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問話沒有像此前一樣立刻得到答復。一直過了近半分鐘,黑色顆粒的意識才從蘇浩腦子里再次流過。
“如果可以,我們當然會選擇離開。然而,你限制了我們的行動。你禁錮了我們。我們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得到自由。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新的,另類的封閉器。”
蘇浩蒼白失血的臉上露出驚訝。黑色顆粒繼續通過意識交流進行解釋:“你給自己注射了阿爾法進化藥劑。那種東西的確可以強化我們對寄主的體質改造效果,卻會同時產生出帶有激素性質的全新體液。它在我們的細胞膜表面形成障礙,改變了我們的內部構造。一旦離開你的身體,我們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在空氣中擁有短暫的存活時間,也無法通過連續感染尋找新的寄主。你禁錮了我們,也永遠得到了我們。”
蘇浩微微點著頭,恍然大悟:“所以,你們才會對我的各種舉動橫加于涉,對感知到的危險提前預警?”
黑色顆粒否認回答僵硬無比,充滿無奈:“你是我們唯一的寄主,永遠不可能再更換第二個。你死,就意味著我們死。換了是你,會怎么做?”
蘇浩一陣愕然。隨后,沉重而理解的再次點了點頭。
“在中央山脈,與那頭巨型變異人對峙的時候,你們究竟發現了什么?”這是蘇浩離開莫離扎卡要塞后,一直想要弄明白的問題。
一道冷冰冰的意識出現在大腦里:“你最好遠離那個地方。那是這個星球最危險的區域。”
“為什么?”
黑色顆粒已經習慣了蘇浩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談話風格:“你已經是拉邦卡世界的皇帝。你可以對這里任何人予取予求,你擁有任何人難以想象的權位和力量,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你究竟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蘇浩的意識也隨之變得冷漠而機械:“感情,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地球上的生物戰爭仍在繼續著。我之所以來這兒,就是為了尋找結束戰爭和混亂的根源。如果我沒猜錯,它應該就在中央山脈的那座白色金字塔里。”
“你說得對,它就在那兒。”
黑色顆粒迅速回應:“但你永遠別想進去。我們不會任由唯一的寄主去靠近危險。你一單進去了,會失去一切。”
停頓片刻,黑色顆粒繼續道:“何況,你的話也不完全正確。如果我們的計算沒有錯誤,地球上的生物戰爭應該已經結束了。這就意味著,你對其他人已經沒有任何幫助義務。你無法回去,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在這里享受皇帝的權力。
蘇浩的思維瞬間加劇,蒼白的面孔猛然涌上一片正常的潮紅:“地球上的戰爭結束了?你怎么知道的?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你還有什么是沒有告訴我的?”
“你能從我這里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相比蘇浩此刻的沖動,黑色顆粒的情緒要冷靜得多:“這種以意識為媒介的交流方式,我還是第一次嘗試。我此前的任何寄主都沒有使用過。很遺憾,我不是人類,內部構造也基本上是為了延續生命而不斷變化。我擁有一部分關于過去的記憶,最多只占以往記憶的百分之零點零一左右。絕大部分已經在持續不斷的分裂中消逝了。承載記憶需要消耗大部分能量。你最初得到原型藥劑的時候,我們已經非常虛弱。關于你所說的生物戰爭,我只知道我曾經見過這種情況。有爆發期,有延續期,也有終結的末端。我只是根據殘余記憶對時間進行推演。你從來到拉邦卡世界直到現在,前后過去了近七十年。如果生物戰爭仍然以你離開地球時候的戰斗標準延續,你的朋友肯定已經勝利了。”
蘇浩眼睛里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芒。他慢慢放下握刀的右手,感覺到大腦里消除了關于自殺的意識,黑色顆粒也放棄了對寄主身體的控制。盡管腹部的傷口不斷有鮮血流出,蘇浩的關心重點卻變成了黑色顆粒傳遞給自己的那些信
生物戰爭結束了?
是啊自己為什么從未想過呢?五階強化人越來越多,“蜂群”還有數量龐大的進化人群體,勝利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拉邦卡世界與地球有著同樣的時間流速,長達七十年的歲月,足以發生太多的事情。
然而,真正讓蘇浩引以為重視的,還是黑色顆粒關于“記憶”的部分。
自己并不是黑色顆粒唯一的寄主?
在此之前,還有過更多的寄主?
現有記憶只是整體記憶的百分之零點零一,那么那些為了維持存活,不得不被當做負擔廢棄的記憶,究竟都是些什么內容?
感受到蘇浩腦子里的困惑,黑色顆粒的意識不斷進行著補充:“我們是以不斷分裂保持存活的生物。我們沒有新陳代謝,唯一的需求就是營養。“原型藥劑”只是你們人類發掘者給封閉管所起的名字。我們在那里呆了很久,直到你的出現。”
“是誰封閉了你們?”
“不知道。這部分記憶被廢棄了。”
“你說你曾經見過生物戰爭,究竟是在什么時候?”
“不知道。這部分記憶被廢棄了。”
“你的上一任寄主是誰?”
“不知道。這部分記憶被廢棄了……”
蘇浩一口氣提了十幾個問題,所有回答都是冷冰冰的“記憶廢棄”。
這讓蘇浩感到一陣煩躁,失血過多加上各種身體不適,使他感到一陣眩暈。但蘇浩很清楚,黑色顆粒沒有撒謊。它沒有必要這樣做。寄主知道得越多,也就意味著它們越安全。
思考了幾秒鐘,蘇浩轉換了另外一種問話方式。
“關于地球,你還記得什么?我指的是我得到你以前的事情。”
“非常少,沒有探討研究的價值。我們一直在封閉管里沉睡。我們對外界的探測能力必須結合寄主身體才能產生。那段時間對我們而言就是一片黑暗。對于無用的記憶,我們會主動選擇廢棄。”
“那么拉邦卡世界呢?你可以在這里感應到來自中央山脈的危險,你肯定對這里有所了解。”
“我只知道這不是一顆自然產生的星球,而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世界。很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與這里進行接觸。但有些東西可以通過寄主肉眼和身體觸碰獲得信息。這顆星球的地質構成與環境狀況都表明它是非自然制造品。我的記憶里保留著對應的判斷標準。但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關于這里的信息,我也無能為力。”
蘇浩絲毫沒有放棄,他腦子里不斷閃現出強烈的探究意識:“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關于中央山脈里的白色金字塔,你都知道些什么?”
黑色顆粒沒有像剛才一樣直接予以回答。它沉默片刻,認真地問:“你現在不打算自殺了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現在不是繼續談論的時候。你擁有自愈的能力,但損失的部分需要補充。控制身體和引導神經都需要消耗營養。我說過,我的身體構造很特殊,在無法維持正常存活狀態下,就必須放棄其它功能用以供應主要生理部分。如果你想要從我這里知道更多,想要我保存更多的記憶不被廢棄,就應該通過其它方式進行治療,并且正常進食。我……需要一個健康、強大的寄主。”
這絕對不是威脅。黑色顆粒的意識非常誠懇,就像心理醫生耐心引導癡迷電腦游戲的問題兒童。和聲細語之中,蘇浩也聽明白了對方的倚仗————你需要我殘存的記憶,我也需要一個健康的寄主。這是一種交換,也可以理解為互惠互利。
蘇浩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點了點頭,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電子呼叫器,用力按下中間的紅色按鈕。
這是帝國科學院為皇帝精心制作的最新科技產品。信號能夠籠罩半徑三百米的范圍,皇帝如果遇到危險,衛兵將在第一時間進行解救。
全鋼制造的厚重車廂門緩緩打開,數十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衛從車廂兩邊迅速涌入。原本安靜得令人窒息的豪華車廂里,猛然刮起一陣激動憤怒的狂風。人們迅速在車廂里形成防御圈,皇家醫官以最快的速度被召喚過來,蘇浩被輕輕放在柔軟的床墊上,止血、擦洗身體、急救……一系列有條不紊的步驟過后,車廂里的氣氛再次恢復平靜,卻多了一股從所有警衛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殺
蘇浩當然不會名言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他無意掩蓋地面上大量的血和內臟碎片,只是宣稱自己遭到不明襲擊。但對方究竟是誰?如何進來的?為什么皇帝本人沒有在第一時間預警?一切一切都成為謎題。
他是皇帝。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蘇浩忽然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制造一起被襲擊的意外,也許可以收到某種意想不到的效果。雖然,這并不是他最為想要的結果。
鑲嵌有紅色巨龍標志的列車呼嘯著駛入帝都站臺。這里已經被禁衛軍控制,從車站到王宮,整條道路被徹底肅清。每個街道拐角和路口都有荷槍實彈的衛兵把守,身穿黑色軍服的士兵神情冷肅,他們背朝街道,手中步槍隨時保持擊發狀態,警惕搜索著圍觀人群中每一絲可疑的痕跡。
一輛涂有紅白十字圖案的急救車迅速駛出站臺,朝著王宮方向疾馳。這種車輛相當于地球文明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期的機械制品。外觀雖然沒有后世車輛慣為采用的流線型,卻保持著足夠的結實與穩定。與普通的民用急救車不同,這輛車子加裝了防彈鋼板,甚至載有武裝防御系統。這些設備全部安裝在車身內部,表面只留有幾處供射擊用的圓孔。僅從外觀根本無法分辨這種車輛的具體功能,除了設計者和駕駛人員,很少有人明白其中的究竟。
在急救車外圍,環繞跟隨著三十余輛各型戰車,以及多達一千五百名重裝騎兵。這只是非常時期專門用于保護皇帝安全的衛隊標準配置。如果加上正常外出時候的禮儀人員和車輛,整個隊伍至少還要增加兩倍的數量。
貝塔型進化人是目前已知的最強大存在。蘇浩也沒有衰弱到無法行動的地步。但作為皇帝,在民眾看來必須擁有絕對權威和威嚴。這種震懾并不是通過幾句口號就能達到的效果,拉邦卡世界剛剛從奴隸制度轉化過來還不到一個世紀,很多看法仍然保持著固有的習慣。想要以#11球文明國家元首簡裝出行的風格并不合適,民眾可不會認為皇帝是為了輕松和簡約,只會固執認為皇帝是個窮光蛋,無法供養更多的人員和馬車。
國防大臣童延峰、內政總理大臣孟奇、特種禁衛軍團長秦無衣被緊急召見。在神情惶恐的宮廷女官引導下,他們沿著華貴的走廊,直接進入了皇帝的辦公室。
蘇浩換上了一件寬敞舒適的黑色便袍,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成為皇帝后,他越來越喜歡黑紅雙色為基調的服裝。這在某種意義上代表火焰與權威,是帝王的標志。然而,在另外一個時空的地球未來世界,他更喜歡白色。
環境對人的改變莫過于此。蘇浩曾經是民主的最堅定擁護者。現在,他卻無法容忍其他人對自己權威的覬覦和褻瀆。
“情況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糟糕。”
看著剛剛走進房間,表情顯得驚訝的孟奇等人,蘇浩抬起手,指著旁邊的椅子,淡淡地笑了:“坐吧”
在最為信任的人面前,蘇浩向來不會保留任何秘密。
辦公室的構造非常獨特,在這里談話,哪怕分貝再高,音波也無法傳遞到外面。走廊與樓梯上布滿了衛兵。他們雖然都是拉邦卡世界的原住民,卻也是獲得承認,注射過蘇浩血液的“工蜂”,在忠誠度方面無可挑剔。
“情況就是這樣,中央山脈隱藏的秘密就是那座白色金字塔。這種形式的建筑,不,也許這已經不能算是建筑的范疇,而應該歸類為某種獨特的機械。它們連接著地球,連接著我們現在的世界,以及更多的通道出口。關于變異人,目前還無法判斷它們究竟屬于什么樣的物種。但據我猜測,拉邦卡世界的歷史應該與地球差不多,試驗場變更的次數甚至可能遠遠超過地球。”
蘇浩仔細研究過秦無衣從地球上帶來的那些資料。王啟年把它們整理得非常詳細,包括了科學院儲存的所有部分,以及從大西洋海底金字塔得到的全部內容。王國戰爭期間,每攻下一座王都,蘇浩下令首先納入控制和保護范圍的建筑,就是該國的王室圖書館。在那里,蘇浩找到了很多關于古老祭祀和文化傳統的典籍。
很多事情真相都會隨著時間推移不斷被湮滅。一些至關重要的細節部分,也往往被后人遺忘,變成了某種宗教儀式。以撒菲力國為例,王室祭祀里就有一種以男女活祭的方式。那是把選中作為祭品的男女當場殺死,取出兩個人的大腦,在特殊的瓷制容器中相互混合、攪拌,淋上新鮮的葡萄糖漿,當做貢品奉獻給神靈。
這種祭祀無疑很殘忍,極其野蠻。但蘇浩通過反復閱讀對比,并且吃掉了該國國王身體的一部分,從中尋找古老的記憶之后發現:這其實是遠古時代一種在特殊情況下的傳承交換。拉邦卡世界曾經有一種身體構造特殊的智慧生命,能夠通過吞食同類大腦的方法,保存已有的知識。由于這種方法很特殊,選取的對象也只能是部族下一任首領。故而很少有人知曉,而部族權力更替往往會引發一系列暴力殺戮。這不僅僅是于掉繼任者那么簡單,還必須同時殺死對其表示支持的更多人。久而久之,拉邦卡世界的后人徹底遺忘了儀式的真正效果,只是將其當做對祖先和神靈的尊重。挖取出來的大腦無人食用,在祭臺上擺放過后,最終只是扔到垃圾堆里,成為野狗和食腐蟲子的美餐。
蘇浩所指的試驗場變更,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遭遇戰亂和自然災害,很少有某個部族傳承會突然中斷。
“我可以確定,拉邦卡世界就是一個試驗場。中央山脈外圍的文明世界,應該是針對下一次世界變更提前準備的核心場景。土著和變異人是上一次變更遺留下來的產物。它們還沒有徹底絕種,亞特蘭蒂斯也不想把它們徹底弄死。具體原因究竟是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來自白色金字塔里的那個聲音一直在引導著變異人,土著記憶被抹除也有可能就是它在背后造成的效果。它制造了兩個相互對立的生物種群。我并不確定這種對立轉換的下一次會在什么時候來臨。但接下來的目標,肯定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