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七看著蘇珺兮淚水如泉,心中萬千情緒退盡,不禁又覺得心疼難當,只又低頭輕輕吮著蘇珺兮眼角不斷涌出的清淚,濡濕的舌尖輕輕流連著蘇珺兮輕顫的羽睫,溫熱的薄唇淡淡徘徊在蘇珺兮淡香的鬢邊。
蘇珺兮雙手扶著李景七起伏的胸膛,慢慢止了哭平了喘,心中漸漸清明,便感覺到李景七胸膛內有力的心跳。
未幾,李景七歇了吻,將臉埋在蘇珺兮的發間,束起的頭發摩挲著蘇珺兮冰涼的臉頰,暗啞的低語在蘇珺兮耳畔不時沉吟:“珺兮,不要怨我……我每次見你,總是情難自禁……我不愿想起那些事……我家在東京,我有過妻子,有過孩兒,他們……都不在了……我三哥,娘親他們……”
蘇珺兮感覺到李景七的喉結動了動,隨即沒了聲響,只聽到一陣克制的呼吸,便忽然記起他初到杭州時身體虛弱,病了幾次,那時長青就告訴她李景七這些年遇了些變故。
原來如此,蘇珺兮舒了口氣,心下了然。兩生兩世,她早就嘗過失去親人的木然和痛與恨,木然是因為年幼不知世事,痛與恨卻是年長深諳世事。
蘇珺兮自回憶的情緒中回轉,聽著李景七克制的呼吸,心中不由一緊,就仿佛身體猛然失重之后突然而至的揪心之痛。她略動了動腦袋,轉眸間不禁駭了一跳,不過十來步之外一個身著舊色衲衣的僧人手拿黑釉陶缽正朝著這邊緩緩行來,大約是附近孤山寺化緣歸來的僧侶。
蘇珺兮一著急,便使了勁要推開李景七。
李景七不期然被蘇珺兮使勁一推,瞬間就離了蘇珺兮一拳余的身子一頓,隨即自蘇珺兮發間抬起來的臉便充滿了無限委屈:“珺兮,你……”
“有人來了!”蘇珺兮皺著眉輕聲打斷了李景七。
李景七一時疑惑不解,便聽到上方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阿彌陀佛,貧僧諸相非相,施主自在非在。”
—素已友情提示,和尚的話翻譯成通俗文就是:“啊,我什么也沒看見,你們繼續。”筒子們有木有覺得和尚很有愛?—
僧人將陶缽往腋下一夾,隨即雙手合十,垂眸自說自話,說畢取下陶缽轉身就走,一連串的動作眨眼間只剩腳邊的袍擺凜凜生風。
蘇珺兮聞言不禁窘得雙頰飛紅,心道這僧人還真不知是已見如來還是未盡煙火。李景七則不為所動,看著清冷月華下蘇珺兮臉上泛起淡淡紅暈的嬌羞模樣,一雙映著月影的黯眸又似淚非淚,不免又是一陣心顫,竟當真若無其事地埋首咬起蘇珺兮的耳朵來。
蘇珺兮驚駭之下頓時一陣戰栗,猛地伸手掰過李景七的腦袋,兩道疏眉不由皺得更深了:“你快起來。”
李景七咽了咽喉嚨,竟又是一副滿臉委屈,蘇珺兮看不過,側了頭,囁嚅:“你,你太沉了……”
李景七這才驚覺自己情難自禁,可是整個身子都壓著蘇珺兮。李景七看著身下雙頰暈霞的蘇珺兮,忽的狡猾一笑又湊到她的耳邊:“珺兮,你若是原諒我了我便起來。”
李景七你還真是厚顏無恥!蘇珺兮暗罵一句,才開了口:“快起來。”
李景七嘴角弧度略略加深,這才翻身起來,隨即俯身要抱蘇珺兮。蘇珺兮偏身躲過李景七伸來的手,以手支地正要起身,卻聽李景七緩緩說道:“連老和尚都說了自在非在嘛,你怕被誰瞧見?”
蘇珺兮身子一頓,氣惱之極反倒無話,只狠狠地飛了一記白眼給李景七,才猛地起身氣呼呼地走了,不料被壓得太久身子無力,腳下一軟便要跌倒,卻被李景七及時扶住。蘇珺兮心內稍覺溫暖,正要道謝,轉頭看見李景七笑得沒心沒肺,不由又來氣,奈何自己站不穩,只好任由李景七扶著。
李景七替蘇珺兮摘去發間落葉,整理好衣裳,才攜著蘇珺兮取馬出林。
須臾,二人出了林子,一路隨著長青和長玄追來候在林子外面的清風暗自松了一口氣,轉眼又瞧見下得馬來的蘇珺兮身形似乎不穩,不禁急奔了過來:“小姐你,你怎么了?怎么不能走?”
蘇珺兮尷尬一笑,還未開口又被李景七搶了先:“你不必擔心,她被我……”
“李景七!”蘇珺兮一雙剪水秋瞳此刻怒目圓睜,帶的兩排羽睫亦輕輕顫抖,倒也生動異常,看得李景七不由心弦一動止了話,面上卻只笑得云淡風輕。
清風不知二人狀況,不免看得莫名其妙,但是眼見二人多少有些親昵的樣子,倒還真不知該擺出什么樣的臉色來給李景七瞧,只冷著臉從李景七手中接過蘇珺兮:“不勞李公子!”
李景七不改溫淡笑容,松了手,清風便扶著蘇珺兮上了馬車。一旁的長青和長玄上前對李景七行了一個禮,李景七斂了笑點點頭:“先送珺兮回家。”
一時李景七三人上馬,李景七打馬行至蘇珺兮馬車旁,馬車車窗忽的打開,現出蘇珺兮冷冰冰的臉:“趙成益可是你打的?”
“我就曉得珺兮擔心我,你放心,劉守敬不能拿我怎樣。”李景七話音才落,便聽“嘭”的一聲輕響,車窗瞬間合上遮去了佳人容顏。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李景七今夜的心情,一路神清氣爽地送著蘇珺兮到了西邊民巷末蘇家小宅前。
李景七遠遠地就已瞧見呆愣在蘇珺兮門前的陳則涵,不由略皺了皺眉,卻并不下馬,居高臨下的語氣頗為不善:“原來是陳大少爺。”
陳則涵聞言冷哼一聲,側身不應李景七。
馬車內蘇珺兮聽見李景七的挑釁,才知陳則涵來訪,當即顧不上責怪李景七的態度,連忙讓清風扶著下了馬車行至陳則涵跟前一福:“大哥,我有事晚歸,不知大哥來訪是為何事?”
有事晚歸……是為李景七么?陳則涵即便知道自己實在不是蘇珺兮心中良人,也希望蘇珺兮能覓合意夫婿,但是此刻見著蘇珺兮同李景七一起回蘇家,心中依然不是滋味……
陳則涵心中微苦,轉身拉過蘇珺兮,面上卻依舊帶著往日的嬉笑:“妹妹,王叔王嬸他們正著急呢,我們進去說話。”
早已下了馬的李景七見狀不由眉頭愈皺,不動聲色地上前奪過陳則涵手中的纖纖素手,拉著蘇珺兮就往蘇家走,嘴上還道:“陳大少爺,你雖喊珺兮一聲妹妹,但到底不是親妹妹,還是守些男女之防為好,免得你家中嬌妻會錯了意打破了醋缸。”
“你!”李景七說得淡然,陳則涵卻聽得勃然大怒,伸手指著李景七半晌,也終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陳則涵頹然放下手,他能說什么?難不成指責李景七自己也對妹妹不守禮法有何姿態說他么?……無論他說什么,歸根到底最終難堪的還是妹妹!
蘇珺兮聽聞李景七此刻的無理取鬧也不禁大怒,這也太得寸進尺了。蘇珺兮甩開李景七的手,轉身背對著二人:“珺兮今日不適,二人請回。”
說罷,蘇珺兮也不管二人作何反應,只帶著清風回到馬車上,讓阿虎驅車進家門,將李景七和陳則涵都拒之門外。
蘇珺兮回到閨房,氣得吃不下飯,清風和清霜不禁都著了急。清風看著蘇珺兮此番模樣,顧不得那么多,只著急說道:“小姐,清風不明白今日小姐與李公子發生了何事,剛剛李公子也委實太過分,但無論如何小姐也不該氣著自己,小姐此刻不吃飯傷了脾胃,難過的還不是小姐自己!”
清風實在是個明白人,蘇珺兮聞言大贊一聲,神情略有松動,便緩了怒色。
清風見狀連忙趁熱打鐵:“小姐,清風向來口無遮攔,橫豎是小姐寵著,這回小姐便再寵清風一次,清風說句逾越的話,那大少爺也真是不知輕重,是該讓李公子好好罵罵!”
蘇珺兮聞言終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看著清風直搖頭:“鬼丫頭,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清風見蘇珺兮回轉過來便展了明媚笑顏,才不管小姐要說她什么,一旁清霜卻笑道:“清霜今日也借膽說一句,小姐還得清風姐姐勸著,不然依小姐的脾氣,只怕就是王嬸,也未必說得動小姐。”
“好了,連清霜也巧舌如簧了,你們都欺負我好了。”蘇珺兮聞言不禁和兩個丫環逗趣一番,才到外間吃了晚飯。
食畢,蘇珺兮想起今日在孤山林間與李景七的種種,還止不住的心驚肉跳。其實,那時她已經原諒了李景七,但是適才李景七在蘇家門口說得實在過分,令她不得不大發脾氣。不過蘇珺兮并不含糊,原諒仍歸原諒,生氣就是生氣,這李景七也太大膽了,思及此,蘇珺兮轉頭吩咐清霜:“往日的事情過去也就罷了,但是從今往后,可不能再讓李公子隨意進我家門。”
清霜聽罷認真應下,一旁的清風卻輕笑出聲,蘇珺兮一愣,隨即轉頭瞪了清風一眼,清風見狀笑意不減,倒也沒有再說出什么來打趣蘇珺兮。
陳則涵眼睜睜地看著蘇珺兮坐著馬車進去,隨即關了蘇家大門,心里頓時空落落的,回頭再看李景七便覺得沒什么意思,只失落地走了。
李景七抬手摸了摸瘦削的下巴,臉上一抹淺笑似有若無,隨即輕松躍上馬背,一記長鞭,領著長青和長玄打馬西奔,須臾便越過陳則涵,激起陳則涵腳邊些許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