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讀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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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則涵的馬車駛出了萬徑園。便與姚娘分道揚鑣,向西南方向行去。
馬車內,陳則涵大約是喝了些酒,頭有些隱隱作痛,眼前不時閃現蘇珺兮的畫面,不由緊緊閉上雙眼,強迫自己按下腦中走馬燈似的與蘇珺兮自小而大的回憶,不想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往昔依舊歷歷在目,佳人如昨,已經在懷,卻是別人的懷抱……
馬車離萬徑園越來越遠,陳則涵也愈加清晰地感覺到心中那一處的空蕩,失去的那一塊,只怕再也找不回來了。
陳則涵凄然一笑,早幾日前,他還不曾感覺到這種痛楚,直到那天親眼看見蘇珺兮在別人的攙扶下上了別人的花轎,直到今日,自己親自給她送去賀禮,那錐心似的疼痛便再也無處遁形。多少年來的自欺欺人終于在他們的一顰一笑里轟然潰敗。
陳則涵支在下巴處的手不由握緊了拳頭,泛白的骨節在幽暗的車廂里透著淡淡白光,竟也帶了幾分凄寒。
良久,陳則涵終于擺脫了適才的情緒,稍稍振作了精神,忽然記起一事,連忙打開車門吩咐鵡哥道:“先轉去西街吧。”
馬車駕座上縮在披風里的鵡哥不由一愣,撓撓頭,對陳則涵的臨時起意很是不解:“大少爺,這都快到地方了,再說天也晚了,再去西街的話,耽誤了回府大老爺要責備的。”
陳則涵卻不以為意,只面無表情地說道:“橫豎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情了,責備便讓爹爹責備去。”
鵡哥一向于細處沒什么耐心,此刻聽了陳則涵這話,想到自己從小陪著大少爺闖禍,不知兩人一起挨了多少鞭子和板子,再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禁生出一絲惆悵情緒,覺得忽然而至的一陣蕭瑟秋風更加寒涼,暗自嘆了口氣,伸伸脖子點點頭:“那大少爺快坐進去關了車門吧,夜里風大。”
說罷,又將脖子縮進了披風里,待陳則涵關好車門,才掉轉方向,一揮長鞭。驅車向西街馳去。
到得西街,陳則涵下了馬車,帶著鵡哥幾乎逛遍了整條西街的雜嚼攤鋪,將各色新奇雜嚼大包小包的通通買了一份,用長繩串著提在手里才重新坐馬車趕往黛娘處。
等到兩人趕到陳府臨時租下安置黛娘的處所時,已經子時,陳則涵帶著鵡哥拎著早就備好的安胎藥、各式補品和適才新買的大包小包雜嚼慌忙得往黛娘租住的屋子走去。
陳大老爺陳于致當日雖然應下養著黛娘母子,但畢竟是陳則涵違背家法在前,也不可能為此壞了陳府歷來的規矩,因此并不怎么待見他們娘倆,只在杭州府西南普通民宅區租了兩間簡陋的屋子,一間給黛娘單獨住,一間給臨時遣來照顧黛娘的丫環和教導黛娘的產婆合住,除此以外,并無待客之所。
陳則涵徑直到了門前,見外間丫環和產婆住的屋子亮著燭火,房門虛掩著,屋內卻無人,不禁有些奇怪,略一遲疑,攔下鵡哥。自己接過這一堆東西走了進去,不料前腳才踏進黛娘的房間,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就見一個茶盞突然橫空飛來,險險地自額邊擦過,漏出的冰涼茶水混著不知泡了幾回的茶葉頓時灑了他滿臉滿身,不及作何反應,身后“哐當”一聲,落在門邊的茶盞摔了個粉碎,耳旁又傳來黛娘的嬌斥。
“都是作死的賤人,連壺熱茶也沒有!”黛娘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外衣站在桌前,散著一頭長發,粉黛未施,姣好的花容籠著一層怒色,一雙黛眉更是隱含陰郁。
黛娘咬了咬牙,一想到陳府派來伺候她的丫環慧兒,一肚子的火氣怎么也壓不住,即使慧兒待她客客氣氣,并不因她委屈在這粗陋的屋子里進不得陳府大門就馬虎敷衍,但她一見到慧兒那不冷不熱的神情,愣是潑水不進敲不出一句多余的話,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一股怨氣。
黛娘轉身想拿慧兒再出一頓氣,不期然看到陳則涵抱著滿懷的紙包,臉上沾著茶葉和茶水珠子,水滴自臉上滑下,胸前的紙包浸濕了一大片,呼吸一滯,頓時后悔莫及,卻又不知哪里竄起的一股破罐破摔的怒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陳則涵怎么想,只側著身子往椅子上一坐,悶哼了一聲不說話。
陳則涵回神,才感覺到額邊遲來的鈍痛,想到不見丫環和產婆,心中隱隱也有些火氣,走到桌旁放下手中的大小紙包,抹掉臉上的茶水和茶葉,又撫了撫額邊,轉眼瞥見垂首站在門口的慧兒,不由沉聲問道:“你們是怎么伺候黛娘的?竟然半夜不見人影?”
慧兒剛才行至門口就覺出不對勁,偷偷掃了一眼屋內的情形,便將事情前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在門口候著并不做聲,直到陳則涵發問,才不慌不忙地在陳則涵面前跪下,俯首有條不紊地答道:“回大少爺,大老爺特特尋了府里的大夫交代慧兒孕婦宜忌,其中一條便是孕婦不能喝茶。適才黛娘起來說胃酸腳冷,要喝水泡腳,但是壺里的熱水已經不熱,慧兒便與婆婆下樓燒水。那盞茶是婆婆一時匆忙,落在桌上的。”
黛娘聽罷冷笑道:“哼!大少爺?你怎么不喊姑爺?”
陳則涵聞言一頓,姑爺?怎么是她的丫環?按下心中疑惑,陳則涵看著俯首在地依舊面不改色的慧兒,又不確定黛娘的話可不可信,想起這幾日黛娘卻是情緒不穩,想必也是懷著身子的緣故,有些多疑暴躁,因此也不打算深究,只問慧兒:“那熱水你們可燒好了?”
慧兒連忙點頭:“好了,婆婆馬上就送來。”
陳則涵聞言趁勢打發了慧兒:“那你還不去幫幫產婆。”
見慧兒應下。起身出了屋子,陳則涵才走到黛娘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黛娘,往是個多么玲瓏的人,如今懷著身子,怎么反而不見昔日的七巧心,竟是生生和自己過不去?”
玲瓏?七巧心?黛娘身子一頓,此話從誰嘴里說出來都沒什么,但是此刻卻是從陳則涵口中說出來,心中不由冷笑,簡直就是天大的諷刺!
黛娘雖早有耳聞陳府的規矩,但她一心想離了煙花之地,又聽慣了嬤嬤模棱兩可似真似假的話,只當嬤嬤不過是又一次唬弄她,何況她潛意識里覺得,如若她懷了陳則涵的孩子,陳府想必會網開一面,便一頭鉆進了牛角尖,玲瓏七巧還不是為了這辛苦算計謀劃,好不容易真的逃脫了嬤嬤的掌控,誰知自己想了當然,如今卻落得這樣不上不下的下場,讓她情何以堪?
想著,黛娘除去難堪,心中頓時涌上一股委屈,不可遏止,漫上眼眶的眼淚便決了堤,撲簌簌地落下來,怎么也止不住。
陳則涵看著黛娘如此情狀過意不去,俯身攬住了黛娘,只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半晌,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黛娘見陳則涵如此,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推開陳則涵,哽咽恨道:“如今你也來說這風涼話!你就不該舍了自己的嬌妻軟床,來我這里自討苦吃平白受我的晦氣!”
陳則涵再好的性子。聽得黛娘如此說她自己和她腹中的胎兒,也不禁生氣,想怒又不敢怒,今日黛娘情緒已經很激動,他實在害怕他要是再添一把火,黛娘萬一動了胎氣怎么辦?話到嘴邊立即又吞了回去,只拿著些溫言軟語勸著。
“你不是說胃酸嗎?你看,我給你買了梅子。還有很多雜嚼,你自己去挑挑,不喜歡吃的就給丫環和產婆,不給也行,喜歡的我再給你買。”陳則涵頓了頓,想到適才茶水浸濕了紙包,又打趣黛娘,“你看你,本來買給你吃的,結果和我一起挨了你的茶水,只不知里頭濕了沒有?要是濕了你可怪不得我。”
聽著陳則涵耐著性子的溫言軟語,黛娘愈發高興不起來。她早就隱隱覺出陳則涵心有所屬,以他往日的性子,眼下沒有拂了陳大老爺的意思替她出頭,只怕就是這個緣故,此刻再聽這些甜言蜜語,再動聽也似帶了冰渣子,扎得她生疼,不由抬手捂住了耳朵,拼命搖著頭。
陳則涵見狀心中焦急,欲抱住黛娘穩住她的情緒,兩人僵持之間,黛娘漸漸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再想到自己押錯了寶,愈加悲從中來,先前壓抑的嗚咽旋即變成了泣不成聲,幾乎坐不穩,只癱在陳則涵的懷里。
陳則涵不由膽戰心驚,深怕黛娘有個閃失,心一橫,抱起黛娘將她放到床上,脫了她的外裳和鞋襪,蓋好被子,又高聲喊進丫環和產婆,讓她們一人扶住黛娘,一人拿著沾了熱水的帕子給黛娘暖腳,直至黛娘力竭,恍惚睡去,才總算松了一口氣,先去了外屋。
等丫環和產婆收拾完畢出來,陳則涵連忙吩咐她們守著黛娘以防萬一。
產婆見陳則涵愁眉不展,不由勸道:“大少爺請放心,我見過多少這樣的事情了,自然知道今夜要小心,大少爺且安心,況且黛娘身子骨不錯,應是不怕。”
陳則涵聞言這才安心地出去尋鵡哥回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