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中秋八月十五,杭州府繁華街市上的茶肆酒家都早早換上了今年秘制的各種新茶新酒,各個店家商鋪亦是不眠不休,今日的早市直接連著昨晚的夜市,熱鬧非凡的氣息倒是驅散了些許中秋清晨的寒涼之氣。
這日一鶴館放了幾位老大夫一日假期,只由幾個年輕的大夫酌情當值坐堂,蘇珺兮是一鶴館唯一的女大夫,每到大節日,也都有放假的福利。
蘇珺兮在此世十七年,又在一鶴館近十年,早已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但是今日卯時初,蘇珺兮醒來之后卻在溫暖的薄被里賴了近一個時辰的床,才在辰時初起身。
此時,寒氣漸散,朝陽初升,淡淡的白光自窗外斜射進來,蘇珺兮遠遠瞧著幾束白光中點點塵埃飛舞,不禁一陣輕松愜意。而屋外,王嬸早就領著幾個小廝丫環擦洗灑掃忙活開了,以準備今晚在院子里賞月玩耍。
待蘇珺兮漫不經心地洗漱完畢,準備用早餐時,王嬸提了個精巧的食盒進來。蘇珺兮瞧見,心中了然,這是陳則涵每年必至的一番心意。
“小姐,是用我做的早飯還是用大少爺送來的果子?”王嬸問道。
陳則涵一直曉得蘇珺兮的生活習慣,知她每逢此時,必不會早起,因此每每趁著節日早市會出新品,早早地買了新奇的酒水果子來給她嘗鮮一并當作早餐。往年,王嬸這時候都是不會準備蘇珺兮的早飯的,只是今年陳則涵成親,王嬸想著大少爺大概不會再惦記著此事了,因此備了蘇珺兮的早飯,誰知陳則涵依舊準時地叫鵡哥送了精巧食盒來。
蘇珺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用大哥的酒水果子吧。鵡哥走了?可交代他替我向大哥道謝了?”
王嬸將食盒里的酒水果子一樣樣取出來:“這回我特意留著他沒讓他先走。大少爺……”王嬸頓了頓,待把空食盒收拾好,才接著道,“就讓鵡哥直接帶著食盒回去,省得大少爺還得來一趟。我現在就去交代鵡哥道謝的事。”
蘇珺兮點點頭,王嬸便提著食盒去尋還留在蘇家的鵡哥了。
蘇珺兮知道王嬸的意思,陳則涵即便成了親,對她還是一如既往,雖說親兄妹之間如此親厚本也沒有什么,但他們到底不是真兄妹,蘇珺兮可以坦然接受,但是蘇珺兮和王嬸一樣擔心有人不能接受。因此,每每遇到陳則涵一如往日般地待她好,她便不知該怎么辦。接受了是忐忑不安,不接受又顯得不大方,況且兩人十幾年的情誼也不當如此扭捏……
蘇珺兮嘆了口氣,心想也罷,一切順其自然好了。
心中定了主意,蘇珺兮便把玩起陳則涵這回送來的酒水果子。兩碟果子,一碟淡紫色的想是香芋軟糕,一碟米白色的應是糯米團子,剩下的是用一個青瓷瓶子盛著的果酒。蘇珺兮倒了一小盞抿口嘗了嘗,瞬間鼻端滿溢罕見的淡淡杏香,倒是新奇。蘇珺兮只喝過杏仁露,卻沒有喝過杏仁酒,一時大愛,不一會兒一整瓶杏仁酒便去了小半瓶。
一旁的清風瞧見一把奪過蘇珺兮手中的杯子,佯嗔道:“小姐,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怎的不見吃東西只一杯一杯地借酒澆愁?”
蘇珺兮頓時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原是清風借取笑擔心她空腹喝多傷了身子,她還道她看著有那么落魄么?于是笑著回敬:“你是眼饞我獨酌吧?”
清風斜睨著蘇珺兮,長長的兩排羽睫在蘇珺兮處看來恰恰如花盛開在雙眸之上,驚艷無比:“獨酌?小姐越發不同往日了,以前怎么不見小姐如此風雅?不,是……”
“你還不去幫王嬸的忙?小心王嬸一會兒罵你躲懶。”蘇珺兮連忙趕在清風說出更直白的話之前打斷她。
清風聞言不以為意地一笑,起身就走:“這就去。”
到了傍晚,秋風至,卷起地面枯枝落葉,空中流光曖昧,洋洋灑灑籠著一片褪了顏色的風光,園中芙蓉卻顏色正濃,嬌艷得欲滴出水來。
蘇珺兮在園中原想幫幫王嬸幾人的忙,不料卻被攔在一旁。
“小姐莫要添亂。”王嬸如是說,清風經過,不失時宜地含笑瞥了蘇珺兮一眼。
蘇珺兮見狀頗為無奈,又實在插不上手,正無事,卻聽清霜來報:“小姐,李公子來了。哎,真攔不住他,他徑直進了小姐的閨房。”
什么?這家伙越發膽大妄為了!蘇珺兮聞言連忙趕往自己的閨房。
“李景七,你,”蘇珺兮剛剛走進房間就看見李景七坐在她的妝臺前正翻著她的妝奩,不由怒道,“你在做什么?”
蘇珺兮疾步上前拉開李景七,隨即擋在妝臺和李景七之間。
李景七趁勢抱住蘇珺兮的腰,低聲委屈道:“那些都是陳則涵送你的?”
蘇珺兮一時哭笑不得,只輕輕推開李景七,轉身收拾被李景七翻得亂七八糟的首飾。
李景七起身,從背后擁住蘇珺兮,埋首在蘇珺兮的脖頸間:“是不是?”
蘇珺兮心中知道李景七對她和陳則涵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很是吃味,她不打算過多解釋,但是也不打算隱瞞他什么,因此一邊收拾著,一邊把陳則涵送她的首飾一樣一樣地挑出來給李景七過目。
李景七越瞧眉頭皺得愈深,不等蘇珺兮收拾完,起身拉著蘇珺兮便往外走。
“你這是要做什么?”蘇珺兮發現李景七的個性真是難以捉摸,隨性得很。
李景七止步,回頭道:“帶你去街上玩耍。”
蘇珺兮果斷拒絕:“不要,街上人很多。”
李景七看著蘇珺兮不容商量的神情想了想,才老實交代:“就帶你去挑幾樣首飾,不往人群里擠。”
蘇珺兮本要拒絕,但轉念一想,如果不收李景七幾樣禮物,只怕以后都不得安生,也罷,反正破費的又不是她,她心疼什么。思及此,蘇珺兮不禁給了李景七一個燦爛的微笑:“好。”
李景七聞言便又露出那溫淡的笑容,帶著蘇珺兮坐馬車往杭州府西街的首飾鋪子駛去。
到得西街蘇珺兮由李景七扶著下了馬車,雖早有預料,但還是被西街此刻的繁華景象駭了一跳。只見處處樓閣臺榭裝飾得富麗精巧無比,行人游客莫不駐足爭占酒樓茶肆以備晚間玩月,此時雖才日暮,但東邊淡月黃昏,西街上早已笙歌遠聞千里,行人游客們想必要嬉戲流連至第二日破曉,此間吟詩賞月,歌舞升平,風流之地杭州府必定又是一場空前盛況。
蘇珺兮被李景七緊緊護著,穿過重重人海,終于進了一家首飾店鋪。
店鋪的小二見李景七穿著雖淡卻不凡,身旁還護著一名年輕且打扮素淡的女子,心知生意上門,當即將李景七二人引至雅間,好茶好果子地伺候著。
隨即,小二送來好幾本小冊子給蘇珺兮,蘇珺兮翻開,竟然是各式各樣的首飾樣式工筆圖,不由暗贊一聲,倒真是方便周到的服務。
蘇珺兮將冊子遞給李景七,李景七不解:“怎么不選?”
蘇珺兮瞥了李景七一眼,才道:“真沒誠意。”
李景七聞言笑開,才接過冊子挑了幾樣讓小二取來瞧瞧。
須臾,小二取了首飾來,蘇珺兮抬眸一看不禁愣住。李景七選的幾樣首飾分別是百花如星步搖、掐絲飛雀步搖、蝶戀花步搖……無論是哪一樣,都是貴氣逼人的樣式,蘇珺兮無奈,她一向素淡的性子養成的氣質,說白了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怎么壓得住這番氣派?
李景七拿起百花如星正要替蘇珺兮換上,卻瞧見蘇珺兮面露不喜之色,不由氣惱抱怨:“你就只喜歡陳則涵給你挑的那樣的!”
蘇珺兮一愕,這才驚覺自己在李景七面前不知不覺的就卸了面具,露出真性情。見李景七生氣,蘇珺兮正想爭辯,又忽的記起小二也在一旁,便環顧了一眼,不想小二乖覺,早已站了一丈遠,這才放心低聲對李景七解釋:“不是我只喜歡大哥給我挑的樣式,而是大哥曉得我的喜好,才挑了那些樣式。”
李景七聞言,緩了臉色,卻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其實我也覺得樸素不失精致的簪子獨適合你。”
原來是因為吃味才反著陳則涵的品味來,蘇珺兮不禁莞爾一笑。
李景七得了蘇珺兮的解釋終于解了心中疙瘩,放下手中的百花如星,招手叫小二過來,指了兩支簪子讓小二取來,小二一看當即喜形于色,贊道:“客官好眼光。”說罷便跑開取貨。
原來早就選好了,蘇珺兮看著李景七,頓時又哭笑不得。
未幾,小二取來兩只樸素的盒子送到李景七和蘇珺兮面前。兩只盒子外表雖然樸拙,卻是檀木所制,足見寓巧于拙的匠心。
李景七打開兩只檀木盒,便有一支流云白玉簪和一支綠萼梅青玉簪展現在蘇珺兮眼前。其中流云白玉簪雕琢粗拙,流云痕跡深淺不一,粗看不如何,但細看之下卻透著樸雅,很有一番匠心獨運;而綠萼梅青玉簪雕刻細膩,淡青白玉的簪子頂端正好是色深的青玉,恰巧琢為綠萼,綠萼之上則又是淡青白玉磨作青白梅瓣,一眼瞧去,整支簪子便仿佛開在疏影橫斜間的綠萼梅,悄然生出一股靈動之氣。
蘇珺兮瞧著兩支簪子不禁暗贊連連,原來李景七的眼光亦是不俗。
李景七取出綠萼梅青玉簪,走至蘇珺兮面前輕輕換下她發間的素簪,隨即嘴角浮起淺淺的弧度:“可喜歡?”
蘇珺兮點點頭,露出梨渦:“謝謝你。”
李景七嘴角的弧度又深了深:“這支簪子你就戴著,百花如星步搖倒也清新,不似其他步搖繁復,你能戴得住,我也給你備著,將來總有需要的時候。”
見蘇珺兮點頭答應了,李景七才讓小二將百花如星步搖和流云白玉簪收妥并著綠萼梅青玉簪的檀木盒一起包好,結了帳,隨即,攜著蘇珺兮回了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