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一路顛簸前行,少年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浪海濤尖之上,不時被高高拋起或是重重落下,只是這海浪的聲音卻有些奇怪,“咯噔噔”、“骨碌碌”的,夾雜著感覺好遙遠的低聲話語,無論他怎么努力去傾聽,都隱隱約約聽不清楚,只覺得其中有個聲音特別清柔溫和,讓人聽了心里安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仍然迷迷糊糊的,有幾次想要努力睜開眼來,但是眼皮卻像被膠澀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牽扯不開,于是他又放松了心神,不再去做無謂的掙扎。睡吧,還是睡吧,起碼在夢里傷心和痛苦的感覺沒有那么尖銳,不會刺的他整個心都在疼痛,如果能一直這樣睡下去,其實也不錯……
溫柔看見那少年的眼角滲出了幾滴眼淚,隨著車身的搖擺,滾落下來,瞬間又消失無蹤。他,難道在做什么噩夢嗎?還是心里有太多的苦,連昏迷的時候,都止不住流淚?
仔細看看,這少年的臉孔其實挺清俊的,只是總緊緊擰著他的眉頭和唇,仿佛那里面藏著無論怎樣都揉散不開的憂愁。溫柔輕輕嘆了一口氣,拿帕子去擦拭那少年的眼角,不過尾指碰觸到他額頭的時候,卻覺得有些燙熱。
“他好像發燒了。”小環在一旁也注意到了,這少年的臉上透著異樣的紅暈。
溫剛拿手背抵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點頭道:“燒得有點厲害,挺燙手的。”
“大叔——”溫柔掀起車簾,揚聲喊道:“還要走多久才有打尖的地方?”
“再走上一個時辰吧,前面有個小鎮。”車夫頭也不回,加緊揚鞭。
一個時辰之后,他們總算趕到了打尖的小鎮,但此刻溫柔算是身無分文了,不得已,便想拿頭上簪的那根鍍銅銀釵去換錢,結果卻被小環給攔下了,她笑道:“姐姐忘了?我身上還有錢呢!”當初逃離趙府時,劉嫂曾塞了十幾兩銀子給她,這幾個月來,她吃喝穿用花的都是溫柔的錢,這些銀子便一直攢了下來,幸好昨夜沒被搶去,還可用來救救急。
溫柔笑接過小環塞過來的十四兩銀子,道:“這我可是忘了!銀子我收了,回頭還你。”
“姐姐你說的這叫什么話!”小環惱道:“你花在我娘和我身上的錢都不知有多少了,這一點錢,你若要還,今后我就不認你這姐姐了!”
“好!不還!”溫柔笑著低聲道:“留著給你今后做嫁妝!”
“姐姐!”小環臊得直跺腳。
溫柔笑著輕擰了擰她的臉,便去找客棧和大夫了。
幸好那少年病得不太嚴重,只是有些發燒,灌了兩副湯藥下去,又歇了一夜,燒便漸退了。第二天大清早,溫柔剛給那少年喂了點米湯,出房帶上門,就被溫媽媽攔在了門外,對她道:“女兒啊,咱們在這鎮上還得耽擱多久?”
“等他醒了再上路吧。”溫柔嘆氣,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那少年身體弱得很,此刻便上路,怕他受不起那陣顛簸。
“咱們的銀子可不多了!這住一日的客棧,就得花上一百五十文錢,外帶吃喝抓藥,這么多人一天下來就得花二三百文錢,要是都用光了,到時進了京都,咱們可怎么活?”溫媽媽昨晚算了一夜,心焦的很。她是沒本事賺錢的人,便只有在這“省”字上做文章了。
溫柔聞言皺眉,這少年好歹也救了他們,總不能丟下不管吧?她不想多解釋,只道:“放心吧,有我呢!”
“你一個姑娘家……”溫媽媽還待再說,溫柔便聽見房內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連忙撇下她,就推門進去看那少年。
少年昏迷了一天一夜,這時總算睜開了眼睛,意識卻還有點迷糊,呆怔怔盯著帳頂,辯不清這到底是什么地方,直到看見溫柔推門進來,才掙扎著坐起來,啞著聲問道:“這是哪?”
“客棧。”溫柔倒了杯溫水給他,看著他一口氣喝下去才接著道:“你昏迷很久了,現在感覺好點沒有?”
少年沒有答話,只是拿著空杯愣愣的盯了溫柔一會,似乎在思考眼前坐的這個陌生的清麗少女到底是誰。不過隨著頭腦的逐漸清醒,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幕幕跳入了他的腦海,他猛然跳起身來,胡亂穿上鞋,丟下茶杯就往門外沖去。
“你上哪去?”溫柔急忙上前阻攔,他這個樣子跑出去,沒準剛到街上又昏倒了。
少年聞言止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回過身來向她深深的施了一禮,然后便打開門跑了出去。
真是個性格古怪的家伙,溫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緊追上去。幸好剛追到樓梯口,就見在大街上剛逛回來的溫剛在底下攔住了那少年,死活不肯松手,嘴里還道:“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呢,怎么可以到處亂跑!”
“放開我,我要回廟里去!”那少年使勁掙扎著,無奈他這兩天基本沒吃什么東西,又是昏迷初醒,手足軟弱無力,一時間竟掙脫不開。
“這位小哥,你是擔心林子里那未埋之人吧?”車夫聽見動靜,也從房內出來了。
少年不得已,點了兩下頭。
“放心吧!咱們已經將那人埋葬了,怕你日后找不見地方,還留下了記號。”車夫呵呵笑道:“你現下還是專心養病的好!”
少年聞言,立刻轉身跪下,“咚咚咚”替車夫磕了幾個響頭,慌得他連忙上前將那少年扶起,嘴里直道:“小哥快起來,我可受不起這大禮!快,快起來!”
這少年一磕完頭,渾身的力氣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溫剛和那車夫連忙架著他進房,將客棧里圍觀客人的好奇目光,都關在了門外。
溫柔見此情形,無奈地嘆了口氣,找客棧掌柜借了廚房,就進去替那少年做吃的去了,心里還忍不住猜測,那死去之人與這少年到底是什么關系?還有這少年看上去甚是孤苦伶仃,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可以投奔存身的地方,畢竟到了京都之后,他們就該分道揚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