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行

第九十八章 文心雕龍

儒士童軒冷笑一聲,身后無數文字向前鋪去,他邁步走在文字之上,一個個文字飛躍而起,化作金戈鐵馬,殺氣騰騰,沖向蘇云!

他的第一道神通已經先他一步,攻至蘇云面前!

蘇云起手式化作蛟龍吟的起手式,正面對抗童軒的神通!

這一次,他要做到一個神話,以武學抗衡神通的神話!

童軒第一道神通是劍,千劍觀千劍而后識器,這一招神通最為關鍵的其實并非是劍,而是器。但童軒根本沒有達到識器的水準,倘若達到識器的水準,無需千劍,一劍足矣。

蘇云頭頂,小黃鐘突然發出當的一聲鐘鳴。

當——

悠揚的鐘聲回蕩在寂靜的街道上,除了鐘聲,便只有這一隊負山獸在狂奔!

鐘聲響起的那一剎那,計時開始。

蘇云頭頂,小黃鐘秒忽刻度有條不紊的轉動,伴隨著轉動,他的感知變得奇妙起來,他感知中的時間,像是變成了一段又一段不斷遞進的刻度。

從他身后吹來的風變得像是一截一截的片段,負山獸腿腳的每一次抬起落下,其肌肉變化,像是不斷在停頓中前進,兩旁的街道,像是一點一點向后延伸。

他沒有用眼睛去看四周,而是用時間為尺,丈量四周的變化。

——對于一個瞎子來說,時間是有尺度的。

瞎子需要以時間為尺度,去計算四周一切變化,蘇云的性靈神通大黃鐘便是在這種情形下才修煉出來的。

而現在,蘇云蒙上自己的眼睛,重歸眼盲狀態,便是將這種情形復現出來!

儒士童軒太強,神通變化多端,他需要自己以全盛的狀態去與童軒對決!

在他的前方,儒士童軒的儒學神通在他的感應中開始變化。

他主修儒圣之學《文心雕龍》,《文心雕龍》開篇便是闡釋圣人的境界,原道境界。

第二篇闡述亞圣境界,征圣境界!

至于其他如天象、驪淵、元動等境界,也多多少少都有闡述。

只是《文心雕龍》雖是圣人的經典,但是儒士童軒卻不是圣人,他的神通映照在蘇云的感應中,像是一個又一個被截取的畫面,在空中斷斷續續形成一連串氣血畫面向蘇云涌來。

任何神通,都需要氣血才能催動,千變萬化難離其宗,蘇云只要感應氣血,便可以分辨出他的神通。

童軒的文字所化的神通,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變化,在蘇云的感應中都變得有跡可循,變得歷歷在“目”。

這才是蘇云最為強大的狀態!

時間,對他來說像是變成了可以觸摸可以感知的尺度,他用這個尺度去衡量他人,衡量他人的神通。

而這個尺度最微小的單位是忽,三百六十分之一秒的時間!

以這個尺度為單位,去“觀察”儒士童軒的一切神通變化,洞若觀火,哪怕儒士童軒的神通玄妙復雜,每一個文字都可以化作不同的神通形態,每一句話都可以組成一連串打擊方式!

蘇云甚至可以推算出童軒的神通在未來三忽甚至更長時間的變化!

這是神通的趨勢,趨勢的變化不會那么快,無法超過忽這個時間刻度的感應。

倘若童軒的神通速度和變化速度能夠超出忽這個時間刻度,那么蘇云便“看”不到他的神通任何細節,只能乖乖等死。

可惜的是,童軒并未做到那一步。

在他“眼”中,前方飛來的千百口氣血之劍的每一口劍的運行軌跡,變化方式,都清晰無比。

就在這些氣血之劍即將刺中他的一瞬間,龍吟震蕩,一條蛟龍從蘇云身后邁開腳步,走到身前,自下而上圍繞蘇云盤起。

叮叮叮叮!

移動的龍鱗與飛來的劍光相碰撞,每一片龍鱗都恰到好處的擋住一口飛劍的劍尖,抵消劍勢之后龍鱗便立刻伏下,將劍中傳來的力量卸去。

千劍被龍鱗撥動,方向調轉,反倒向后激射而去!

蛟龍吟這種武學的力量調度,被蘇云運用到極致,竟然有一種神乎其技的感覺!

技巧運用到極致,未嘗不是一種神通!

童軒腳踩文字而來,文字不斷向前鋪去,讓他走在空中如履平地。與此同時一個個文字從他身后飛起,越過他化作千軍萬馬,鐵馬金戈,神魔共舞,天象亂飛,各種神獸、圣人,一發涌來,呼嘯向獸背上的蘇云沖去!

這幅景象,宛如神魔混戰的戰場一般。

然而他這一波攻擊,正迎上自己的千劍!

頓時空中到處都是神通爆開,化作一股股氣血消散,童軒的神通的確浩浩蕩蕩如同千軍萬馬,看起來熱鬧非凡,但經過自己的千劍神通的碰撞,便立刻顯現出外強中干的事實!

他的神通任何一種拉出來,都頗為驚艷,但是組合在一起,便是一盤散沙!

童軒急忙催動折扇,只見折扇在空中正反轉動,將下方一道道神通收起,那些神通落入扇面中便徑自化作一個個文字。

他手忙腳亂,神通被破,便會化作氣血消散,這氣血是他的修為,消散一分修為便少了一分,倘若神通都被打破,不啻于修為耗盡,下場自然可想而知!

就在他忙于收神通之時,蘇云邁步沖來,落在童軒鋪開的文字上,頭頂黃鐘震動,只見忽刻度上一個個烙印飛出,化作一尊尊高大的金猿沖入戰場!

“童軒,你對圣人絕學領悟得似是而非,還是讓我來指點你!”

蘇云蒙著雙眼,腳踩童軒的文字,前進后退,左支右擋,不斷出擊,同時三十六金猿四面八方攻去,將一個個神通打破!

“性靈熔匠,文章奧府!這句話不是說把性靈放在鐵匠爐里熔解,而是以匠心以洪爐來培養性靈,壯大性靈!”

蘇云側身,避開一口旋轉飛來的鐵匠熔爐,抬手一擊,嘭的一聲將那熔爐打爆,沉聲道:“鑒懸日月,辭富山海。鑒,不是明鏡,而是見解!”

一面明鏡被黃鐘當的一聲震碎,童軒悶哼一聲,氣血陡降。

“文能宗經,體有六藝。你六藝完全理解錯誤,你的六藝,不成神通!”

“你八音不通,文章難成!”

嘭嘭嘭一聲聲爆響不絕于耳,蘇云徑自殺到童軒身前,以武學招法,與童軒近身搏殺,童軒身前身后各種文字翻飛,近距離施展神通,不斷向他攻去!

在如此近的距離,神通威力爆發驚人,然而很多明明看起來可以攻擊到蘇云的神通,被他輕輕側身便可以躲過,又或者被他擊打在神通的薄弱處,直接爆開!

近身搏殺,蘇云沒有出現任何錯誤,沒有任何負面思維干擾到他的心智,每一個判斷都精確無比,讓自己不陷入死局,讓自己有足夠退路。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多一份力則過猶不及,少一分力則有所不逮,總是恰到好處的將童軒的神通破去。

童軒越戰越驚,《文心雕龍》共有五十篇,他的才智有限,沒能將五十篇參悟透徹,只煉成其中的二十篇。

這還是在有著諸多誤解和臆測的基礎上,才煉成二十篇。

煉成二十篇,其實在儒學靈士之中已經算是了不起了,因為儒學的舊圣經典,許多都需要咬文嚼字,聯系上下文才能解釋其意。

不僅如此,倘若文中出現“陣”“日”“月”“風”“神”等字眼,還需要親自去觀摩陣法,觀想日月,去廟中觀想神祇雕塑,去空中感悟風氣流動。

因此,想要把舊圣經典參悟透徹或許需要一位名師指導,比如蘇云花狐便領悟得極為透徹,是因為他們有野狐先生為他們打下了堅實基礎。

而想要把舊圣經典變成神通,那就要付出不知多少努力了,不僅僅需要超強的悟性和資質,也需要一定的機緣。

——比如說文章中有龍鳳這等神獸,那就無處可以格物了。

童軒煉成這二十篇,在這短短片刻接觸,便被蘇云打成二十篇殘篇,詞義不通,文章不成!

他的修為更是因此而不斷降低,氣血不斷被打爆化去。

突然,童軒腳下一滑,一腳踏空,他的文章所剩字數不多,短短片刻的戰斗,便已經讓他腳下沒了文字。

就在此時,后面的負山獸奔來,童軒抓起折扇,用力一揮,借助一揮之力落在負山獸頭頂。

同一時間蘇云頭頂小黃鐘旋轉,畢方飛出,落在蘇云腳下,載著他落在負山獸頭頂。

這頭負山獸狂奔,跟著前方的頭獸一路沿著街道橫沖直撞,即將來到長街盡頭。

頭獸在前方急速轉彎,巨大的蹄子踩在地面上,滑行了六七丈,地面上嗞滋啦啦一片火光。

后面的幾頭負山獸也跟著急速轉彎,一路疾馳!

最后那頭負山獸的頭頂,蘇云、童軒二人在負山獸的腦袋上這塊方寸之地搏殺,真可謂是險象環生!

“錯了!登高之旨你還是理解錯了!”

“這句話也錯了!天地定位,祀遍群神,神是祖宗,是炎黃堯舜,不是廟里的木雕泥像!”

突然,童軒胸口中了一招,被日月疊壁攻入防御圈,蘇云勁力一吐,童軒骨骼傳來一聲聲振動,強大的氣血將這一擊的力量卸去。

他雖然卸去蘇云這一擊,但是心中卻驚恐不已。

蘇云攻破他的神通防御,意味著他已經不能在神通上壓制蘇云了,倘若蘇云再破去他其他神通,那么蘇云便有可能將他格殺!

童軒急忙縱身而起,腳步在空中連踩,一個個文字落在他腳下,讓他追上前一頭負山獸。

而就在他落在那頭負山獸的背上的同時,蘇云也接踵而至,攻勢如同狂風暴雨,打得他愈發慌亂。

“祈幽靈以取鑒,指九天以為正!九天,你也理解錯了!”

“錯了,錯了!空戲滑稽,德音大壞,被你曲解!”

童軒連中數招,身上的華服滋啦一聲被蘇云的武學招式夜煽杭都火連環切破,差點被劃開肚皮。

他心中又驚又怒,這是畢方神行養氣篇的招式,而畢方神行養氣篇是他童家傳給官學的基礎功法!

他竟然險些被這種粗淺的武學傷到了!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惶恐,是不安,他的神通被破得太多,修為降得太快,已經無法在蘇云的攻擊下保全自己。

更為可怕的是,蘇云至今為止依舊蒙著雙眼,后腦勺衣襟所化的飄帶迎風飄蕩。

童軒瘋狂逃遁,拼著受蘇云兩道武學攻擊,從獸背上跳到街道旁的二樓樓檐上,然而下一刻,蘇云的氣血所化的蛟龍呼嘯飛出,三十六條蛟龍落在樓檐上,在后面窮追猛趕!

童軒回頭看去,只見蘇云站在街中狂奔的負山獸背上,而自己身后,各種蛟龍騰挪,忽然化作一只只畢方上下翻飛,向他攻去!

童軒抵擋幾招,突然只聽蘇云冷聲道:“你詞不達意,文不成篇,給我下來!”

他連中十多招,最后被一頭頭金猿縱身一躍連環踢在胸口,將他硬生生踢落樓下。

童軒翻身躍起,迎面便遇到蘇云手掌,他駭然發現自己正是落在蘇云所在的那頭負山獸的背上。

“寫物圖貌,蔚似雕畫。雕畫,雕畫,不是一詞,而是雕刻作畫!”

童軒在頃刻間連中數十招,口中連連吐血,他的氣血修為再難卸去蘇云的攻擊,突然被打得呼的飛起,童軒急忙催動殘存神通,強行落在前方的獸背上。

他雙手抓住韁繩,正欲駕馭負山獸逃竄,然而蘇云腳踏蛟龍追來,落在他身后。

童軒急忙放棄韁繩,咬緊牙關,轉過身來拼命。

幾招之下,童軒被打得倒飛而去,落在前方的獸背上。

短短時間的搏殺,四條街,兩人一路殺到頭獸的獸背上,童軒傷勢越來越重。

“你的神不神,鬼不鬼,龍不龍,鳳不鳳,陣無陣型,文無文理!童軒,你告訴我,你如何用你的文心來雕龍?”

伴隨著蘇云一聲爆喝,童軒又一次倒下,掙扎起身,卻沒能再站起來。

“我很納悶。”

蘇云邁步來到他的面前,緩緩解開蒙眼的衣襟,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色嚴肅道:“你的國學,是哪個學宮教的?”

童軒哇的一聲吐血,勉強抹去嘴角的血跡,聲音嘶啞:“朔方學宮……”

“幸虧我沒有報考朔方學宮。”

蘇云長長舒了口氣,把那一截衣襟收入自己的衣兜里,道:“童軒儒士,我指點你這一篇《文心雕龍》,既費口舌也費力氣,這堂課收你一塊青虹幣,不算多吧?”

童軒呆了呆,難以置信道:“你不殺我?”

蘇云皺眉:“一塊青虹幣多不多?”

童軒心中難掩狂喜:“他一定是擔心殺了我,會遭到我童家的報復!是了,我童家乃是朔方第一大世家,別說在朔方,就算是在東都也根深蒂固,他只不過是鄉下的野小子,怎么敢殺我?”

他急忙在身上翻找,終于錢袋,笑道:“都給你!你放心,我也是明事理的人,今晚的事,我便不追究了,你拿著錢好吃好喝……”

蘇云打開錢袋,只取了一塊青虹幣,將錢袋子拋在他的身上,搖頭道:“我這人的原則是公平買賣,我這一堂課講的并不比水鏡先生更好。水鏡先生一堂課收一塊青虹幣,因此我也只能收你一塊青虹幣。”

童軒捏著錢袋,搖搖晃晃起身,笑道:“你這個原則很好……”

一口木劍刺入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臟。

童軒呆了呆,順著木劍看到了蘇云的手,又抬頭看到了蘇云的臉。

“童軒儒士,教你收錢天經地義,殺你也是如此。”

蘇云拔出木劍,木劍飛速化作一個小木塊,飛入他的袖筒中。

童軒尸體晃了晃,從獸背上跌落下去。

“這是兩碼事。”蘇云面色平靜道。

過了片刻,這個平靜的鄉下少年又激動起來,死死捏住那一塊青虹幣:“賺錢了!我終于賺錢了,而且是憑自己的學問賺來的錢!這塊青虹幣好香!比涂明大師勒索來的五塊青虹幣香多了!”

他激動得有些發抖:“而且我很快便可以賺到第二筆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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