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問吉兇
靖和三十年春,東朝的御書房里正在談論著一些可能聽了都會砍頭的話,然而御書房里的人此時不但聽了,而且必需參與討論。好在這是一群武將,在這之前不論他們所屬陣營如何,至少對于今天的談話內容,都會選擇性地遺忘一些。
走出御書房后,各路武將們紛紛多看了他們那位笑起來比姑娘家還漂亮的四公子幾眼,或許他們都在好奇著一件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讓天子施以這樣的恩寵。或者也可以這么說,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兒子,讓他那做為天子的父親以幾乎不可能的方式縱容、溺愛。
當然,他們無法從杜敬璋身上找到答案,這是一個永遠不會在情緒上露出些微破綻的人。御書房里從始至終,他都表現得平靜而從容,就如同這一切對于他而言,只是一縷清風。
“從前聽過一句話,說是四公子胸藏百萬雄兵,以后我們這些人可以見識見識了。”武將們相互看了一眼,不免要開幾句玩笑。
但也有武將表示置疑,把兵權全權交到一個只在年少時在軍營待過三年的皇子手里,哪怕他是皇長子,那也是會受到置疑的:“就怕是能說不會做,還要瞎指揮。”
這話說得眾武將們齊齊一怔,還真沒有誰想到會這樣,在很多人眼里,杜敬璋就是一個神話,只要他愿意沒有他不會的。所以武將們才安然地接受了安排,如果真是只會說不會做還胡來,那在戰場上足夠致命。
“我們現在拒絕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眾武將議論紛紛的時候,有小太監自一側小跑了出來,見了眾位將軍還沒走遠,歡喜地走近了說道:“眾位將軍,四公子派小的來知會一聲,兩天后廬山設宴,請眾位將軍一定到場。”
廬山?誰也沒聽說過這個,武將們表示疑惑后,那小太監就笑道:“正是東郊,剛建起來的天然居。”
“噢,原來是姚東家那地兒,行,我知道在哪兒了。兄弟們,回頭咱們一道走,那邊我還真去過,雖然偏僻些,但確實是個好地方。”這位是明顯去過的,天然居三天前開業,這會兒正是新鮮著的時候。
這么一說還真有不少人知道,紛紛說:“原來那地方取了個名字叫廬山,倒真是個頗有田園趣味的名字。”
旁邊遂有人小聲提醒:“廬山那倆字雕刻在山壁上,應當是公子題的名。”
然而眾人便相互小聲說著一些什么,慢慢離去,杜敬璋就在他們身后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言行云則在一側看著杜敬璋,杜敬璋一回頭時,言行云與他對視而笑,遂迎面走了過來:“公子。”
“謝謝。”
“我與致安終究不同,致安永遠抱定一顆期待公子君臨天下的心,而我只永遠盲從于公子的選擇。”言行云說那番話不是沒有目的的,跟皇帝說話,不論是他還是皇帝本身,都帶著一定的目標性。
看著眼前跟自己一塊兒長大的言行云,杜敬璋很想說些什么,但是言行云卻開口阻止了他:“不要勸我留下來做朝廷的梁柱,既然公子舍棄了做頭頂這片天,就不要再多說什么。我盲從于公子的選擇,并不奢望公子能盲從于我,但至少請尊重我的選擇。”
于是杜敬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言行云,然后笑容滿面似如春風。言行云忽然有些暴躁,罵罵咧咧地嘀咕了幾句后,最終化做了一句:“去他娘的理想,去他娘的輔弼天下,小爺我從小就只想坐擁美人,飲盡美酒,無日無夜盡日歡娛當個名臣、忠臣、清臣,從來就不是小爺的愿望,小爺揣著圣人樣揣累了,從此以后小爺為自己活著,愛怎么活怎么活,誰管我我咬他。”
所以,言行云也是那個做不了自己的人,因此在這方面,言行云比喬致安更了解杜敬璋。只因為,喬致安是個活得很肆意的,想抄誰抄誰,想查誰查誰,別人怕他他不在乎,別人罵他他無所謂,相比之下他們都活得很拘束。
對于他這么一大番話,杜敬璋只回了三個字給他:“你不會。”
頓時間言行云就跟被針扎破了似地,一下子就癟了:“唉……”
“喝酒去?”杜敬璋發出邀請。
“公子請?”
杜敬璋點頭,然后兩人就一前一后向宮門口行去,快到宮門口時,言行云問道:“發兵前不預備先和姚姑娘把婚事辦了嗎?”
“禮數規矩盡不到,不能委屈了她。”婚聘的那套程序得進行一年多,匆忙間辦下來,杜敬璋覺得不妥,他是個最重禮儀規矩的,覺得這些章程少一點都不行。
既然是娶,就明媒正娶,既然是嫁,就風光大嫁,在禮儀規矩上他從不慢怠任何人,更何況是姚海棠。
只見言行云聽了直搖頭,說道:“公子,看樣子你這輩子是就準備認死理兒了,而且還就認一個死理”
言行云的意思是杜敬璋只預備娶一個,杜敬璋在感情和婚姻上都有潔癖,當然這個人在平日的生活里也有潔癖,只是沒這么嚴重,這緣自于皇帝和先皇后的事兒。
“小言將來會明白,這世上總有一個人,縱便是自身歷經苦難、受罪受累,也不能讓她受半分委屈。”杜敬璋說這句話時額面上又落滿了光輝,于是言行云又想起姚海棠那句關于人性光輝的話來了。
只是言行云不免要想,姚海棠說的這種光輝是無形的,為什么杜敬璋似乎總是可以把光輝實質化:“我和致安都不需要這樣一個人,倘若有幸遇上了,致安大概會放在心里永遠沉默,至于我轟轟烈烈一回,能修成正果當然好,不能也無撼。哪像公子和姚姑娘,一直平平靜靜,什么事兒也沒有,至多是你們倆鬧點兒小別扭,有什么趣味。”
對此,杜敬璋但笑不語
有情人,尋常事,平淡來,何嘗不是幸事,言行云現在還不明白。
但這天下,哪一件事情是沒有波瀾的,哪一樁愛情是不必經歷風波就能修成正果的。沒有,世間所有的愛情都必會經受磨礪,上天見不得太完美、太圓滿。
兩天后,廬山上武將云集,這好風好景好吃食當前,氣氛當然很不錯,但是武將們只以為是來吃宴的,沒想到杜敬璋還會另有目的。
這就是以后史書上有名的“廬山論戰”,武將們從這一天開始對杜敬璋的武力統御能力表示了一定的信任,但是他們還是堅信手底下見真章。當然,杜敬璋有能力讓他們見識到什么是真章。
隨著京中的消息送到四方堂,姚海棠心里開始七上八下,她總覺得自己感覺不太對,但杜敬璋遠赴邊關去帶兵打仗,她又覺得不安和感覺不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師父,玉山先生起不起卦,我想去卜個卦。”玉山先生現在正在四方堂,姚海棠從前打死也不能信這個,可現在她絕對相信。
蔣先生看了她一眼:“卜,吉兇?”
點頭應了一聲,姚海棠說:“秋后發兵,我有些不安。”
蔣先生抬頭看了眼難得一見的青空,然后說:“去吧。”
當姚海棠找到玉山先生時,玉山先生正在起卦,神色非常嚴肅,姚海棠以為他在卜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噤聲立在一邊不言語。她站了好一會兒后,就見玉山先生一拍大腿說:“我就知道今天不該起這么早,怪不得這么困呢”
頂著滿腦門子的汗,姚海棠見了禮:“見過玉山先生。”
“姚海棠吧,蔣先生的弟子……噢,對了,還是四公子未來的正室。”玉山先生把卦一收,然后問道:“為卜卦來的?”
“是,秋后發兵,為問吉兇而來。”
玉山先生搖頭說:“不卜天下事……不過,個人吉兇倒是可以算算,四公子的命盤一直非常有意思。正好左右無事,你們還沒合過盤吧,我給你們合個盤”
只見玉山先生一左一右擺了兩個盤,然后又拿出一個大盤來,姚海棠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反正就看著唄。
“合盤是夫妻成婚前必走的一個程序,我先給你合著看看,你也就一聽,合盤多易生變,因為不定的事兒太多。”說完玉山先生就開始撥弄小的命盤,撥好后一手一個同時按在大盤上,然后就手指如飛地撥弄著大盤。
約是三四十分鐘玉山先生才把大盤排定,然后在那兒支著下巴看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后說:“果然很有意思。”
“你命主平順,削弱了帝星對四公子的影響,現在我總算明白當年為什么我會算出有命不位來了。四公子帝星坐宮,且星很旺,現在卻是命旺,帝星就相對平了。說實話,我還從沒見過女子的命盤能影響夫盤的,更別提是夫命帝星坐宮,這樣的命盤一般不會出現變數,你這命平順得夠可以啊”玉山先生嘖嘖稱奇。
她是來算卜吉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