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東聯合組織構架中,制作局局長是制作局最高負責人,可以對日常工作做出種種指示,但在重大事務上,比如分配預算、腰斬節目、對某些人做出獎賞處罰之類,必須由編成委員會集體討論做出決定——制作局局長就是編成委員會的主席,目前由川口隆史擔任,實際上是千原凜人在當,不過一般情況下他都派村上伊織代替他出席。
這種制度可以有效避免局長因個人好惡、偏見、外行或是思慮不周導致出現某些重大失誤,總體而言還是挺科學的,所以這次吉崎真吾“不倫戀”造成了相當程度的社會不良影響,其處罰也要經過編成委員會決議。
千原凜人原本就當走個形式,根本沒在意,沒想到竟然出了問題,很關心,而村上伊織馬上向他詳細敘述了一遍事情經過——她也很意外,屬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代替千原凜人去主持會議,還沒開口提議處罰吉崎真吾呢,已經有人提議要開除他了,聲稱必須好好整頓一下這股不良風氣,而且附議者眾多,她一時無法左右局勢,只能再回來找千原凜人討主意。
千原凜人聽了一會兒就明白過來了,編成委員會這幫混蛋不是真想開除吉崎真吾,甚至都不是想和他作對,只是在通過超嚴格處罰吉崎真吾來表達對前一段時間“整風運動”的不滿——好多制作人挨了收拾,好多派系的灰色利益受損,尤其是臺長派。
這事很好解決,只要他出面說一聲“處罰過重”,編成委員會中提議的也好,附議的也好,立馬就會改變腔調,承認自己思慮不周,果然處罰過重,開除完全沒必要,調個閑職等這事過去也就行了。
但他只要做了這種表態,回護了自己的親信手下,回頭那幫混蛋自然可以有樣學樣,等自家派系中的骨干犯了錯誤,同樣可以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讓他無話可說,整風之類的事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或者說,這有可能是各派系在釋放一種信號,要求他整風運動到此為止,交換條件就是饒了吉崎真吾。
這就是曰本大企業中慣有的尿性了,千原凜人身為電視臺理事又代行局長之職,是絕對的上級,這些人從來不會明著反對他,乖順無比,挨罵就連聲認錯,但背后該不滿還是會不滿,私下里串聯搞小動作。
村上伊織等了一會兒沒見他說話,遲疑著問道:“要不要拜托志賀臺長打幾個招呼?”
千原凜人還沒回話,這次重罰吉崎真吾的決議那么輕松就通過了,主要就是制作局內的臺長派成員也贊同,不然只要這些人反對,開除吉崎真吾那純屬作夢。那只要志賀步發句話,讓這些臺長派成員改變一下態度輕而易舉,只是之前的整風運作也修理了不少志賀步的老部下,明顯也讓他的利益受損嚴重,現在再去求他很難張開嘴,少不了要妥協退讓一下,甚至將來有臺長派的人再開始謀私利要被處罰,志賀步隨時就可以插手進來干涉了。
只是不求他,真把吉崎真吾開除了嗎?
那家伙是不爭氣,這時候搞什么“很聊得來就莫名其妙滾到床上去了”,十分令人失望,把他關一陣子醒醒腦子不是壞事,但好歹共患難過,直接就這么讓他被開除了好像也不太合適。
他一時真有點拿不定主意了,不過這事歸根結底,是整風應不應該,是不是正確的行為,能不能可以進行妥協和退讓。
他用手指敲打了幾下電話,卻沒拿起來,反而抬頭問道:“村上小姐,你覺得我們一力推行紀律風氣整頓有沒有問題?是不是更該和光同塵一些?”
村上伊織怔了一下,沒想到千原凜人會問這個問題。
說真的,千原凜人當上了制作局局長(代理),第一件事就是整頓紀律風氣,借著新成為理事,行動非常強硬,害她吃了不少苦頭。
他發現制作局內男女同工不同酬,一樣的崗位女性員工硬是比男性員工少個幾萬円,結果他大筆一揮就把雙方薪酬扯平了,引起了很大物議——曰本又沒進行過婦女解放運動,不講男女平等那一套,特別是女性員工基本結婚就離職,三十歲以上的女性員工少之又少,明顯沒有長期價值,少拿點錢才應該。
不過這個還好,好歹男女平權一般沒人敢明著反對,最多私下說說怪話,她強行推行下去了,但千原凜人還覺得制作局過于等級森嚴,普通員工有大量不平之事敢怒不敢言,想上級反應又怕報復,以致于工作起來缺乏主觀能動性,便直接命令西島瑠美做了幾個大型意見箱裝在墻上,允許普通工作人員越級匿名投訴。
隨后確實抓出了一串不干人事的家伙,包括特別喜歡強迫部下下班后聚餐,不去就給部下穿小鞋的,性騷擾不成就職權欺壓的,要求部下代購買貴重物品卻拖著不給錢的,拿部下背黑鍋的,強占部下功勞的,好大一堆,全給千原凜人發配了,也沒搞論資排輩,按能力直接提拔了一大批新干部——人事課對此意見很大,但不敢明著敵視千原凜人,就開始敵視她,好幾次私下里給她添堵。
而影響最大的事,就是嚴查吃回扣、私自入股關聯企業、靠山吃山、以次充好、暗中利益輸送等行為,挽回了好大一筆損失——這種損失是慢性的,長期的,如果不堵住這個口子,季季失血,而且不抓不知道,一抓好大一筆巨款。
類似的事還有很多,細細碎碎,一言難盡,村上伊織以及西島瑠美等具體經手人,忙了個昏天黑地,差點被累死,但千原凜人這么一問,仔細想想,卻覺得很值。
除了利益受損的各派系高層外,員工的凝聚力明顯更強了,工作更加積極主動了,有能力的人升職的機會更多了,甚至還在千原凜人的平權激勵下,連續出現了好幾位能干的女性員工。
外加千原凜人把各外派灰色收入沒收后改投到員工福利、補貼以及節目制作等領域,可以說短期內立竿見影的增強了制作局的實力——本季一開季就勢如破竹,全面收復失地,一方面是千原凜人付出巨大,像是機器人一樣拼命工作,另一方面應該就是整風的原因了。
整風還是有價值的,而且價值極大,這才是保證關東聯合在未來收視戰場上頂住壓力,取得勝利的基礎。
一個要面對嚴苛競爭的組織,必須是高效率的,必須要把每一円錢都花到刀刃上,不然就算有千原凜人這種天才,也不過會取得一些局部優勢,很難全面獲勝!
她很快明白了千原凜人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馬上明白了在這種事絕對不能退讓,更不能前功盡棄,不然后患無窮,頓時一點頭:“是我失言了,這電話不該打,我們要把事情做好,就不該在這種原則問題上妥協退讓,無論要犧牲掉誰!”
千原凜人倒是面色平靜地說道:“稱不上犧牲,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本身要是沒問題,誰也罰不了他。”
村上伊織沒再說什么,他們兩個的意見只要統一了,事情就這么決定了——不妥協,不讓步,哪怕暫時要吃虧!
她直接起身準備離開,而千原凜人又叫住了她,吩咐道:“過會兒把提議開除吉崎的家伙,以及附議的家伙抄份名單,不管哪個派系的都抄下來,公開發給我,不用藏著掖著。”
這事不可能就這么算了,現在是吉崎這小子理虧,他不好直接出面,但別讓他抓到機會,抓到機會一個一個秋后算帳,哪個也別想跑——他不會特意報復,但處罰標準提高了,這是編成委員會共同的決議,這些人以及他們的派系成員最好也別犯什么大錯誤,不然待遇一樣。
村上伊織應了聲好,直接就離開了他的辦公室,而她一關門,千原凜人這才深深嘆了口氣,感覺有些疲憊。
對外開著戰,內部還有幫不省心的玩意兒,整天屁事不斷,簡直是生怕大好的形勢不會敗壞掉!
真特么的晶了狗了!
他在那里郁悶了三分鐘,這才又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重新明亮,再次默默投入了工作。
做簡單的事沒意義,困難的事做起來才有價值,哀聲嘆氣更沒用,認真工作才是解決困難的唯一方法,慢慢來吧!
早晚有一天……
編成委員會確實是在借題發揮,等著千原凜人出面“包庇”一下親信手下,但等來等去沒看到他有點什么反應,反倒是聽到了傳聞,支持嚴厲處罰吉崎真吾的常務名單已經被送到了千原凜人手中,頓時不少人麻了爪——你是不是傻,跟了你那么久的手下都不保嗎?你只要公開說句話,決議又不是不能改!
你心怎么就這么狠?說把手下拋棄了就拋棄了?有你這樣當派系頭頭的嗎?
辦公室政治,不就是該互相妥協嗎?
你做你的事,順便讓我們也有點額外收入又能怎么著?
以前一直這樣的,這都是慣例,你是不是有精神潔癖,就是見不得人好?
千原凜人表現的很冷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倒讓不少人記起千原凜人過去的名聲了——這人表面溫和,實際上目紅心黑,睚眥必報,小氣得要命,今天惹火了他,明天他一定會打擊報復。
不過木以成舟,決議已定,改口也來不及了,而且千原凜人仗著自己是理事,又和臺長有暗中約定,在制作局內胡作非為,很影響大家的灰色利益,確實也難以忍受,也就只能硬挺,只是大多數人瞬間就開始了極度謹言慎行,生怕被千原凜人抓到了馬腳,成了第一個被打擊報復的對象。
接下來三天,制作局風氣猛然大好,感覺比村上、西島抓了三四個月都管用,各派系表現的一個比一個乖,而吉崎真吾失業歸失業了,但也算沒倒霉到家,他的“不倫戀”新聞正被人揪著不放呢,熱度猛然下去了——出了更大的新聞,還是兩個。
一個是正面的新聞,一輛輕軌正往山梨縣急速行駛中,被兩位勇敢的公路巡警駕車截停了。聽說過程相當驚險,警車強行擠到了輕軌附近,在沒有路的情況下連磕帶撞高速行駛,迎面示意輕軌停下后無效,又倒回去追,幾次強行靠近軌道,濺得石子亂飛,連連示意輕軌停下,自己差點車毀人亡,最終才被駕駛員發現并開始減速,而這時總站的電話才打到列車上,告訴他們前方軌道上有塊鋼筋水泥石板,快點剎車,不然要糟——就是這兩個警察報告的,但報告完了他們不放心,又迎面去堵輕軌,失敗了也沒放棄,在荒野碎石間強行飆車,被新聞記者稱為超級有勇氣和責任感。
但這不是新聞的主體,新聞主體是犯人。據犯人供述,他失業大半年,找不到工作,已經吃不上飯了,只能天天在家里睡覺,但輕軌每次經過他家附近都速度極快,發出的噪音極大,讓他連覺都睡不好,一生氣就搬了塊水泥板放在了軌道上,希望出一次事故后,以后輕軌在經過他家附近時可以減速慢行,別吵到他睡覺。
這行為相當惡劣了,必須要被判刑,不過新聞評論家關注的是為什么這人大半年都沒找到工作,這事看起來是刑事案件,實際上是社會以及經濟問題造成的——曰本受金融風暴影響都快一年了,為什么經濟還是這么差,政府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要不失業,要是有工作,怎么可能會去軌道上放水泥石板?
這事是政府的禍,真正的罪犯是政府!
金融風暴勉強算不可抗力,就算政府應對無力也多少能理解,但這么長時間了經濟還是一天比一天差,民眾因這新聞又開始接受不了了,怒氣再次沖天,而這條新聞還不算什么,另一條更勁爆。
NHK轉播的國會會議中,有位國會議員公開向首相詢問了一件事:您上大學時,性攻擊女性的事是不是真的?后來被鑒定為精神分裂并送進了精神病院治療,有沒有這件事?
如果都不是真的,請趕緊辟謠,免得影響政府形象。
他這不是好心提醒,是在翻首相的黑帳,不過話說得挺溫和,還用了一個相對中性的詞“性攻擊”,算是給首相留點起碼的體面,順便還扯出了一個更大的問題——當年沒留案底,沒定義成“Q暴”,反而是鑒定成了精神分裂,是不是因為令尊時任國土防衛廳第一主官,對警方施加了某種壓力?
這事早有傳言,甚至在首相畢業的名校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信得不多,但有人當著全國觀眾說出來,而首相努力保持著尷尬的微笑,避而不談這問題,明顯就讓人開始生疑了——全國觀眾都驚呆了,我們的首相是這樣的?
這是怎么選出來的?
難怪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了!
頓時兩條新聞就合流了,輿論沸騰,很快記者竟然把當年的受害者都找出來了,而且翻出了更多首相的黑料,比如說韓國某位女星做為形象代表赴日時,這首相竟然問人家:我知道有所溫泉特別好,要一起去泡泡么?
當時那么女星就大驚失色,行程沒結束就要求團隊趕緊送自己回去。
比如在政見會上大講自己的春夢,聲稱自己快七十了還會M遺,但沒老婆,只有右手才是自己的終身伴侶等等。
出了這樣的驚天大新聞,吉崎真吾出個軌根本就不算事了,就算有人想帶他的節奏也沒用,轉眼他就像垃圾一樣被扔到了一邊,門口埋伏的記者轉眼就跑了個一干二凈,他直接自由了。
同樣托了首相的福,千原凜人也終于在事發的第四天可以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