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于致交代完逐項事宜,蘇珺兮幾人便起身告退,陳于致頷首應允,幾人即魚貫而出,行至門口,卻聽身后陳于致喚道:“二郎,你且等等,大伯有事與你商量。”
陳則濤身形一滯,轉身往書房里走,蘇珺兮不以為意,徑直出了書房。
蘇珺兮回到自己的廂房,心知因為大伯父的此番安排,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家的,想起李景七,不由抿唇偷笑,不知這家伙急不急。
清霜瞧見蘇珺兮頰邊隱約可見的梨渦,笑道:“小姐,可是要回家了?”
蘇珺兮搖搖頭:“還得耽擱幾日,等陳管事與我交接完畢,應該就可以回去了。”
“交接?”清霜不解蘇珺兮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蘇珺兮一愣,才想起自己一時想到李景七,并不曾告知清霜大伯父適才決定的事情,于是把事情經過簡單與清霜說了一遍。
清霜聞言記起蘇珺兮早前提起的那番自力更生的言論,想到大老爺還了小姐的經營之權,不禁憂喜參半。
蘇珺兮看出清霜心中擔憂,輕淺一笑解釋道:“蘇家產業還掛在百草堂名下,經營照舊走的是陳府的渠道。”
清霜這才去了那一半的擔憂,感嘆道:“大老爺真是沒話說。”
蘇珺兮看著向來謹慎的清霜此刻也難掩喜色,心中略一遲疑,終究沒有道破自己心底的疑慮,如此恩情,只不知要怎么還。
蘇珺兮暗自嘆息,只揮開這些紛亂情緒,不去多想。不多時,陳忠送來幾年來蘇家產業的賬本給蘇珺兮過目。
其實這些賬本蘇家也有謄錄一份,但是在她爹爹去世之前,她不欲過分積極,除去刻苦踏實地隨她爹爹習醫之外,并未表現出太多的不尋常和好奇心,自然不會去過問蘇家產業之事,而爹爹去世之后,少了至親的庇護,她愈加小心謹慎,更是不可能隨意展露自己的真實心意和圖謀了。如此,學習經營一事便被耽擱了下來,如今,也算是歪打正著,或許她該謝謝何氏制造的契機,否則此事還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實現。
蘇珺兮已經學習過賬務,很快便埋首進這一大堆賬務中。時間如指間流水,一下劃到了中午,蘇珺兮停下手中工作,已然昏昏沉沉,正要用午飯,卻聽清霜來報說陳則濤來尋她。
想到上午臨出大伯父書房之時,陳則濤被大伯父叫住,蘇珺兮不免生出疑惑和不安來,到外室一看,瞧見陳則濤強自鎮定的神色之下,隱隱約約透著一股沉痛的情緒,心中一驚,開口問道:“二哥,這是怎么了?”
陳則濤囁嚅半晌,仍答不出話,只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什遞到蘇珺兮面前:“麻煩蘇妹妹替我還給周小姐吧。”
蘇珺兮一愣,定睛一看,不是周南星贈給他的荷包又是什么?待蘇珺兮抬眸重新看著陳則濤,心中已然幾番思量。
依她往日的認識,秉性耿直守禮如陳則濤,只怕當初就不會要周南星的荷包,這荷包自陳則濤的懷里摸出來,恐怕是陳則濤亦心有所屬了。而此刻陳則濤如此行事,難道是……蘇珺兮想到心中的猜測,也不禁駭了一跳。
蘇珺兮連忙斂了斂驚訝情緒,面露疑惑,輕聲說道:“我不是說過,不管二哥是什么心意,此事還得你自己當面去告訴周妹妹,否則經了中間人只怕永遠也說不清楚。”
陳則濤抿了抿唇,終是下了決心:“大伯要將你許配給我,我不想背著你……”陳則濤話到一半便停住了,伸著的手又往前送了送。
果然不錯,蘇珺兮心中情緒莫名,低頭看著陳則濤手中的荷包一時又想到,陳則濤倒確確實實是個坦蕩的男子。此荷包經她之手,之后她便巧言推脫,陳則濤如何處置這荷包她自是不知道的,而陳則濤得知自己將娶她,竟有此舉,其實,他偷偷藏著哪里又那么容易讓人知道。
思及此,蘇珺兮輕淺一笑,并不去接陳則濤手中的荷包:“二哥,我說句不守規矩的話,還望二哥不要責怪,你我婚姻大事,大伯父想必不會草率,此事還有轉圜的余地。”
陳則濤看著蘇珺兮嘴巴微微張了張,也知蘇珺兮對他無意,半晌才喪氣道:“我知道三叔留下的遺言,只是,此事大伯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而且早就和我爹娘商議過了。”
早就?早就是何時?蘇珺兮一愣,不由想起之前在院子里遇到季氏時季氏的態度,想起大伯父適才對她的又一樁令她不知如何去還的恩情,心漸漸就涼了下去。
蘇珺兮一直覺得人心若是揣度起來不知要怎么不堪,但是此刻她卻忍不住要去揣測,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覺得沒什么意思。
蘇珺兮又看了一眼陳則濤手中的荷包,心中只剩一聲嘆息,正待斟酌詞句,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張頑皮的菊花老臉,頓時有了計較,抬眸看著陳則濤說道:“二哥,荷包你且好好收著吧,此事,我們或可求助于一人,周老大夫的話想必有些分量。”
陳則濤聞言咬了咬牙,垂眼沉思了一會兒才轉身背著蘇珺兮將手中的荷包重新放進懷里,再轉過身來面對蘇珺兮時,終于紅了臉,低聲對蘇珺兮說道:“蘇妹妹,對不住,我,我去求周老大夫吧。”
蘇珺兮莞爾一笑,正是要看你能不能過了周老大夫這一關呢!想著,蘇珺兮點了點頭。
陳則濤告辭,行至門口又回轉:“蘇妹妹,只怕不多時,大伯要找你。”
話音才落,清霜就慌張地走進來,急道:“小姐,二少爺,大老爺請小姐去書房一趟。”
蘇珺兮轉頭對著陳則濤淡淡笑開:“二哥,此事事不宜遲,你快去尋周老吧。”
陳則濤點點頭,兩人各自分頭行事。
蘇珺兮一路斟酌著進了陳于致的書房,抬頭就見陳于致和陳于敏赫然在座,一團亂麻依然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一個深呼吸,先鎮定下來。
“大伯父,二伯父。”蘇珺兮一一見禮。
陳于致含笑揮揮手示意蘇珺兮下首就坐,陳于敏安坐于上首,笑得云淡風輕。
陳于致笑著打量了蘇珺兮一番,看得蘇珺兮有些發窘,只低著頭默默坐著。半晌,陳于致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笑道:“大伯父疏忽了,出了孝期,珺兮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就是與你同歲的妍兒,兩年前也已經出嫁了。”
蘇珺兮聞言連忙狀似羞澀的低聲說道:“大伯父哪里的話……”
陳于致哈哈笑開,看向陳于敏:“我以為珺兮不同于一般的閨閣女子,遇到此事想必也是不一樣的反應,誰知大抵天下的女兒都是一樣的。”
陳于敏表情依舊和煦淡然,輕聲說道:“可不是。”
蘇珺兮越發惴惴,不知道大伯父找她來,給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陳于致見蘇珺兮暗自思量,心知二郎必定已經報了信,因此斂了玩笑神情:“大伯父也不打趣你了。你自幼隨你爹爹在外行醫,想必見識了不少事,也認識了不少人。”頓了頓,陳于致才繼續說道,“李景七,此人你可是認得?”
蘇珺兮略一思索,答道:“認得。”
陳于致垂眼看著書案上的一方鎮紙,半晌,才沉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幾日,李景七上陳府來求親,聽說,也去了你家?”
李景七上蘇家求親一事,肯定瞞不過陳府,蘇珺兮干脆地點頭。
“你拒絕了?”陳于致再問。
蘇珺兮一驚,先提李景七求親之事她可以理解,但是她想不明白此問何意。事情明擺著是她拒絕了,大伯父也肯定是知道的,緣何還有此一問……
心中幾番斟酌,蘇珺兮說了句保守的話:“此事,珺兮自有大伯父做主的。”
陳于致這才抬眼看著蘇珺兮,笑道:“你爹爹臨終時將你的終身大事托付于我,又說此事須得你自己點頭才行,我自然不會辜負了他的這一番請托,此刻有了你這句話,我便安心了,大伯父自然會為你細致打算周全安排。”
蘇珺兮不由又暗自吃了一驚,此話是何意?怎么像是在套她的話,可是這話也實實在在是模棱兩可得很,為她細致打算周全安排到底是要顧她的意愿還是不顧?
蘇珺兮一時不知怎么理解這句話,更是不敢隨意開口,腦中思量間,又聽書案前陳于致緩緩說道:“李景七此人,大伯父早幾日就向知府大人打聽過了,也派了人上東京打聽了一番,身份來歷倒不成問題,但是此人命中數次劫難,只怕不是很……所以大伯父不曾答應他的求親。”
說罷,陳于致看著蘇珺兮的反應。
蘇珺兮一愣,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這要怎么回答?況且大伯父肯為了她的婚事派人上京打探,此又一番人情,她要如何避過?再轉眸看向上首的陳于敏,依舊一臉淡定,他們遲遲不肯說出已經將她許配給陳則濤,自己要怎樣開口?……
腦中幾番急轉,蘇珺兮仍是一團亂麻不得要領,焦急沮喪間,輕輕的扣門聲響打斷了書房內安靜得近乎詭異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