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珺兮去一鶴館之前先去了清風和清霜的屋里。蘇珺兮打算狀告趙成益強搶奴仆,但是,這事還得先問過清風才行。
清風正在收拾昨日換下的臟衣服,正是長玄的羅衫,聽到動靜停了手中動作,轉身看見蘇珺兮走進來,連忙上前:“小姐……”
蘇珺兮止住清風的話勢,攜她到椅子上坐了,才說道:“清風,我有一事須得征求你的意見。”
清風是個頗有性情的人,言行間倒未必有那么多主仆的規矩,換做平日聽到這樣的話,必定和蘇珺兮玩鬧一番,今日卻一反常態:“小姐,我知你都是為我好的,我一切都聽你做主。”
蘇珺兮見清風不復往日生氣,不由心中一黯,卻還是將自己所欲之事講出來與清風商量:“我打算狀告趙成益強搶奴仆,你可愿意?”
清風長長的羽睫微顫,轉頭不去看蘇珺兮,隨即輕輕地點了點頭:“我聽小姐的。”
蘇珺兮知道清風擔憂何事,便說道:“清風,訴狀上我會隱去這一截的。”
清風聞言只又點了點頭,便沒有再說話。
蘇珺兮看著清風如此,心中情緒只無以言說,略安慰了清風一陣,才帶著清霜去了一鶴館。
六月將盡,一鶴館的年中總結事務也進入了尾聲,陳則濤原本可以稍微緩緩自己手中的事務,但他把蘇珺兮余下的那份也一并要過來做了,因此還是往日那般繁忙。
蘇珺兮在偏廳等了好一會兒,陳則濤才來。
“蘇妹妹,讓你久候了。”陳則濤一進來就開門見山,“可是為了狀告趙成益一事?”
蘇珺兮點點頭。
“蘇妹妹放心,此事我已經稟告伯父了,他將此事交給我和陳管家。我一定以陳府的名義將一紙訴狀送到杭州知府。”陳則濤說到趙成益依然余怒未消,“若沒有一番動作,往后蘇妹妹家里哪得安寧!”
蘇珺兮心中感激,正要說話,卻被陳則濤止住:“蘇妹妹,你快別說見外的話,原本也是我們的疏忽,往后阿虎就留在蘇家聽你調遣,我再另尋一個替了阿豹。”
“二哥,我不說見外的話,只是這阿豹還是等我回去問過清風具體的緣由再做決斷吧。”
陳則濤聞言,想到即使是自己這樣的,在陳府也是時時謹言處處慎行,何況是蘇妹妹這樣的情形,此刻話到嘴邊的一句“你總是如此小心謹慎”就怎么也說不出口。
陳府管家陳福在陳府的授意之下,一紙訴狀將趙成益告到了杭州知府,聲稱趙成益強搶蘇家奴仆。但是,還不過兩日功夫,蘇珺兮還沒有等來知府的回應,街頭巷尾便流傳著各種有關清風失身趙家大少的不堪流言。
雖說因蘇珺兮行醫的緣故,蘇家與街坊鄰里之間倒還和睦,也頗有一些人緣,但到底明面上的人情抵不過私底下七姑八婆的碎嘴去,這流言就這么洋洋灑灑地傳了開來。有些人雖然還不至于在蘇珺兮面前有什么異色,但在蘇家奴仆面前也就多多少少沒了些顧忌。
蘇珺兮忍無可忍,心知這必是趙成益的又一個手筆。反復斟酌,蘇珺兮還是決定見上趙成益一面。
樂來樓,齊楚閣。蘇珺兮與趙成益隔桌而坐,兩相對峙。
“蘇小姐,終是想明白了?”趙成益不改輕浮,一雙細長丹鳳似笑非笑,實在難掩風流。
蘇珺兮面不改色、言簡意賅:“是。”
趙成益聞言嘴角不自覺溢出一抹輕蔑的笑意,以竹扇支著下頜,語調復又輕挑起來:“此一時彼一時,蘇小姐只怕沒得上回從容。我倒不忍蘇小姐做虧本的生意,不若,我送蘇小姐一名健壯能耐的小廝如何?蘇小姐倒是合算了。”
說罷趙成益那一貫似笑非笑的丹鳳眼更添旖旎春光,挑釁地看著蘇珺兮。
“趙大少爺放心,珺兮從容得很,莫說是一個清風,就是清風肚子里多帶了個衣冠禽獸的種,我蘇家也還是養得起這多出來的一個家奴的!”
趙成益的一番猥瑣言辭自不能撼動蘇珺兮的情緒分毫,趙成益既然散布清風失身的流言,蘇珺兮便也懶得與他爭辯,蘇珺兮就不信,趙成益愿意白白送給人罵,再則,也是告訴趙成益,就算他上一步棋下贏了,清風懷了他的孩子,只要蘇珺兮不點頭,即便是他的孩子,也只能做她蘇家的家奴。
果然,趙成益一下斂了輕浮的神色,一張臉只說不出的鐵青,“哐當”一聲便將兩人之間的桌子掀了個底朝天,蘇珺兮面前還未動過的茶盞便飛了起來,滾燙的茶水瞬間潑向蘇珺兮,蘇珺兮錯愕之下,被王叔急急拉了一把,踉蹌地退了幾步,才勉強躲過滾燙的茶水珠子。隨即幾聲脆響,茶盞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阿虎立時前跨一步,擋在了蘇珺兮前面。
門外候門的店小二聽得屋內聲響,立即奔了進來,忙不迭給蘇珺兮和趙成益兩人輪番地賠禮道歉外加和稀泥。
趙成益鐵青著臉色,胸中的怒火騰騰地往上躥,又礙于樂來樓的勢力范圍,不能由著性子將事情鬧大,只好生生壓下了怒氣。趙成益倒也算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此刻只一臉怒容,瞪著蘇珺兮留下一句話:“你且等著!”便甩袖走人。
饒是見識過大場面的樂來樓店小二,也沒有看過一個閨閣小姐將杭州府一霸氣成如此情形的狀況,忍不住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中不住念佛。待趙成益下了樓,店小二回頭一看,堪堪瞧見這位小姐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蘇珺兮腳下一軟,便要站不住,還好有一旁的王叔扶著,這才站穩了。
“回家吧。”蘇珺兮緩緩舒了一口氣,才自剛剛的驚駭中緩過勁來,心道自己還是太過魯莽了,只求此后不要再生事端。
幾點疏星,一彎鉤月,幾枝垂柳,一池殘荷,曉風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說唱,婉轉活潑。杭州府知府后院,池塘邊的戲臺上說唱的正是一出膾炙人口的雙漸蘇卿。
杭州府知府大人劉守敬正陪著幾名女眷聽得津津有味,連連叫好。一名小廝悄悄走到劉守敬身后耳語了幾句,劉守敬隨即起身欲走。
“老爺還真真是杭州府的父母官呢,連一個晚上也閑不得,這可是第三回了。”一個嬌俏的女子一口吳儂軟語叮叮咚咚,“不說姐姐,連玉娘也看不下去了。”
劉守敬呵呵笑著撫了撫自己的一寸短須:“老夫這是躲不過的勞碌命啊,哪像得你們姊妹母女幾個日日逍遙?也不過能偷得半日閑便心滿意足了。”
“呸!你要忙且忙去,省的在這里礙了我們幾個玩耍。”劉夫人理也不理劉守敬,只緩緩搖著手中的絹扇。
“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劉守敬頓時連連告罪。如此一番,也不過就是尋常夫妻間的打情罵趣。
劉守敬到得書房,早候著的幕僚便走上前來行禮。
“坐,坐。”劉守敬連忙止住,“先生不必客氣。”
“劉大人,晚生正是要與你說說陳府遞來的訴狀。”
“正好,正好!我正愁著呢,這父母官不好做啊。”劉守敬不由又撫了撫自己的短須,“雖說,這些個商人無權無勢,卻是多少人的衣食父母,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大人不必擔憂,訴狀所為不過一個婢女罷了,可見陳府也只是想擺擺威風,好讓人生些敬畏。”幕僚笑得深沉,隨即只低低地與劉守敬探討著計策……
第二日,蘇珺兮正琢磨著,何時去請長玄來做個證人,不料,清霜來傳話說陳府管家來了,蘇珺兮正疑惑著,莫非是開審了,人便到了客廳。
蘇珺兮見陳福滿臉的汗,身上的衣服濕了一片,幾乎粘在身上,手不停地揮著衣袖納涼,便吩咐清雨:“去給陳管家倒杯涼茶。”
“不敢不敢。”陳福連連擺手,背便略躬了躬,“蘇小姐,今日一早府衙就來傳喚小的,說是案子要開審了。小的也奇怪,二少爺也說,倒顯得有些倉促。不想小的到了府衙,知府大人不知怎的不消多少功夫,便四兩撥千斤地結案了。”
“什么?結案了?這算什么?”蘇珺兮且驚且疑,在場諸人也俱是震驚不已。
“因是強搶未遂,知府大人判了趙大少一個縱奴為惡,罰了些錢財,他的一個小廝當場挨了二十板子。一應程序都奉律行事,小的也辯駁不上什么。”
縱奴為惡?從速開堂?好一個偷換概念、以進為退!蘇珺兮幾番思索,便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也不過是八面玲瓏的手腕,哪邊也不得罪人。
陳福此番奔走,想必是先回過陳府的話才來的,陳府應是默認了這樣一個結果。陳府此次肯為蘇珺兮遞出這一份訴狀,絕不是為了蘇家的一個婢女,不過也是看在爹爹的面子護得她安寧罷了。如此,自己斷不能得寸進尺,再存著讓陳府做出更多的心思了。想著想著,蘇珺兮頓時有些頹然,卻還是得存著感激,因此只強壓下心中情緒,對陳福說道:“陳管家你便在這里歇一會兒,喝幾口涼茶降降暑,再回去替珺兮回稟大伯父和二哥,就說珺兮曉得了,謝過他們的愛護。”
“小的謝過蘇小姐招待,實在不敢當,只冒昧喝一口小姐的涼茶,小的一定給小姐把話帶到,請小姐盡管放心。”陳福不愧是久待陳于致身邊的人,先是一番惶恐不安,才接過王嬸手中的涼茶微抿了一口,再行禮辭去,進退間分毫不差。
蘇珺兮回到閨房,心情猶自沮喪著,卻見清風早已候在屋里,見到她便跪在她跟前。
“你這是要做什么?起來。”蘇珺兮伸手就要拉清風起來,心里又添擔憂。
清風原先經歷趙成益一事,驚懼之下多少就有些萎靡不振,這幾日聽了周圍不少風言風語,許是行到絕處反倒無畏無懼,如此一來便通透了不少,又看到蘇珺兮及諸人對她幾番維護,因她幾度困擾,心中感激復又難過,因此拒絕了蘇珺兮的攙扶,只明明白白說道:“小姐,清風也不說自怨自艾冠冕堂皇的話,只是,從今往后,清風哪里也不去,只一心一意伺候在小姐身邊。小姐,還有大家,不要再為清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