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四百六十節 司教

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并不是蘇浩突發奇想。fxSW

莫離扎卡要塞從初步建成完工到現在,他前后去過七次。此前任何一次都沒有感受到那個神秘聲音的召喚。

“長時間持續不斷出現的聲音,可以理解為某種帶有特殊意義的信號。”

童延峰的思維方式仍然遵循著地球人的固定模式。他眼眸深處帶有淡淡的疑惑,不太確定地說:“但我有些不明白,那個聲音為什么之前不發出召喚,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讓人察覺?難道,是因為莫離扎卡要塞方向對央山脈的大規模森林砍伐已經觸動了某個環節?還是白色金字塔里的留守者或是機械感到了威脅?說真的,我不喜歡那些神神秘秘的所謂“非正常生命體”。我們在地球上的時候就是這樣,到了拉邦卡還是如此,總有些正常思維無法理解的東西出現。它們總是不肯說明想要接觸的真正原因,我們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不是亞特蘭蒂斯人?”

“其實,是不是亞特蘭蒂斯人并不重要。”

秦無衣接過話頭:“不過,你剛才的那句話我很贊成。一定是我們的某個動作使它們感到威脅,或者觸發了某種產生感應的條件。否則,它們應該在我們抵達拉邦卡的第一時間就發出感召,而不是等到現在。”

蘇浩對童延峰和秦無衣的話不置可否。他把目光轉向坐在旁邊的孟奇。

這是拉邦卡世界第一個被改造的“工蜂”。孟奇在王國戰爭的功績巨大,如果不是他耗盡心力對反亂軍予以全面財力和物資援助,蘇浩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內,也就是戰爭初期建立數量龐大的奴隸軍團。作為絕對信賴的心腹,孟奇的確有資格坐在這里,其位置和重要性,絕不亞于當時留守地球的老宋等

感覺到來自蘇浩充滿垂詢的目光,孟奇連忙從椅上站起,半彎著腰,畢恭畢敬地說:“陛下,此類事情我無法給予您幫助。這不是我的長項。請原諒

蘇浩淡笑著點了點頭,只是笑容微微有些苦澀。

自己對拉邦卡世界的科技推動的確達到了極致。然而,僅不過七十年的時間,仍然顯得太短。直接從使用鐵器的奴隸社會跨越到工業革命時代,其包容的科技含量使很多拉邦卡人手足無措。他們當很多人拒絕接受新事物,火車的出現,曾經在拉邦卡平民之間引發了極其強烈的震蕩。就連自己最為忠心的手下孟奇,也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學習,進而接受越來越多的新生事物。

孟奇并不是推托,他的確無法從科學角度對神秘聲音的召喚進行解釋。也很難接受這種非自然的奇異現象。也許,再過幾十年,甚至整整一個世紀,這種情況才會真正得到改變。

孟奇沒有坐下,他抬起頭,極其認真,非常恭敬地對蘇浩說:“陛下,我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需要稟報。”

蘇浩有些意外:“哦?是什么?”

“我想要組建一個教派。”

孟奇的表情異常堅決:“我已經想好了名字,就叫做神圣教派。”

童延峰和秦無衣相互對視了一眼,雖然沉默,可是從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意外和震驚。

孟奇已經有十多歲了。蘇浩最初在央山脈遇到他的時候,孟奇還只是一個頗為年輕的商人。FqXsw.oM黑色顆粒對于新陳代謝有著明顯的調節與遏制效果。七十多年過去了,孟奇家族已經比從前變得更加龐大,他自己也成為無人質疑的族長。他看上去與三十左右的年輕人差不多,皮膚依然光滑,勞累與艱辛從未在他臉面上留下絲毫痕跡。孟奇屬于那種隨時都帶著微笑的樂天派,這大概也與他狡詐的商人特質有關系。但不管怎么樣,在蘇浩面前,他總是充滿了敬意。這種感覺并非是因為蘇浩的皇帝身份,或者那種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孟奇覺得,蘇浩身上存在著一種看不見的光輝。每當他專注于某件事情,或者集精力工作的時候,光輝的存在會變得越發明顯。

孟奇從隨身攜帶的公包里取出一本書。很厚,也很重。棕黑的封皮上顯露出清晰的地球漢字。它們無法像“工蜂”那樣,從黑色顆粒得到與時間抗衡的力量。尤其是扉頁上燙金的字已經出現了部分剝落,加之書籍本身被經常翻閱,顯得很舊,紙頁泛著淡淡的黃色。

那是一本《圣經》。隨同蘇浩前來的第一批突擊隊員當,有一名“工蜂”曾經是基督徒。盡管他的信仰隨著蘇浩的出現而產生了轉化,卻并未使他改變喜歡隨時攜帶教籍經典的習慣。他把這本《圣經》送給了孟奇,孟奇最初也只是當做新奇的物件,對其的故事產生了興趣。隨著時間流逝,王國戰爭結束,整個拉邦卡世界獲得統一,蘇浩加冕成為皇帝作為一系列變化的親歷者,孟奇對蘇浩的崇拜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開始把手上的權力逐漸下放,自己集精力編纂出一本新的《圣經》。當然,其關于至高神的角色,已經從耶和華變成了皇帝。

“您是至高無上的,是一切生命的主宰。這并非是把人當做神靈崇拜的游戲,而是真正在民眾當豎立信仰的最佳時機和最好辦法。在拉邦卡的歷史上,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擁有與陛下您相提并論的功績。您殺了很多人,卻救活了更多的人。您給予奴隸自由,制訂法律對人們的行為規則進行約束。然而,單單停留在紙面上,必須以軍隊和警察執行基礎的法律仍然不夠。您還必須在心靈和思維上給他們增添新的枷鎖。不這不是枷鎖而是您賜予所有人的福祉。我們需要信仰,需要從思維根源上擁有對一切事物的判斷與行為準則。死刑和永遠監禁只是對的懲罰,無法達到對靈魂清洗的效果。偉大的陛下,您開創了拉邦卡歷史上最偉大的時代。可是恕我直言,這個時代仍然顯得黑暗,因為人們根本不明白善良與邪惡之間的區分概念。他們在劇烈的變化面前無所適從。他們得到了自由,擁有越來越多的權利,這就不可避免催生了更多的,更多可怕的,邪惡的念頭。”

“我知道你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這正是我之所以想要創立神圣教派的原因之一。陛下您拯救了這個世界,但這還不夠。您擁有最鋒利的劍,最強大的軍隊,擁有摧毀一切并且重建一切的力量。重復這個過程無疑是巨大的物質浪費。如果在這基礎上建立信仰,就能得到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意義。人們的思維會收到約束,規則與之間能夠得到精神上的遏制。是的,法律永遠都有空可鉆,但個人信念卻會成為真正行動以前的衡量砝碼。因為,神會告訴我們如何取做神會指引我們走向未來神會在我們彷徨與困惑時候給予光明我們需要神,需要宗教,需要心靈與頭腦里那條肉眼看不見的束縛。而您,最偉大的陛下,就是所有人崇拜,必須跪服仰望的神。”

如果換個人來說這番話,童延峰與秦無衣肯定會嗤之以鼻,認為這不過是拍馬屁的另外一種方式。轟轟烈烈,高端大氣,內容實質卻與好聽的奉承話沒什么兩樣。然而,在孟奇身上卻絲毫看不到諂媚者甜得發膩的笑。他的表情莊重,目光充滿了狂熱與亢奮。仿佛坐在面前的蘇浩根本不是普通人類,而是《圣經》里全能全知的上帝。

蘇浩沒有對這番狂熱的宣言。他一直在沉思。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用清澈的目光注視著面色微微發紅的孟奇,認真地問:“你已經決定這樣做了?”

孟奇的堅持絲毫沒有改變:“這是陛下您刻劃在我體內的烙印。它已經成為我身體,乃至思維的一部分,永遠也無法抹掉。”

“那么,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蘇浩的語調很平淡,卻明顯帶有鼓勵的成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帝國的大司教。你可以任意調用所需的資源和力量。帝國所有職能部門都將配合你的行動。”

說著,蘇浩解下隨身佩戴的一枚紋章,遞到孟奇面前。

那是一塊用特殊合金打造的龍形紋章。采用了來自地球的基因防偽技術,由于成份和工藝及其復雜,在目前的拉邦卡世界,除了皇帝御用車間,任何人都無法仿制。

這意味著孟奇得到了蘇浩給予的最大權限。

半小時后,三名覲見者離開了皇帝辦公室。

走下通往王宮大門方向臺階的時候,童延峰忽然伸手拍了拍孟奇的肩膀,不太確定地問:“我說,你確定這個世界上真有神靈存在?”

“當然”

孟奇停下腳步,抬起頭,微瞇雙眼注視著遠處被云層遮擋的太陽:“神靈是無所不在的。只要有信仰,你就擁有走向未來的信心。皇帝就是我們選定的神,他身上有光,能夠在黑暗為迷失者指引方向。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毫無保留的相信它,服從它。”

秦無衣有些不以為然的插進話來:“老孟你的確有著充當神棍的潛質,我看好你。”

這句話明顯屬于調侃,卻沒有夾雜譏諷,純粹只是秦無衣的一句玩笑。畢竟,他離開地球的時候,生物戰爭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他看過了太多死亡的場景,見過無數凄慘悲切的畫面。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神靈,那一切都不應該發生。無神論者從來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夠改變一切,而信仰者只會凄苦無助呆在原地仰天祈禱。

孟奇笑了。

長達幾十年的接觸,使他和秦無衣無比熟悉。他不會對這種質疑予以斥責,更不會因為理念不同而與對方翻臉。教派和教義的廣泛傳播需要時間,就像蘇浩最初在地球上轉化第一個“工蜂”。“蜂群”的龐大是從一至二,然后呈倍數演變的結果。神圣教派如今只有一個名字,但這并不妨礙它以極其迅猛的勢頭在拉邦卡世界散布。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是沒有信仰的無神論者,同樣也會被身邊無數信仰者感染,從而對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威和力量感到敬畏。

“總有一天,你會感覺到,神靈是存在的。”

進入雨季的拉邦卡仿佛隨時都被黑暗籠罩。阻絕光線的最大障礙物,當然是飄浮在空的濃厚云層。盡管已經是午,一切卻顯得昏暗,仿佛臨近夜幕降臨前光明殘留的最后一刻。天空下著小雨,幾十米外的景物無法看清,遠處山坡上的森林完全變成黑色。它們在狂風推攮下不斷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仿佛一頭身體表面披滿了層層疊疊濃密黑毛的巨獸。

這里是瑪卡城外圍的平民區,周圍是大片農田,稻米的長勢很不錯,密集的山林成為低洼田地的最佳屏障。盡管狂風呼嘯,卻無法威脅到田里的莊稼。

破舊的木屋與新建的磚房形成鮮明對比。一條連串著所有建筑物的泥濘道路,彎彎曲曲連接著遠處通往城市核心的石頭馬路。在兩條道路連接的位置,粗硬石塊砌成的路面已經在歲月侵蝕下變得散裂,表面布滿無法看出本來痕跡的黑色。很多石塊表面被侵蝕得坑坑洼洼,還有很多已被磨得光滑。誰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被填埋在這里,又曾經發生過什么樣的故事?

在一幢位于道路北面的小木屋里,兩個身材于瘦,衣衫破爛的男人正坐在餐桌前,慢慢吃著各自的那份午餐。

房間并不大,在餐桌和椅之間的空處,只能勉強轉身。桌椅都是殘破的舊貨,甚至帶有被白蟻啃蝕過的大片蟲洞。尤其是椅,已經很難承載過于沉重的身軀。坐在上面的男人每扭動一次屁股,椅就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可憐“吱呀”聲。

餐盤里的食物并不多,只有烤熟的索克塊莖和幾片咸肉皮。盡管肉皮曾被曬于,然后在油鍋里炸熟,然后用水浸泡,最后才加鹽成菜,可它的味道的確不怎么樣。而且由于在湯里浸泡了太久,吃起來很是黏糊,感覺就像濃白色的鼻涕。

這種飯菜并不貴,兩個銅貝就能在任何一家小酒館里買到。當然,在普通農家自己做自己吃,成本肯定還要比酒館里便宜得多。

班森一邊咀嚼,一邊面色陰沉地看著自己盤里的索克塊莖。這東西明顯是烤得太過,表面沾滿了黑灰,吃到嘴里一股嗆鼻的煙火味。更可怕的是,由于塊莖表面的綠皮沒有剝于凈,苦澀的味道一直充斥在口腔里,令人很不舒服。

“別老是露出那種可怕的眼神,餓了就得吃飯,凡事多往好的方面想想。這不是難吃的塊莖和肉皮,而是最上等的牛排和熏雞,配料是珍惜無比的黑松露,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伯奈特坐在對面。他的年齡要比班森大了十多歲。盡管盤里的食物與班森沒什么兩樣,伯奈特卻吃得有滋有味,表情淡然,甚至有些享受。

“老再也不想過這種該死的日。決不”

班森的額頭兩邊青筋直冒,握著刀叉的雙手緊攥成拳。他面色漲紅,死死咬著牙,發出令人心悸的“格格”聲,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

即便是街邊的流浪漢,吃的食物恐怕也要比這好上很多。他們可以在最高級餐廳的外面候著,總有些酒飽飯足的客人給予他們好心施舍。這絕對不是虛假的空話,就在上周,班森親眼看到:一個身材肥壯的商人把一條蒜烤羊腿遞給一名乞丐。那可不是啃過一口又扔掉的剩食,而是商人直接從餐館老板那里買來的噴香烤肉。

那乞丐的確看上去很可憐,商人也是出于善心才這樣做。可越是這樣,班森的憤怒就越發變得難以遏制。

那一切本該是自己的。

我叫班森。我的爺爺原本是金卡王國的侯爵。暴亂的奴隸砍下了老侯爵的腦袋,班森父親僥幸逃了出來,隱姓埋名在這里躲藏著。幾年前,老頭去世了。臨死前,他死死抓住班森的手,拼盡最后的力氣告訴他: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貴族身份。永遠忘記自己的祖上曾經是貴族。

這是兩句截然相反的話。班森當時聽了也是一頭霧水。直到過了很久,他才逐漸明白父親最后叮囑的意義。

你是貴族,你必須想方設法重新奪回失去的一切。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你再也不可能得到從前的財富。老老實實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只有這樣,才能不暴露身份的秘密。徹底忘記去過的輝煌與顯赫吧活著,才是人生最大的意義。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