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抱著榮娘嚶嚶哭著,哽咽道:“乳娘不知,那日夫君暈倒在蘇小姐家門口被二叔子帶回來,晚間我替他擦身子,在他荷包內發現了一支并蒂蓮簪,他自那日起并不隨身帶著那支簪子,卻一直當寶貝似的供著藏著,我……蘇小姐……”
榮娘聞言暗自心驚,難道姑爺是鐘情于蘇小姐?低頭看著在自己懷里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姐,一時又心疼不已,只溫言勸著:“小姐,想必,是姑爺自己一廂情愿,否則……”
不等榮娘說完,何氏就哽咽著打斷了榮娘:“誰知是不是蘇小姐惱他沒娶她才不收簪子的?我聽婆婆說他們自小感情好得很,青梅竹馬,不都是兩情相悅么?說不定是公公婆婆不答應他們的婚事,蘇小姐無依無勢的。”
何氏一行哭一行說,斷斷續續的,又他與她的繞得榮娘直犯暈,但榮娘聽到后面兩句事關大老爺和大夫人的話,心中不由警醒,趕緊勸住何氏:“小姐小心,媳婦不言公婆,小姐萬萬不可說道二老。至于蘇小姐,小姐不也說她無依無勢嗎?既如此,又何必在意她的威脅?榮娘也聞說這蘇小姐與一般閨閣女子大不一樣,近十年來都在一鶴館懸壺濟世,想是是個有主見的女子,她未必肯進陳府的門,不然若是兩情相悅還不早做了姑爺的妾室?往后的日子還長,小姐還怕不能轉了姑爺的心思?”
何氏聽了榮娘的一番勸解漸漸平靜了下來止了哭泣,但心中就仿佛扎著一根刺,不碰不痛,一碰就鉆心地疼。
榮娘見何氏傷情稍解,也不再哭了,才放下心服侍何氏歇下。
何氏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迷迷糊糊中聽到不知從哪條巷子里傳來幾聲沉悶的打更聲,含含糊糊地咕噥了一句“四更天了”便又睡了過去,不料,還沒有睡沉,又被一陣細微聲響吵醒,杜氏瞇著一雙杏眼聽了會兒,嘈雜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臥房門外,卻是巧兒和鵡哥。何氏一驚,才起了床,還未穿好衣服,便聽到巧兒敲門:“小姐,小姐。”
“進來。”何氏冷聲道。
門“咿呀”一聲便打開了,巧兒進來福了福,上前一邊替何氏穿著衣服一邊說:“小姐,姑爺回來了,醉得不省人事,是鵡哥背著他回來的。”
何氏手中動作一頓,等巧兒給她整理好了衣裳才道:“讓鵡哥背他進來。”
巧兒點頭,出去喊鵡哥進來。鵡哥旋即將醉得人事俱忘的陳則涵背了進來,放倒在床上,才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給何氏請安。
何氏冷眼瞧了鵡哥一眼,隨即給巧兒遞了個眼色,才對鵡哥說道:“下去吧。”
等巧兒領著鵡哥下去了,何氏才轉身走進床前,給陳則涵脫了衣裳鞋子,蓋好了被子才出了臥房。
何氏關好臥房的門,一轉身,一個清冷的笑不期然顯現在清幽的月華之下,倒叫人一陣心寒。何氏抿了抿桃花瓣顏色的唇,咬牙恨道:“陳則涵你就裝吧!總有一日讓你后悔!”
何氏心知陳則涵每次回來都是醒的,但每次總裝作人事不省得回來,也不過是為避免兩人尷尬,何氏愈想愈氣,忽的想到自己還不是一樣,亦每次都若無其事、一往情深地裝作賢妻周到服侍,不由心中又升起一股自嘲的情緒,最終竟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有何情不能堪。
何氏苦笑,收了收紛亂的思緒,轉身進了陳則涵的書房。
何氏見鵡哥給她行了禮之后,依然一副什么也不知的坦然模樣,不由冷笑一聲:“還不說,等著我來問?”
鵡哥心里再有準備,也被心中對大少奶奶固有的溫婉賢淑印象和何氏此刻的冷然肅厲的差異駭了一跳,不由又打了一個激靈。但鵡哥乖覺,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替陳則涵隱瞞事實,因此只又拿了冠冕堂皇的話來含糊何氏:“回大少奶奶,大少爺與朋友喝酒喝得高興了……”
何氏冷哼一聲,這么馬虎的理由騙誰!
鵡哥見狀心中一涼,正想著怎么圓謊,卻聽何氏緩了聲音,說得溫和:“鵡哥,公公要是知道了你大少爺日日酒氣熏天地回來,只怕大老爺要辦的人第一個就是你吧?”
鵡哥沒有料到這一茬,此刻聽了這話不由傻了,猶如被冷水潑了個全身冰涼,待回過神來慌忙朝何氏跪下,將陳則涵這幾次外出的行蹤,包括去柳樓街里巷尋黛娘之事都一一回報,只是隱去了事關蘇珺兮的部分。
何氏聽罷勉強相信了,這才放鵡哥走,鵡哥走至書房門外,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中直求饒,大少爺你下回還是饒了我吧!
等鵡哥出去后,巧兒不禁帶著擔憂焦急的神色望著何氏,何氏瞥了巧兒一眼,知她在意黛娘一事,只是不敢再說什么,但她并不介意黛娘:“你先下去吧,等五更天時再來喊我。”
巧兒應下,斂了擔憂情緒便退下去了,何氏這才轉身走至書案前坐下。此刻,她是再睡不著了,更不可能回房與陳則涵同床異夢,于是索性留在書房看起百草堂名下藥材生意的賬本來。
在陳則涵大婚之后,陳大老爺陳于致已經將百草堂名下三成的藥材產業交給陳則涵與陳府賬房副管事陳良一并打理。但是陳則涵閑散逍遙慣了,即便自己也下定決心痛改前非,努力鉆研鉆營籌謀一事,然而不喜銅臭氣的性子究竟不是一兩日一兩月養成的,況且做生意的才智亦不是一兩日一兩月就能一蹴而就,陳則涵二十年無憂無慮的生活如何經得住這幾十日的事無巨細與經營算計,不過一個多月就已經心灰意懶,不為別的,也不過終究不是這塊料。
陳則涵一松懈懶怠下來,就把賬房副管事陳良急壞了,這又不敢直接報到大老爺處,一籌莫展之際,原想偷偷去尋大夫人杜氏商量,卻被自己媳婦攔住了。陳良家的說,讓大夫人知道了能有什么用,難不成還要讓大夫人來管,這樣遲早要被大老爺發現,還不如去尋大少奶奶幫忙,她娘家可是杭州府第二大藥材商家,指不定是個能干的。
陳良一聽也覺得靠譜,立時就收了著急情緒,借著找大少爺商議生意之事的名頭偷偷來尋何氏。
陳良不過稍微試探,不料何氏精明得很,早聞出了陳良的意思,便婉轉做了回應,表示愿意插手。陳良當即喜出望外,大少奶奶果然不出他媳婦所料,在生意場上當真不讓須眉。
何氏與陳良在陳府這三成藥材生意上漸漸架空了陳則涵,陳則涵慢慢的也感覺到了,他本身對何氏有成見,本不喜何氏膽大妄為,但奈何她替他接了這么大一爛攤子,哄得他爹爹陳于致對他非常滿意,甚至一改往日恨鐵不成鋼的臉色,對他也和氣慈愛起來,他受寵若驚之余,又樂的逍遙,因此也默許了何氏與陳良此番行事。
如此一來,便有了剛剛何氏在陳則涵書房翻看陳府藥材生意的賬本一幕。
何氏有些無意識地翻看著賬本,本就睡眠不足,再加上心煩意亂,看得多少有些漫不經心,這十來日的賬目便看得含含糊糊。忽然,何氏的眼神被賬目中的一行字緊緊攥住,旋即呢喃出聲:“蘇氏藥園……”
何氏驚疑之下稍稍定了定神,隨后提起精神將這一部分的賬目從頭至尾細細讀了兩遍,再凝眸沉思一陣,便計上心來,隨即提筆不過略加幾筆,這部分的賬目就換了另一番情形。何氏擱筆,又將賬目細細對了兩遍,這才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嬌艷淺笑。
何氏心情忽而好轉,不等巧兒來叫就放下賬本回了臥室,準備梳洗一番就去給婆婆杜氏請安。
卯時剛過一半,何氏便準時出現在杜氏的臥室外間。
“請婆婆安。”何氏深深一福,巧笑著遞過一盞溫度適中的茶來。
杜氏接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道:“你倒是貼心,我那么念著想著大郎,也不見大郎天天盯著點兒的來看我。”
何氏端莊的笑容不增不減:“婆婆取笑兒媳了,這是兒媳應該的,夫君也是日日記掛著婆婆呢,只是他是男兒郎,牽掛自然都是放在心里的。”
杜氏聞言笑得幾乎不見了雙眼,轉頭對著余嬤嬤說道:“哎,都說養的女兒就是平白便宜了人家兒子,你看看妍兒,如今她也是,這么快就時時維護著大郎了。”
余嬤嬤略側了側身子,俯首笑道:“這是大少爺的福氣呢!”
“也是。”杜氏點點頭,又回頭看著一臉嬌羞的何氏笑得滿意,“罷了,你快回去侍候大郎吧,我這也沒什么事。”
何氏謝過,又行了一禮,才款款離去。
等到何氏帶著巧兒離了陳于致的院子,杜氏才目無表情地問一旁的余嬤嬤:“大郎是打我肚子里出來的,他是什么樣的我心里清清楚楚,老爺望子成龍心切,因此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卻是明白的,事情問得如何?”
余嬤嬤先福了一福,才恭敬回道:“小姐,我找過陳良了,陳良倒也沒有遮掩,他承認了現在管著那三成生意的是大少奶奶,還說大少爺也是默許了的。”
杜氏聞言捧著剛剛何氏孝敬的茶水稍稍飲了一口,便將茶盞放到了桌上:“冷了。”
余嬤嬤見狀連忙過去取茶壺要給杜氏重倒一盞熱茶,卻聽杜氏又接著說道:“算了。”
余嬤嬤放下茶壺,杜氏的話卻未停:“既是大郎也曉得了,就讓她管著吧,橫豎不會比讓大郎管著差。”
杜氏說罷,重重嘆了口氣,余嬤嬤忙安慰道:“大郎總會明白曉事的,到時小姐就不必這么操心了。”
杜氏不以為然:“算了,我這份心是操定了,不然,沒了兒女債,我這心也空落落的。”
余嬤嬤聞言正要接話,卻見杜氏兩眼精光灼灼,到嘴邊的話就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