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泄春光

第六十一章 靜待天明

那少年似乎真的有點神志不清了,手里掄著兩塊破瓷片在空中瘋狂的亂刺了一陣,這才發現人跑了。他提步想追的,誰知剛邁出一步,就覺得頭腦一陣暈眩,人也搖搖晃晃立不太穩了,最后“卟”的一聲,吐出了嘴里一直叼著的那一小塊人肉,整個身子轟然倒地,再次暈了過去。

灼熱的火舌“滋滋”的舔著那少年吐出的人肉,整間破廟里頓時彌漫起一股奇怪的焦肉香氣。眾人才剛松了一口氣,見此情形,又齊聲驚呼,都圍上去,七手八腳的將那少年抬了起來,安放到油布上,替他蓋好棉被。

“他……不會有什么事吧?”小環看見少年臉色又如雪樣蒼白,不禁擔憂起來。

溫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覺得有些急促,皺眉道:“應該是使脫了力吧!”

車夫在旁端詳了一陣,點點頭道:“這孩子年歲本就不大,氣力有限,加上先前還餓暈了一陣,要是不暈才奇怪哪!”

“那怎么辦啊?吃的東西又被搶空了,連點糖都沒剩下。”溫剛揉著自己被揪痛的頭發,插話問道。

溫媽媽此刻眼里只看見自己那寶貝兒子了,跟在他身后,不停的問他這里痛不痛,那里有沒有傷著,倒攪得溫剛有些煩躁起來,不耐道:“娘,咱們車上還有沒有什么吃的?”

“沒了。”溫媽媽低頭想了想道:“仿佛就剩下一小袋鹽。”

“我去拿。”溫柔立刻接了話,又囑咐溫剛道:“打一鍋水來煮上。”

等水開了,溫柔拿碗舀了水,又溶了少量食鹽進去,這才找了塊干凈帕子,在鍋中的開水里漂過,取出擰干,沾了淡鹽水,掰開少年的掌心,替他的傷口消毒。

鹽水沾在傷口上,肯定是很痛的,那少年輕輕呻吟了一聲,擰起了眉頭,只是還沒有醒。溫柔看見他的手掌被割得皮破肉爛,都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真是夠狠的,居然能把自己傷成這樣!想必方才他就是仗著這一口狠氣,才能逼走災民,救了眾人。

處理完他的傷口,溫柔長吁出一口氣,拿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并沒有發燒的跡象,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又煮了一鍋水,讓小環舀了一碗喂給他。眼下深更半夜的,實在沒處找食物,只能讓少年先喝點水,補充一下他體內因流血而喪失的水份,一切,等天亮再說了。好在那幾個災民也受了不輕的傷,應該不會再回來,溫柔關緊廟門,這才一屁股坐下,覺得先前被捏的手腕處腫痛難耐起來。

此刻眾人安全了,都坐在那里各想各的心事,就連那兩個同樣被搶的書生,也重新生了一堆火,彼此對望著苦笑,靜默無聲。

溫媽媽坐在溫剛身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起方才的驚險場面,不覺緊緊的拽住了兒子的衣袖,仿佛生怕他會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樣。不過待到她后怕漸退,想起被搶的錢,又心疼起來了,忍不住念叨道:“咱們原先在元昌城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何必費事搬什么家呢?這下可好,銀子被搶光了,這往后的日子可咋過啊……”想到傷心處,她悲從中來,又拿帕子抹起了眼淚。

唉,如花這個娘還真是水做的,那眼淚淌得都快趕上林黛玉了!溫柔被她哭得頭痛萬分,又不好說她,只得閉起了眼來假寐養神,假裝什么也沒聽見,靜等天亮。

熬過一宿,待天色蒙蒙發亮時,溫媽媽就急著催促車夫套車,想要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溫柔見那少年仍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不禁有些為難起來。昨夜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此刻肯定不能丟下他不管,但若是要帶他走,那林子里頭的那具尸首又怎么辦?現在想來,那尸首與這少年一定有什么關系,或是親人,或是朋友,古人講究入土為安,總不能任其曝尸吧!

她猶豫了一下,將自己想要埋葬那尸首的想法說了出來。死者為大,這回就連溫媽媽都不反對了,其他人當然更沒意見。車夫想起自己車上還備了把鐵鍬,便自告奮勇的說要去挖坑,溫剛執意跟著他去,溫柔便讓溫媽媽看著那少年,自己同小環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舒散一下心里的郁結。

清晨的空氣還有些涼,從廟里出來,溫柔不禁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噤,不過她眼尖,忽然望見廟旁長著許多肥嫩的馬齒莧,立刻走到近前,滿心歡喜的蹲下身采摘起來。

“姐姐,你采這個干嘛?”小環不解。

“這是味道很不錯的野菜。”溫柔笑道:“你小時候應該吃過吧。”

“不記得了。”古代野菜是很不值錢的玩意,遍地都是,除了沒米下鍋的窮人,誰也不會去吃它。小環很早就同劉嫂一起賣身到了趙府,吃穿不算差,自然用不著吃這等東西裹腹,但她想起趙府,臉色多少有些黯淡下來,不再言語,只默默的幫著溫柔采摘起馬齒莧來。

不一會工夫,兩人便采了滿滿一兜馬齒莧,溫柔讓小環先拿去洗凈,自己在附近尋了半天,找到一些野蒜,回去又鉆入大車里亂翻了一陣,居然被她翻到兩把粳米,忍不住大呼幸運!

她將粳米和野蒜拿回廟里,見那兩個書生早就不曉得走到哪去了,也不理會,只動手調理起小環洗凈的馬齒莧來,先燙了一半,灑上鹽和野蒜拌了個涼菜,嘗嘗味道雖然單調了些,好在野菜嚼起來本身就有一股清新的香氣,缺點作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拌好涼菜,溫柔再將那兩把粳米投入滾水鍋里,慢慢的熬起稀粥來,等到粥滾,再投入馬齒莧,加點鹽,便是一鍋熱氣騰騰的野菜粥,趕先舀了一碗出來,喂給那少年。

待得車夫和溫剛回來,大家這才輪流喝了碗稀薄的粥,分光了馬齒莧拌的涼菜。這頓早飯雖然少得可憐,但好歹胃里有了點食,眾人便覺得僵冷的身上有些熱乎起來,開始起身收拾東西,離開這座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