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崔破的緊張,李伯元卻是半點神色不露道:“晉州位于河東南部,扼北方南下之咽喉,萬一有個好歹,朝廷大軍糜爛,只要此城一日不破,京師可安。正因為此戰關系重大,某之所為不過是預做防備罷了,畢竟還是有備無患的好,如今河東有事,兵器錢糧大批調運,京中作場又是崔相該管,此次調集的又是作場加班趕制的存貨,不經兵部的。異日剛真無事,或原樣運回、或沖抵武庫,當不至于惹出大麻煩來。至于要郭小四同行,不過是想更清楚戰場形勢罷了,公子不必多慮。”
從李伯元臉上看不出什么異樣,崔破也知眼前此人若是自己不肯說,任人再問也是白搭,遂一笑道:“郭小四如今供職工部,如今焦頭爛額的怕是都在忙著河東事宜,晉州是其必經之地,先生到了河東,還怕見不著他!。”
李伯元淡淡一笑,緩緩起身將盞中酒一飲而盡道:“送行千里,終有一別,天時不早,公子事務繁雜,這就請回吧!某也該動身了。”,一言即畢,他便拱手灑然而去,乘馬直向那風雨交匯的河東戰地。
河北道魏州節度使府
與外邊喧鬧的場面相比,府內寬大的節堂內卻是難得的寂靜,此時,四旬有余、一身鎧甲裝扮的節度使田悅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身前一個華發微生的粗壯將領。
“崇將軍,你是家伯父手中的老人兒了,朝廷此次調集四十萬大軍來襲,我魏博首當其沖,值此艱危之際,少不得要多多借重將軍了。相州關乎魏博門戶。一切拜托了。”,一語至此,田悅已是俯身低首,在一片鎧甲響動聲中,向崇慶行了個揖首禮。
“節帥切莫如此,此去相州,老夫定當不負大帥所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老將崇慶說完,一個軍禮后,當即轉身出節堂而去,隨后門口便傳來一聲蒼勁的大吼道:“兒郎們,動身了。”
“老家伙,天天亡啊死的!真是晦氣,大哥。相州關系重大。交給他能放心嘛?”,崇慶剛出,便見節堂內門簾一撩,一人嘀嘀咕咕地走了進來,只看他油頭粉面地裝束。卻不是田繼是誰?
耳聽此話,再看他走路時一副搖頭晃腦的模樣,田悅眉頭一皺,呵斥道:“節堂重地,哪容你非議大將,哼!若是你們兄弟肯爭氣些,為兄也不至于如此。”
這話田繼卻是聽得多了。也不多加理會,左右瞅了瞅,顧自上前湊上道:“大哥,此次朝廷大軍進發,聽探子說,人家那軍械錢糧一堆堆跟山似的,咱魏博雖在四鎮中實力最為雄厚,但畢竟只有八萬兵,這能抗得住嘛?昨個兒我跟您說的事,大哥可要仔細考慮,人家給的這價碼可著實不低,他們的使節既然能到博州,淄青李納、盧龍朱滔那里想是也少不了人的,反正跟誰不是跟,重點是咱家別落得個沒下場,大哥……”
聽著他這番話,田悅的臉色變了又變,到最后終于忍不住轉身厲聲吼道:“住口,要不看你是我胞弟,本帥現在就一刀砍了你。”,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才見他冷冷一笑續言道:“寧為雞首、不為牛后,這一仗都沒打,安知后事如何?這多年朝廷圖謀四鎮也不是一日兩日。再說,你以為他們就是好相與的?不到萬不得已,我絕計不會如此的。至于盧龍三鎮你大可放心,不到事不可為,他們也不會走這條路的。哼!即便是要賣,總得先顯出點實力,才能賣個好價錢來。”
田悅自入軍伍,頗能帶兵,尤其是這兩年做了魏博節度使后,威權愈重,大多將領吃他一喝往往大有懼意,偏偏他這個胞弟卻是見慣了他這模樣,最是個牛皮糖的性子,聞言更是跟上一句接道:“大哥,這次咱們魏博首當其沖,朝廷可是四十萬大軍哪!您可要早拿主意,別到時候兵打完了,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言至此處見他大哥又要變臉作色,忙一揮手道:“好好好,我不說了,我這就先回博州將那使節好生籠絡住,大哥您要拿主意可得快著點兒。”
滿臉漲得通紅看田繼離去,田悅沉吟良久后,才恨恨一咬牙道:“馬遂!本朝三大名將,哼,本帥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正在他咬牙發狠之時,卻見節堂外一個貼身牙兵進堂拜伏道:“稟大帥,軍糧使田惜大人請見。”
“田惜”,聽得這個名字,田悅嘴角扯出一絲莫名的笑意,等了片刻才揮手吩咐道:“請他進來。”
“末將田惜參見節帥大人”,標準地姿勢、鏗鏘有力的聲音、微黑的皮膚、漸露鋒芒的眼神,短短兩月之間,昔日的公子哥已經很有了幾分軍人氣象。
“相州的軍糧運到了!好好好,八弟果然能干,三哥沒看錯你。”,和煦的笑容,還在田惜行禮時,田悅就已經伸手虛扶道:“這一段日子累了八弟,這兩天你且回府好生歇息。”
見田悅與自己敘起了兄弟之禮,田惜也是一笑松下來道:“三哥,我不累!眼見大戰在即,做弟弟的更應該多幫幫你。上陣沖鋒我或許不行,至于這押運糧草,弟弟斷不會誤了一天期限。”
“是呀!大戰在即,我兄弟再不團結起來,還能指望軍士們賣命,放心,三哥借重你的地方還多,這兩天你好生回府休息,這隨后的日子,怕是你想歇也歇不住了。”,哈哈大笑聲中,手拍著肩將田惜親送到節堂門外,田悅看著他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冷冷扯出一抹笑容道:“韜光養晦、收買軍心,八弟呀八弟,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給。老王。這趟兄弟們跟著我吃苦了,你帶他們到花羽樓好生喝上一場,不喝爬下幾個,就不要回來。”,出的節度使府,田惜笑著向自己的副手王虎丟過一錠銀兩,看著他們呼叫笑鬧而去后,才翻身上馬。催鞭回府而去。
潑喇喇催馬回到府中,田惜也不多理會上前巴結地家人,只將馬鞭隨手扔過道:“來呀!快請佟先生及老仙長到書房敘話。”
背著手在書房中坐立不安,不待隨后趕來的佟先生落座,田軍糧使已是脫口而出問道:“怎么樣?先生那死士可訓練好了嗎?”
“此事公子盡可放心,某此次招募地無一不是豪勇之輩,時機一到,只要公子一聲令下。必要了那田悅狗命。只是現下公子卻需鎮定應對。莫惹了田賊懷疑。”,微笑著將身側老道扶著坐好,那佟先生自信滿滿說道。
聞言,田惜微露苦笑道:“我這三哥可是精明地很,咱們這把戲怕是瞞不過他。我就怕……”
“他不敢。”,說話的正是那一副出塵之態的老道士,微微呷了一口盞中香茗,才聽他淡淡言道:“現在朝廷四十萬大軍壓境,田悅全力應付尚且不及,安敢騰出手來對付大人你這前節度使公子?他就不怕軍中嘩變此事大可不必擔憂。”
“此次朝廷四十萬大軍來攻。我魏博岌岌可危,縱然是做成了這事!哎……”,想想目前這形勢,田惜也是忍不住一聲長嘆。
“話可不是這般說法。正是朝廷大軍前來,公子才有機會做成這大事,否則還真能動手?只要有了兵權在手,進退也都有了講條件的本錢,怎么著也比您一個空頭公子強,否則仍由田悅做主,勝了,他早晚也會像公子兄弟下手;倘若敗了,那公子以后的日子是愈發沒法子過了。公子已是退無可退,朝廷多次發兵四鎮,也不見得就能順利平定了,只要咱們做成了這件大事兒,公子掌握了兵權,并三鎮而南向中原,以公子的年紀、加之又是王命所歸,將來做出一番天大的事業倒也不全是虛妄!男兒大丈夫立身于世,總有些事是必須要搏一搏的。”
想想自己的處境,這短短的幾句話又徹底的將田惜心中的賭性給撩撥了起來,再想想自己的“王命所歸”,沉吟半晌后,就見他一咬牙道:“去,老子就賭這一鋪了!”
河東道晉陽討逆大元帥行營此時的原河東節度使府全是一片繁忙,斥候、書辦、帶兵官等進進出出,時時可聞的鎧甲響動聲為整個府第更增添了幾分戰時氣氛。
正當討逆大元帥馬遂正俯身細細參詳河北地圖時,卻聽兩個粗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即就聽道兩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道:“末將神策軍左兵馬使尚可孤、右兵馬使呂希倩奉命到達,特來參見大帥聽候調遣。”
“噢,本帥算來你們要后日才到,不想今日尚將軍及呂將軍就到了,好好,神策軍不愧朝廷第一精銳之號呀。河北道作戰適用騎兵,你們一到,本帥這心也就算放下了,來呀!吩咐備宴,為二位將軍接風。”,虛扶起二人,馬帥掩過地圖哈哈大笑說道。
“多謝大帥”,二人又是躬身一禮為謝后,急性子的尚可孤就率先問道:“大帥,此次四鎮之戰不知大帥怎生安排?我神策軍又該如何效力,屬下也好早做安排。”
“此事本帥還正在參詳,一切要等后續大軍到達才好布置,兩位將軍千里而來,還是暫做修整,將來借重處必多,這仗是有的打呀!走,邊吃邊議!”,含笑將兩人引往花廳,酒過三盞之后,才見馬遂微微一笑道:“二位將軍也是身經百戰,不知對此次之戰有些什么謀劃?”
見尚可孤放下酒盞就要說話,旁坐的呂希倩微微一扯他的衫角,恭聲道:“大帥本朝名將,智勇齊備,對此次之戰必定早有安排,屬下們都是些粗魯地廝殺漢,只要大帥將令到處,末將等必定萬死不辭,至于軍略,一些小小見識實在不敢在大帥面前賣弄。”
孰知這小小的動作卻是沒瞞過馬遂的眼目,放下手中酒盞,就聽他微笑著說道:“老夫以前多在地方,后又入京統領禁軍,二位將軍神策出身,想是不知老夫的章程。本帥當年也是軍功起家,在戰場上素來是只認軍功不認人的,不看過往、不看家世,只要你有一分功勞,本帥就酬你一份勛榮。此次之戰關乎我大唐國運,斷然不能出半點差錯,我軍上下正應戮力同心才是,倘若將軍尚拋不去門戶之見,本帥也就不敢借重二位了。”,說到最后,馬帥的臉上雖笑容不變,但話語中的森然之意卻是明了已極。
見自己幾句話說得二人色變,馬帥目光一瞥二人后,復又哈哈一笑道:“此次大戰關乎國運,卻也正是我輩武人大建功勛之所在,二位只要能放下他事戮力以戰,本帥必保二位將軍爵賞侯王。本次大戰章程就只有兩條,一要大勝、二要速勝,至于具體軍略,待后續各軍到達再做細議,介時本帥可是等著二位將軍一展才華,今日接風宴上就不說這些事了,來來,再飲一盞這名滿天下地河東葡萄釀。”
四十萬大軍調動斷無可能瞞過四鎮,隨著一隊隊后續南方各道士兵到達,河東道固然全然變做了一個大兵營。與之相對的河北四鎮也開始全方位動員,一時間無數傳令兵往來官道,十八萬河北道悍軍也是馬嘶人吼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大戰。而四鎮主帥猶恐自己兵力不夠,更是自府庫中搬出一只只裝滿珠玉的藏寶箱,派人快馬向北招募飆楊勇悍的奚、室韋、栗末等族健兒參戰,一時間大唐北方大地上聚集起六十余萬軍隊,無數百姓倉皇南遷,隨著由雙方斥候率先開始的小規模沖突愈演愈烈,此次關乎天下大勢的四鎮之戰已是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