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些凡人來說,在祖宗祠墻上寫字是大不敬的行為,但她卻看得眼里微微一熱。這兩個字里,包含了多少善意啊?
祠門緊閉,她輕輕叩了叩門。里面立刻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隨后有人厲聲道:“這里的人都病著呢,不想挨著晦氣的就快離開!”
她和聲道:“我乃治病的大夫,不怕疫疾。你們開門便是。”這些人生了病,還能記掛他人的安危,比村子里那幫人不知道要善良多少倍。
過了好一會兒,祠門才向內打開,露出里面四、五張病弱的面孔,年齡最小的是個孩子,看起來才十三、四歲。多數人面色酡紅,站立不穩,只能坐倒在地,不過神智還算清醒。
當下她盡醫生之職,向眾人詢問病情,得到的回答,和村長所述的差不多,但是多數人進展到第二階病情,開始咳血了,而這祠里病得最重的一個已經昏迷不醒,正是第一個染疫之人。這人大概二十來歲年紀,瘦得皮包骨頭,面色潮紅,偶爾咳上兩聲。寧小閑查看了他的皮膚,發現皮下隱現青紫斑痕。
據他人所述,這家伙是個藥郎,平時上山除了采采野菜之外,也摘些草藥來營生。前些天從山里回到家后突然昏倒,一頭栽倒在地不曾醒來,隨后就是體表高燒、口吐白沫。他妻子替他抹去了沫子,又擦汗擦身,結果自己很快也病倒了,就這樣不停地傳染下去。村里人畏他們如虎,一把火燒干凈了他們的衣物和房屋,又將他們都趕到了山祠里居住。
那個村長的人品雖不怎樣,但這事兒倒真沒辦錯,也很及時,否則躺在這里的人會更多。
寧小閑看了病人幾眼,皺眉道:“他一向都這么瘦?”
其妻搖了搖頭:“不啊,他原本身材微有些發福。生病之后幾天之內就瘦了這么多。”
她揮退了其他病人,向涂盡使了個眼色。后者微一點頭,斜身擋住眾人視線,然后放出一縷魂魄分身。潛入這人體內。
第一個病人是重要的線索,說不定可以找到病源在哪里。
過了好一會兒,涂盡才收回分身,面容有些凝重。他揮手在屋子周圍布下了結界,才向大家傳音道:“這人早已死了,連魂魄都消失不見,連身體都像個空皮囊,精血骨髓盡去。”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卻沒料到涂盡給出的是這個答案。這人連魂魄都沒了,卻又怎能咳嗽?她先前還未注意。現在凝起耳力聽去,果然榻上的人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這已經算不上人了,“它”是個什么東西?僵尸?
對未知奇詭之物,女人向來是有些害怕的。寧小閑不怕妖怪。但像所有女生一樣,有些兒怕鬼!她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長天安慰她道:“別怕,這些人與它相處多日,都未見它暴起傷人。你且退后些,讓涂盡用言語試探一下。”
果然涂盡邁出一步,擋在她面前。“大聲”道:“這人病得太重,連氣兒都沒了,需要馬上火化了。”此言一出,眾人大嘩,病人妻子立刻哭昏在地。給寧小閑開門那人不信道:“剛才還在咳嗽,怎地沒氣了?”想沖進來。結果被擋在結界之外,大家這才知道,來看診的人是活神仙,立刻哭聲都小了。
涂盡將結界打開,放這人進來。他伸手在病人鼻下探了很久。終于面色如土:“真的沒有鼻息了!”
寧小閑一本正經道:“正是。我剛才查探過了,他的身體里已無魂魄。他是第一個染病之人,需要以火凈化,你們將柴禾都取出來。”大家雖覺得突然火化了同伴的尸體有些不妥,但她是“活神仙”,她說出來的話,哪有人敢辯駁?
祖宗祠原本就有人駐守在這里,所以祠后就是雜物小間,里面放有柴禾和生活物品。眾人搬來了柴禾扔在祠中空地上,隨后依寧小閑的意思退到了門外去。
涂盡往柴堆上撒了點松油,隨后指間一搓,一個火星子打了出去落在柴堆上,頓時“呼”地一聲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沖天,映得祠門外的人們面色如土,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寧小閑向涂盡使了個眼色,他心下會意,伸手去抓屋子里的那具活尸,拖到了火邊上,正要丟進去,那尸體突然活了!
原本這活尸是病怏怏躺在床上只咳嗽不睜眼,也不說話的,現在卻突然雙目大睜,腳下一發力,站了起來。祠里的人眼力好,都看出這活尸的眼睛里瞳孔放到最大,見光也不會縮小,在這午后看起來仍是黑黝黝地嚇人。
詐尸!門外眾凡人驚叫一聲,駭得腿都軟了,有膽小的直接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活尸發出一記不似人類的長嚎,向著涂盡撲了過去。涂盡一輩子和魂魄尸體打交道,哪里會怕這個?口里冷哼一聲:“裝神弄鬼!”隨手一彈,引動法訣。
空氣中的風一頓,突然凄厲起來,化為白濛濛的氣刃飛旋而出,正是風刃訣。這樣的術法對上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就沒用了,涂盡也只是用它來探這活尸的底子罷了。
活尸不閃不躲,任這七、八記風刃在它身上開出偌大的口子,其中一記斜著切開了肚腹。旁觀眾人驚呼一聲,以為會看到胃腸掉滿一地的可怕場景,連寧小閑也皺了皺眉不想去看,長天卻冷笑了一聲:“但看不妨!”
她依言看去,活尸的身上的傷口半點血漬也沒冒出來,眾人甚至能透過它肚腹上的傷口看到里面的情景——里面空空蕩蕩,臟器都縮作了一團,像是脫水以后的肉干。
這人的精氣血早已被抽干了,剩下的軀體真只是一個殼子,就像她見過的被拿來煉制延壽丹的凡人。可是,是什么東西驅使這具無魂無魄的軀殼會跑會動呢?
這幾記風刃打在活尸身上,自然是讓它不疼也不癢,不過它像是識得了涂盡的厲害,轉身撲向寧小閑。
這種惡心東西,她可不想讓它近身。心念方動,噬妖藤肉球已經感受到了主人的厭惡,從她袖中伸出兩枝尖銳的藤蔓來,瞬間刺穿了活尸的身體,把它像串子上的烤肉一樣釘在墻上。
這東西居然還能掙扎,并且力氣很大,但怎能拗得過肉球的力道?口中嗬嗬不已,卻寸步難動。寧小閑怒道:“肉球,這么惡心的東西,你以后別碰!”肉球附生在烏鱗寶甲上,也算和她貼身相處,沾上這種臟東西再跑回來,也夠讓她難過的了。
肉球傳過來一記委屈的意念。
正在此時,掙扎不已的活尸突然安靜下來,手腳低垂,隨后一個小小的青色光球就從它口中冒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飛沖天,就要遠離這座小小祠堂!
它的速度確實快極了,門外的凡人根本還未看清,它就已經沖上了天幕,然后——然后像撞上了無形的障礙物,被撞得倒退了好幾步。它換了個方向繼續奔逃,結果也沒能逃得出去。
看著這綠光球像個被倒扣在玻璃杯里的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寧小閑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還想跑?姐早就設下了結界,就防著你這一手!”她也不想靠近這東西,扔出了一具捆妖索,將它縛在網中央。
她不記得這捆妖索是從哪個倒霉修士身上收來的了,不過拿來對付這小綠光球,倒甚是好用。
把這東西拎到眼前,大家才看清楚,原來這光球的真身呈橢圓形,像一枚小小的植物種子,就比芝麻大上一點兒,但長有尖細柔軟的尾巴,實在很像縮小版的蝌蚪,不過通體泛著淡淡的青光。看它撞擊捆妖索的力度不大,涂盡把它捏在手里研究了一會兒,才拿出個玉瓶,把它裝了進去。
沒了這種子作祟,活尸直接軟倒在地,像一具被掏空了的口袋。涂盡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這種子模樣的東西原本棲在活尸的心臟里面,借此操縱人身行動。只是它躲得太隱蔽,體型又小,魂魄分身竟然沒有察覺。當下,他就為自己的大意覺得有些愧疚。
寧小閑用神念仔細檢查了其他病人,都未在他們身上再發現這種綠色的種子。看來,這就是病源了,她松了口氣,撤去了結界,隨后拿出百解靈丸和清虛丹,分別交給兩名病癥相仿的人服用。
清虛丹的藥效更好,可是成本更高,她想看看哪種藥物用來救人更劃算,畢竟南贍部洲染疫之人,數不勝數。
靜靜等了一會兒,結果出來了。服用了清虛丹的人,面色很快紅潤起來,只是精神還萎頓不堪;而服用了百解靈丸的病人,高燒止住了半個時辰左右,神智也清明很多,但等藥力過完之后,病況又卷土重來——她的靈藥,居然還解不掉這種瘟疫疾病!這就很不尋常了,因為即使百解靈丸是尋常的解毒解病之藥,但它出自丹爐窮奇之手,本身藥效就比普通的百解靈丸強效十倍不止!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