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璐璐看著小澤榮麗胖胖的側臉,淡淡地問:“既然明知道很危險,你為什么還要接受?”
“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小澤榮麗的臉上掛著苦笑,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繼續在女優街呆上二十年,根本就是一場噩夢。何況,也不可能每天都有那么多男人光顧。兩百元藍幣可能只是A區富人們的一頓飯錢,我卻一輩都無法攢夠。成為實驗志愿者肯定有危險,但同樣意味著機會。”
“實驗對象需要良好的體質。在帝國研究院,我過了三個月從未想象過的好日。每天的食物都很充足,早餐有雞蛋和牛奶,午餐是澆上鮮美牛肉汁的白米飯,晚餐能夠吃到魚和海帶,以及味增汁和紫菜飯團。除了這些,還有新鮮的水果和糖果。平時什么也不用做,可以聽音樂看電影打發時間,除了每天必須進行的規定運動項目,一切都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那里每個人都對我很有禮貌。尤其是男人,甚至微笑著向我問好。這在女優街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從殺死母親那天起,學習就成為我生命最重要的事情。我陪過好幾個撿垃圾的男人睡覺,嫖資就是一堆廢舊的教科書。也許是我在休息時間一直看書,從不進行任何娛樂活動的緣故,一位研究員對我予以特別關注。他把我的情況報告給了項目試驗組長,那天恰逢對志愿者的近況例行檢查,他們看到我正在讀一本《生物進化論》,于是就書提了幾個問題,我全部都答對了。”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直到晚上,那名研究員借著送晚餐的名義偷偷告訴我:多吃一些,盡量讓自己發胖。”
發胖?
楊璐璐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其含意。
“過于肥胖的志愿者,是不能成為實驗對象的。”
小澤榮麗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楊璐璐的猜測:“盡管不明白這種提醒的真正意思,我還是有意識增加自己的飯量。那天的晚餐,我足足吃了二十個飯團,外加份醬汁魚塊和很多海帶湯。我差一點兒沒把自己給活活撐死,膨脹的胃像山一樣壓著我,整個晚上我幾乎無法入睡,不停的打餿嗝,就連嘴里呼出的氣也是臭的。可是到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仍然強迫自己吞下七份夾肉面包,一大盆蔬菜沙拉,整整一公升牛奶,十四個半熟雞蛋。”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澤榮麗臉上露出扭曲的獰笑,就連旁邊的楊璐璐看了,也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我增肥的速度比想象快得多,從三十公斤到一百零五公斤,我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雖然當時并不明白那個研究員為什么要我長胖?但我在讀書和學習方面卻從未落下。正是在那本《生物進化論》里得到的啟發,在接受實驗的前一個星期,我對例行檢查的試驗組長提出:是否可以通過釋放生物激素和改良基因的辦法,變異生物之間制造出具有針對性的弱勢和強勢群體,從而人為產生出一個新的變異食物鏈?”
聽到這里,就連楊璐璐也不禁微微頜首:“這想法的確很有創意。尤其是對于生物戰爭尚且不明朗的時間終結問題,很有可操作效果。”
盡管是被稱贊,小澤榮麗卻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平靜:“我的提議得到了上面重視,考慮到我當時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參與實驗,我被當做“不合格對象”清除出來。離開研究院的前一天,我向試驗組長借了兩百元藍幣。那是一個非常慈祥,極其和藹的老人。正是依靠這筆錢,我最終成為了外務省的行政人員,現在也才有資格與您這樣的大人物坐在同一輛車里。”
楊璐璐慢慢拍了幾下手掌,雖是在笑,卻帶有毫不掩飾的譏諷:“這才是現實版丑小鴨變白天鵝的故事。哦我說錯了一點,應該是一只胖胖的肥天鵝。”
小澤榮麗臉上涌起一股憤怒的紅潮,又迅速消褪下去。她知道楊璐璐的確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只能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壓制在心底,以極其緩慢的語速說:“想知道那些同期與我被選的志愿者結局嗎?他們總共有二十二個人,男女各半。”
楊璐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都死了?”
“有四個女人與雄性馬形類人交配過程,被突然勃發的生殖器貫穿了身體。有兩個男人因為雌性類人驟然緊縮,導致生殖器斷裂。其余的男人被留下充當下一次實驗材料,別的女人成功受孕,卻無一例外都死在手術臺上。
小澤榮麗沒有說出最后的實驗結果,楊璐璐也沒有繼續追問。車隊在沉默開始發動,朝著另外一片街區駛去
越野車剛剛開過街道盡頭的拐角,突然從旁邊的巷里涌出幾十個人。他們身上的衣服幾乎是一片片破布,有些于脆赤著上身,下面只有一條早已分不清楚顏色的兜襠布。這些人顯然長時間沒有洗過澡,皮膚表面滿是污垢,頭發也只是為了不妨礙活動而隨便剪短。女人相對要講究些,也不過是身上裹滿各種衣服碎料,卻同樣目光兇狠,帶有令人畏懼的狂熱。
這些人手里都拿著武器。有自制的砍刀和棍棒,也有釘頭錘和墜有重物的鐵鏈。幾個在外圍的家伙用不善的眼光打量著越野車,直到車兜里士兵把重機槍口指向他們,這才訕訕的轉身離開。
人群繼續朝前激涌,混亂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瘋狂,其夾雜著歇斯底里的尖叫。楊璐璐側過身,從前面車窗望去,看到一個男人被圍在人群間,牢牢釘在木樁上。他正在被幾個上身精赤的壯漢用刀肢解,腸和內臟被拖出體外的時候,男人仍然還是活的。從附近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在歡欣鼓舞的跳著,叫喊著。木樁上的男人很快被剁成碎塊,在一個個圍觀者手散發開來。其有好幾個七、八歲大的孩,捧在他們手上的肉塊就像是極具吸引力的新玩具。有一個孩分到一只男人的手掌,他小心翼翼拎著手掌拇指,津津有味舔著手腕斷口伸出來的血。
“在平民區,想要吃到新鮮的肉,只有兩種來源:要么外出獵殺變異生物,要么殺掉某一個人。”
小澤榮麗如幽魂般的聲音再次響起:“這里每天都有一個人被殺。他也許沒有任何過錯,但死亡與否完全由這一街區的人們所決定。你是從和平時期過來的人,應該看過樂透彩票的開獎吧?他們把這里的每一個居民編號,從0l到數千,無論男女老幼,每個人都持有一個號碼。電腦選號并不存在作弊,他們總是很公平的選出充當食物的對象。逃是不可能的,那樣做,就讓別人有了更多吃掉你的理由。當然,選號這種事情只是在沒有可選對象的情況下發生。一般來說,被殺掉的人總有各種理由。可能是與旁人之間的口角,或者是彼此之間的矛盾。但不管怎么樣,一旦被選,就無法再逃脫。”
“這是生物戰爭延續產生所導致的問題。基地市對此無能為力,外面的難民做夢都想進來,里面的居民卻誰也不愿意出去。能夠容納的飽和率就這么多,如果不消耗掉一些,外面的難民就會徹底絕望。”
楊璐璐再次冷笑:“所以,這就是你漠視他們殺人的原因?”
“他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
小澤榮麗很是怨毒地看著她:“剛剛成為外務省行政人員的時候,我曾經在平民區救援部看到一對老夫婦。他們前一天剛剛獲準成為基地市的居民。就在入住的時候,與鄰居發生了口角,他們十歲的兒出于憤怒,打了對方一拳。半小時后,一大群人沖進了他們的家,帶走了年輕人,從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兒。”
“那對老夫婦一直在尋找,卻沒有任何消息。他們不知道基地市平民區的規則,也從未有人對他們說過這些。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沒有吵鬧,只是用細小柔和的聲音表達訴求,希望能夠得到來自官方的幫助。我無法給予他們承諾,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們就這樣沉默的坐在那里,可是在沉默與安靜背后,我分明感受到一股令人幾乎窒息的強大絕望氣息。那是只有哭過很久,心碎至極的人才有的氣息。他們在生物戰爭失去了一切,已經絕望到連悲傷的力氣也沒有了。這種情緒感染了我,直到他們離開,我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當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口的時候,我躲回房間里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為了別人而哭,第一次為了毫無未來的絕望而哭泣。我不知道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忍耐多久?看不到未來,也看不見光明。”
“為什么我們一定要遭受這樣的命運?”
小澤榮麗驟然提高了音量,雙目微微有些發紅:“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病毒爆發是全球性的災難,為什么在歐洲和亞洲大陸傳來勝利消息的時候,我們必須繼續承受這種苦難折磨?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我無法想象女優街的孩像我一樣八歲就出來接客,也無法接受這種每天都有一個人選出來吃掉的現實。我們的明正在倒退,甚至已經到了崩潰和消失的邊緣。除了死亡和殺戮,我們還能剩下什么?”
楊璐璐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身后仰,慢慢閉上雙眼養神,輕飄飄地吐出一句:“怎么,你是在威脅我嗎?”
小澤榮麗沒有吱聲,只是緊緊咬住牙齒,嘴唇緊抿得幾乎像是被粘合在一起。
“半個小時恐怕早就過了嗎?之所以、繞遠路帶我來看這些地方,就是為了從感情上把我籠絡住,讓我覺得你們很慘,應該得到幫助和支援,是這樣嗎?”
對于楊璐璐的化,小澤榮麗沒有回答。在這種時候,沉默即意味著承認。
“我還見過比這更糟的。”
楊璐璐慢慢睜開雙眼,在腦里慢慢搜索關于過去的回憶:“說起來,我們的經歷都很相似。你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我也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但我和你的出發點完全不同。那個時候,我父親被病毒感染,我一直認為他還活著,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去找幾個活人來喂他。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重新返回那個時候,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是愛我的,我也必須愛他。”
“至于你,我實在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
楊璐璐轉過頭,冷冷注視著小澤榮麗:“你以為這些就很悲慘?你以為有過那樣的經歷就算是最豐厚的人生閱歷?你是在病毒爆發后才出生,你沒有經歷過和平年代的繁榮與安寧,自然不可能明白從天堂墜入地獄的那種痛苦和絕望。你的痛苦更多是來自于別人身上,自己卻沒有太多的實際經歷。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說服我,那么就大錯特錯了。”
小澤榮麗的雙眼已是通紅。她瞪著楊璐璐,低吼道:“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去死嗎?難道你就忍心看著我們的國家永遠被戰爭籠罩嗎?就算民族之間的仇恨必須要用血來洗清,也請你們無論如何救救那些孩。你也看到了,他們從小就開始吃人,長大了也必將變成野獸”
“最后這句話算是你說對了。”
楊璐璐坐直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她:“作為外務省的官員,想必你也多少知道我們和你們之間的那段歷史。不要用什么模棱兩可的話來進行辯解,我們曾經給過你們和平相處的機會,我們也曾經主動愿意放棄仇恨。可這些舉措在你們看來,只是軟弱可欺的表現。你們的前人做了太多自絕后路的蠢事,如果要怪罪,你應該把所有問題都歸結到他們身上,而不是處心積慮帶來到這種地方,觀看這些血腥野蠻的表演。”
小澤榮麗與高立權在聯合國大會的碰撞,直接成為了雙邊談判的首次交鋒。楊璐璐之所以會被委派出使,除了在晶石和銀骨方面的獲取考慮,還有另外一層重要原因。
據潛伏在新東京基地市高層的秘密人員報告:日本的確是在生物戰爭耗盡了國力,上一次首相會議甚至有人提出,如果其它國家,尤其是國拒絕予以幫助,絕望的日本將實施“零號作戰計劃”。
那是一個非常恐怖的災難性計劃。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由于缺乏資源和各種必需條件,仁科方雄的核彈研究小組最終未能完成原彈項目。出于對美軍在廣島和長崎投擲原彈巨大威力的震驚,以及對日本未來的憂慮,當時日本軍部曾經制訂了一份粗略的全國毀滅計劃。具體實施方案在當時的確是困難重重,可是在今天看來,卻極具操作性。
在選定的目標位置進行地下深度鉆探作業,安裝大量高爆,或者類似核彈的高能裂變物質,在日本全島嶼底層深處引發地殼斷裂,進而引發全面火山爆發和地底能量變動,從而使下滑的地底巖層朝太平洋海底深處墜落。
“零號作戰計劃”是相當可怕的。那不僅僅是整整一個國家的毀滅,更重要的,則是與日本島嶼在地殼層面連相互連接的朝鮮、韓國以及國沿海大部分地區。誰也不知道這種誘導式的能量爆發會持續到什么時候?誰也無法判斷能量爆發的波及范圍究竟有多廣?地殼巖層上的國家,就像高山攀巖運動被繩索相互連接的一個個選手。在沒有任何外力支援的情況下,位于最下方的選手突然失手墜落,上面的其他人肯定會不可避免受到影響,甚至是全隊人集體墜亡。
日本地處海底火山和地震頻發地帶。地下挖掘機和基地市技術的出現,使“零號作戰計劃”的事實成功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當然,只要是腦正常的人,都不會做出這種同歸于盡的可怕舉動。然而問題就在這兒,他們的確有能力這樣做,他們也有理由這樣做。日本島上到處都是變異生物,絕望瘋狂之下的國家領導人,與失去生活依靠只身去炸警察局的屙絲沒什么區別。后者造成的危害最多只是炸死幾個人,而前者卻能夠在臨死前拖著成千上網的人一起陪葬。
國距離日本實在太近了。盡管“零號作戰計劃”在首相會議上被當做玩笑否決,高立權和老宋卻不得不予以警惕。暫時還不能把身邊這群瘋逼上絕路。至少,在航天技術得到進一步發展,大規模宇宙移民能夠成為現實以前,必須籠絡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