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如何安
玉山先生可能是太過閑得慌,居然跟姚海棠細細推起盤來了。新入四方堂的姑娘小子們早已經排過了命盤,等閑的人也不可能跟姚海棠似的來問玉山先生卜卦。而且按玉山先生的話來說,不可能在史書傳記里留名的人,一般只能算個大致方向,要想卜問眼下或近幾年內的事都不大必要。
其實玉山先生就只是覺得尋常人的命盤算得很無趣,而那些可能在歷史上留名的人,通常他們的命盤容易出現變數,這樣的命盤卜來才有意思。
“你看,這是四公子從前的盤……當然,你也看不懂。四公子從前的命盤是帝星坐命,但有命不位,不過從前命盤上沒顯示出你的影響來,所以我一直算不明白,是什么樣的影響能讓四公子有帝命,而不就帝位。其實按說你命主平順,四公子至貴,你的命盤對四公子的影響是安位穩命,但你的命盤影響了四公子的命盤。我得好好想想,妻盤可以影響大盤,怎么會影響夫盤的命位。”玉山先生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末了干脆不想了。
這玉山先生倒頗有幾分姚海棠這勁兒,想不通的事情都隨他去:“總之,你們的盤是對的,只要將來合盤,宗親那邊不嫌你妨礙了四公子的命位就行。當然,他們不一定算得出來。”
看著玉山先生頗有得色的神情,姚海棠抹了把汗,總算有個插話的機會了:“我其實是來算吉兇的……”
只見玉山先生一拍大腿,說:“對了,你是來算吉兇的,等會兒,我看看……”
沒過多會兒,玉山先生就說:“如果單是看四公子的盤,有驚無險,定是得勝歸來,對了,你們下定了是吧,四公子的鸞星果然是動了。不過的盤上顯示得可不好,今年內千萬不要去京城,要不然會有性命之憂,不是你自己也是身邊最親近的人。”
“不去就可以嗎?”姚海棠本來還打算去看看廬山那邊,她還沒得工夫去呢,可玉山先生這么一說還是不去為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早跟你說過,你命太平順,壓不住京城的龍氣,你這平順命光沖淡四公子那顆帝星就夠了,哪里還壓得住龍氣。四公子在京城還好點,他可以幫你壓一壓,但是四公子遠在邊關,誰還能幫你。嘖……我說姚姑娘,在這點上你快趕上我了。”玉山先生說著收了盤,然后又問道:“還算什么?”
用力搖了搖頭,姚海棠說:“沒什么好算的了,先生剛才把我這輩子都算得差不多了。”
聞言一笑,玉山先生說:“對了,給你出個主意,多行善事,必有造化。做善事積福積德,命主平順最宜多做善事,平順而福德深厚才是好的。”
做善事……
“修橋鋪路,濟危救困,行俠仗義?”姚海棠連說了三個詞兒。
“那可就別問我了,我只算你需要什么,可不管你做什么。”玉山先生說完起身,說了幾句話后就和姚海棠互相告辭。
回了留云樓,蔣先生問了她一句:“如何?”
姚海棠答話說:“有驚無險,得勝歸來。可是我不好啊,師父,玉山先生說我今年都不能去京城,最好是杜敬璋沒回京之前都不要去京城,會有性命之憂。還說就算不是我,也會是身邊最親近的人。”
“嗯,那就不去,玉山的卦很靈驗。”蔣先生并不很在意,如果只是不去京城就行了,他安排安排,姚海棠應該連山門都不用出。
用力點頭,姚海棠可不打算去,一扯上性命她就分外謹慎:“而且,玉山先生還說我要多做善事,可是師父,市恩是很危險的……”
蔣先生皺眉看了她兩眼,然后說:“四公子。”
又開始蹦字兒了,而且總是蹦得她不明白,姚海棠想了好一會兒才有點頭緒了:“師父的意思是以杜敬璋的名義,可他以后不做皇帝,有太好的名聲一樣很危險吧。”
然后蔣先生就嘆氣了:“寫封書信給四公子,他能有轍”
“噢,懂了。”然后姚海棠就歡歡喜喜去寫書信了,話說她還真沒好好給杜敬璋寫過書信呢,從前都是隨意回幾句,這回她也準備好好酸一回。
其實到最后她也沒酸出什么來,不過當杜敬璋在京城接到書信時,仍然是會心一笑,滿臉柔光。書信里就兩張紙,一張紙上蓋滿了大圈兒小圈兒,這純粹是姚海棠真酸不出什么來了,所以就把這個“圈兒”給弄出來了。
至于杜敬璋能不能懂,那完全看人品了。另一張紙上寫的是關于行善的事,還有玉山先生的卦言。當然,還充分地表達了一些不滿,因為給杜敬璋寫信這會兒她正被蔣先生蹦字蹦得郁結
杜敬璋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稱得上文采風流的人,自然明白這個圈兒是什么意思。于是就趁手回了書信,書信發出去的當口上,喬致安來了。
說實在的,現在杜敬璋一見到喬致安就會有些歉疚:“致安來了,坐吧。”
當著杜敬璋的面,喬致安的第一個動作是搖頭,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公子,再無反復?”
搖頭應聲,杜敬璋起身和喬致安并排坐在側座兒上:“致安,按你所說這天下德者居之,但一個無志的道德家并不能居天下。其實你比我更明白,居天下更多需要的是永遠燃燒不會熄滅的壯志雄心,我曾經有過,那還是很小的時候。”
“那時公子跟我說,致安你看,將來這天下會在我手里呈太平顯盛世。那年公子才十一歲,公子,是什么消磨了您的壯志雄心?”喬致安靜靜地問道。
關于理想,關于未來,關于籌劃,他們曾經有著共同的目的和愿景,但是在這條路上,最終有人選擇了撤身而出。而喬致安當年是因為共同的追求而追隨于杜敬璋的,所以喬致安應該憤怒,因為這等同于背叛
而背叛共同的理想,比尋常的背叛有著更加令人憤怒的理由。但是喬致安沒有憤怒,只是安安靜靜地說著問著聽著,兩個人并排而座,身上那份沉靜之氣幾乎一模一樣。
“最初的時候,是想超越父親,是想告訴他我比他更能干,是想用這些來羞辱他。可是他的容忍度實在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不管是當年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會從他手里奪走皇位,比他干得漂亮,還是一直以來的淡漠,他都從沒有動容過。后來我漸漸發現,我追求的一切都很壓抑,我一直過得很壓抑,直到……”直到遇上了姚海棠,雖然他不知道在云涇河是什么樣的日子,但在姚海棠身上,他能感受到溫暖踏實,以及從未有過的平淡寧靜。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杜敬璋那些沒說出來的話喬致安也聽出來了:“直到公子遇到了姚姑娘,您覺得這樣的生活是您所一直期待的,您享受那些凡俗的所謂愛情與平靜,這一切都與公子原本的生活有很大的出入,這種落差讓您義無反顧,是嗎?”
細細地想了想,杜敬璋點頭說:“是,在這世間最高的地方待久了,忽而踏入塵世,才愈顯得蕓蕓眾生雖庸碌凡俗,卻也彌足珍貴。”
沉默良久之后,喬致安垂目又是一聲長嘆:“既公子做如此選擇,請恕致安不能一路相隨,我不是言行云,我……是喬致安。”
“我知道,也請致安原諒我不能與你一道走下去,設若是致安倦了,我在山野之中掃塌相迎。”杜敬璋覺得這不太可能,但是他還是希望這個擔負了太多的下屬有一個可以安心之所在。
“正因為公子走了,我更不能走,我走了誰來保證公子的安危。山野……山野才更需要通廟堂,否則如何能安。”喬致安說完拂袖而起,施一禮后便揚長而去。
留下杜敬璋在屋里半晌沒有絲毫動彈,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上一眨,末了也嘆了口氣:“致安,你怎么就那么犟,如果沒有安然功成身退的籌碼,我怎么會興這個念頭,海棠啊最怕死了”
趁著還沒到發兵的時候,杜敬璋覺得可以去看看那個“不宜入京”的姑娘。要是真到了秋時,就沒什么時間可以去瞧她了,發兵前有很多事宜,他需要親自督辦。
但是這念頭才起,宮里就來了人,著急忙慌地近前說道:“四公子,皇上……皇上忽然昏過去了,御醫正在醫治卻不得法,這會兒還沒醒過來吶……”
一聽這個,杜敬璋坐不住了,趕忙起身去宮里。雖然皇帝那天隱隱表露過一些,但皇帝一直龍精虎猛,前幾年還生過個公主呢。
杜敬璋總覺得他這位圣天子君父活到百八十總不成問題,可他卻忘記了皇帝既不是劍師也不是器師,只是個尋常之人,近些年來更見了老態。
才四十余就見了老態,杜敬璋在進宮門時頓覺心頭一酸,有些人雖然怨著,但是如果真的再也見不著了,只會是撓心撓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