗志。

上一屆的校隊,因為蘇勤的關系,地科院常年有兩名主力隊員,還有一些替補。在心理學院的那名正牌隊員狀態不好的時候,地科院最巔峰狀態可以上場三人——除了商學院的田海茉之外,其他仨都是地科院的。

這里面,肯定有拉幫結派的嫌疑,但是沒辦法。文科類的東西,哪怕對抗性強如辯論,也還是有很多任用私人、抱團取暖的事情的。

哪怕只有三分“文無第一”的主觀屬性,用誰不是用?

便是平行時空,七八年后整出一個叫《奇葩說》的綜藝節目,最后其實也免不了排排坐分果果的事兒。每一屆“奇葩王”都是某個小圈子里混出來的資歷(當然,比賽的過程本身還是很有觀賞性的。獲勝者的水平也是真的)。

因為辯論這種東西,尤其是低年級的新人,可塑性還是比較強的。差的只是閱歷和眼界,很多技能可以靠苦練補足。先選進校隊,砸專業資源傾斜培訓,一年半載之后,也會遠遠比當年沒有得到訓練資源的自學者高出一截。

也正是因為如此,很多大學里辯論的強院容易出現馬太效應。強者愈強,越來越扎堆。

能夠像馮見雄那樣,重生之前已經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刁鉆嘴炮經驗、以至于不用任何專業訓練都能噴得很牛逼的,在這個世上是不存在的——除非也去把某專業人士猝死掉重生一把。

蘇勤知道,如今他失去了校內三連冠的美譽,自然是到了地科院把吞進去的圈子資源吐出來的時候了。

他嘆了口氣,關切地反問:“那么,將來的校隊,大致會是怎么個組成?”

“馮見雄,虞美琴,田海茉,你——主力隊員基本上就是這樣。如果要替補,馮見雄也會有比較大的建議權。”黃勁松繼續施壓,所以把話說得比實際情況更嚴重了些。

發自內心來說,這兩年蘇勤還是對他很尊敬的。雖然地科院的人塞進來多了些,但個個都始終很會做人,沒有出現過那些被破例弄進來的人只感激蘇勤本人的情況。

所有的雨露,都是“恩自上出”。

那些拿到了保送加分和漂亮履歷的隊員,始終對黃勁松這個教練很感激。

男生有男生的感激方式,個別女生有女生的感激方式——大多數有才華的女生還是比較委婉,喜歡用男生的感激模式來感激。雖然美中不足,但也算心意到了。

除了田海茉好像從來沒有表達過自己的感激,只是對他很禮貌,這不免是一個小遺憾。

黃勁松這次的話,蘇勤自然也可以聽懂幾分弦外之音。

“您覺得,我還有資格提意見么?”蘇勤小心地探詢。

“當然,辯論隊也是要民注集中的嘛,每個人都有資格提意見!”黃勁松爽朗地笑著,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