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勁松跟顧鯤通報這個消息的時候,語氣是著實有些急切和敬畏的。
急切是因為慶幸和后怕,敬畏則是因為顧鯤一貫以來的堅定讓他印象太過深刻。
可惜,顧鯤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顧鯤在電話里語氣顯得非常淡定:“納斯達克跌了700多點?不要急,慢慢說。巴菲特說過,別人貪婪的時候我恐懼,別人恐懼的時候我貪婪——泡沫最大的時候,別人都很貪婪,我已經恐懼過了。現在他們恐懼了,我沒必要繼續那么急著恐懼。”
“那你覺得現在應該貪婪了?”梁勁松平時智商是挺高的,閱歷也牛逼,只是遇到這種突發事件,委托人卻那么淡定,這種反差讓他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學者生,似者死,不要拘泥于字眼!誰說現在要貪婪了,我只是說不要見風就是雨,一天大跌就能導致互聯網股徹底崩盤么?不存在的,大洋國人會救市的。
民豬檔經濟增長了這么些年,比爾會不希望他的副手繼續參選時有個好局面?怎么捂蓋子也得捂到尿頻尿急尿不盡似的,折騰上一年半載才肯死透吧。”
這句話著實起到了幾分定心丸的作用,連帶著梁勁松都頗有收獲,他琢磨了一下,心悅誠服地附和:“說不定還真有這可能,我們再觀望一陣子吧。短期內也不用考慮抄不抄底了。”
接電話之前,顧鯤正跟自己的幾個女人一起吃飯,掛斷電話之后自然是繼續該吃吃該喝喝,一點沒往心里去,風度直追謝安。
還比謝安少碰斷幾個木屐齒呢。
后續的發展果然如顧鯤所料,12月23當天突然暴跌之后,第二天的平安夜是一個星期五,美股還是要開市的,居然暫時就穩住了。然后就撐過了圣誕節的這個周末,再次開盤后雖然依舊下跌,卻沒有太劇烈的幅度,而且一般還夾雜著震蕩、假消息、重新盤整,看起來頗有幾分抵抗力。
這對于一個之前一下子跌掉15的股市而言,能這樣暫時穩住是很不容易的——99年底納斯達克才四五千點呢,總點位就不高,所以跌掉700點已經是15的跌幅了。
擱后世08年次貸危機后美股改制、如果是道瓊斯跌15夠熔斷兩次。
很顯然,這是大洋國民豬檔當局拼命捂蓋子的結果,千方百計想要軟著陸,穩住市場信心。
而顧鯤冷靜下來之后,也微微復盤了一下腦內的常識。
他前世對于東南亞金融危機之后的歷次國際金融市場大勢,其實了解不算太深刻,只知道一個大致的節點。
畢竟那些金融危機跟他前世的瓜葛不是很深,沒有切膚之痛。
所以他也只是隱約記得,原本歷史上互聯網泡沫的徹底破裂,應該是在比爾卸任之后,只不過第一波大跌是發生在2000年三四月份。
現在看來,互聯網泡沫的破裂,是被整整提前了三個月。
這應該是顧鯤帶動的一系列資金提前看衰、提前變得理性出逃,導致那兒的資金池提前過了頂點。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奇怪:顧鯤在納斯達克投資的金額似乎不大,持續時間也不久,并沒有堅持到最后。他只是在其他全球次要股市上抽出了一些網絡電訊概念股板塊的資金,怎么就能影響到納斯達克呢?
但這其實是完全合理的,因為國際游資本身就是一個流動性很大的整體。歷史上納斯達克在到最高位之前,過去捧場的很多資金都是港資和韓資,尤其是在香江市場和南棒金融市場上撈了一票或者防御了一票之后轉戰過去的。
舉個大家熟知的例子,大洋國版“支付寶”PAYPAL的彼得.蒂爾,在他后世名著《從0到1》里就調侃過當時南棒人的瘋狂:
在2000年3月,PAYPAL上市之前不久,有一家南棒風投僅僅因為看了一篇《華爾街日報》記者的文章,說PAYPAL市值應該值1億美元,然后就直接寄了一張500萬美元的支票過來,希望可以占股5,而且連寄件人地址都沒填,以防止彼得.蒂爾退錢,等于是強行硬塞。
可見歷史上泡沫高峰的最后關頭,來晚了的韓資們有多么入場心切——他們本來是很想早一點來的,但歷史上東南亞金融危機的最后一站是韓國,韓資為了保衛自己國家的金融市場,被拖住了太久,眼睜睜看著外面有新的增長點卻脫不開身。
其實按照理智來說,如果那些韓資不顧本國匯率死活直接跑,本著“金錢永不眠”的純在商言商思路逐利,他們確實可以跑得更早的。
但98年的韓國人太愛國了,那時候為了保護韓元匯率,政府號召民眾把黃金首飾賣給政府增加黃金儲備,民眾都有很多人響應,所以是利益以外的非市場因素拖慢了他們的腳步。
現在,這些亞洲市場去得晚了的錢,都被顧鯤截住了,或者是覺得顧鯤拋售后跌價的“盈科數碼”等幾個籌更值錢、轉而來接顧鯤的盤了,流向納斯達克的錢自然也就少了。
光是梁勁松最后階段幫顧鯤拋貨的時候,據梁勁松后來查詢交易記錄復盤,據說就有好幾十億美金的盈科數碼等股份,是匆匆忙忙后知后覺的韓國人接盤的。
復盤到這里,顧鯤驀然又想起了另一個蝴蝶效應的可能性。
“誒,歷史上我記得彼得.蒂爾那票人好像是運氣賊好,他本人在《從0到1》里面也寫過,他的PAYPAL是在2000年3月中旬的納斯達克第一天暴跌1000點之前一周,趕在泡沫最高峰納斯達克IPO成功的。
所以PAYPAL在寒冬里那幾年過得很滋潤,因為是泡沫破裂前夜剛剛新鮮融資到1億美元資金,后續幾年都現金流比較充沛。但現在貌似納斯達克首次大跌提前了將近3個月,PAYPAL還融得到錢嗎?會不會倒閉呢?”
(注:PAYPAL也就是“美版支付寶”歷史上是2000年3月10日上市,上市時融后估值5億美元,增發20新股,所以是融了1億美元)
顧鯤對于這些蝴蝶效應還是比較關心的。
事實上,類似的例子肯定有很多,顧鯤只記得他,只是因為這人名氣大,他寫的《從0到1》屬于后世任何一個創業者都會看的,是創投圈里知名度最高的那一小撮世界名著。
彼得蒂爾的境遇,影響的不是他一個人一個公司,也能代表一整類運氣不好的同行。商業創業本來就是很講究運氣的事情。如果運氣不好,前后相差那么幾個星期沒趕上風口的趟,哪怕創業者本身做得再好,一點錯誤都沒犯,失敗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所以孫武和馬風那樣的人才深諳這一樸素的道理:“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這是孫子兵法的原話。不輸、打完能全身而退,這是牛人能做到的全部,至于贏不贏要看整個外部時運。
自己做得再好,只能跟馬風說的那樣“確保這一次上戰場,我能活著回來”,“哪怕這次嘗試沒有贏,至少公司不會倒,能維持下去,儲備資金乘以燃燒率能撐過一個寒冬周期”。
所以千萬別看不起劉備那種“劉跑跑”,自己做得再好,打不贏都是正常的,可能就是運氣不好、絕對實力差距太大,屬于“1的靈感/機遇”沒到火候。但能全身而退,這才是真本事,屬于“99的努力”。只是在成功面前,這99的努力遠不如那1的靈感/機遇更重要。
劉備孫子馬風都是一類人。
顧鯤在金融界沒什么別的朋友可以依仗,便一事不煩二主了,他立刻給梁勁松打了個電話,讓他查一個事兒。
“老梁,你幫我查查一家叫PAYPAL的硅谷公司,和一個叫彼得蒂爾的創業者,我想了解一下他們的近況——主要是IPO計劃有沒有受挫。如果還有同類的例子,你也可以幫我打聽一下。”
梁勁松在電話里著實有些意外:“你怎么關心起這些了?當初你可是讓我別沾納斯達克的。不過,誰讓你是委托人呢,我幫你留心一下。”
梁勁松辦事很有效率,圣誕節之后接到的需求,元旦假期之前就把消息都打聽來了,然后立刻給顧鯤回電:
“顧生,你真是神了,這些公司恰好都是最艱難的那一批,我看了他們原本都在PREIPO的沖刺前夜。現在納指一周內掉了20,IPO阻力很大呢。
不過那個彼得.蒂爾倒是很有魄力,我深入查了一下,他好像是準備壯士斷腕了,明年1月底之前頂著熊市火線上市。不過《華爾街日報》前幾天大跌之前還有一篇文章說這公司想象空間很大、商業模式有前途,估值5個億美元。但現在彼得蒂爾愿意以僅僅2億美元的市值跟券商承銷、換取券商緊急加推。”
顧鯤聽了,也不由有些牙酸。
是個狠人吶,一看大勢風向不對,幾天之內就愿意自砍公司三分之二的估值,來換取趕緊上市。
這種行徑,在美股市場上也是有個專有名詞的,好像是叫做“流血上市”。
一個公司一看大勢不對,可能要連續數年持續失血,就纏著繃帶貼著創可貼捂住血沖進二級市場。
“誒……這不就跟歷史上的黃易差不多了么。我記得丁三石的黃易是2000年6月美股IPO的,比彼得蒂爾的PAYPAL還晚了三個月,而納斯達克第一次暴跌兩成是發生在2000年3月底。即使沒有我的蝴蝶效應,丁三石本來就是要‘流血上市’的。不知道現在要多流多少血了,真是天意弄人吶,天都站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