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蘭州基地市的占地面積很大,這當然有利于城市發展。然而,也注定了過于寬廣的防衛區域。
北方空軍指揮部緊急出動了六架預jǐng機,對新蘭州周邊地區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得益于來自空軍的信息,大量防衛部隊開始向南面城門方向展開增援。可是,包括袁志成在內,軍人們根本沒有想到,城內平民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惶恐與混亂。無論起因和想法究竟是什么,也不管有意或無疑,平民在城內制造的動蕩大大遲滯了物資運輸和部隊行進。
套用和平時期的觀點,這就跟無法拿到工資的民工上街堵路,被開發商惡意欺詐鋪面租金,導致破產或者生活無望的小商人聚集在鬧市區掛出哀求悲憐橫幅標語,吸引眾多圍觀者和視線的舉動一樣,都是對生活感到絕望,無法改變自己困境小人物的最后吶喊。
無論上街堵路還是在鬧市聚眾,都有很多人關注,也不可避免會造成交通擁堵,事故頻發,耗費大量社會資源等一系列后果。當然,面對記者采訪的鏡頭,混亂制造者的回答幾乎千篇一律:“我活不下去,拿不到錢,只能這樣。
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問題。可是受限于思維框架和邏輯理念,人們總會在潛意識里選擇最直接,最過激,最容易傷害他人,在他們自己看來也是最管用的辦法。
新蘭州基地是袁志成的老巢。他可以放棄新烏魯木齊,放棄新呼和哈特,乃至放棄整個北方現有防線,承受全戰區所有部隊傷亡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之類可怕的事情,也絕對不會放棄新蘭州。
他會不顧一切,不惜代價守住新蘭州。
雖然人類和變異生物已經打了整整兩年,可那些怪物總是在不停的進化,人類軍隊總是遇到各種各樣的新問題。無論制訂作戰方案還是調集軍隊都需要時間,盡管袁志成已經下令調集十幾個作戰師向新蘭州發動進攻,可部隊集結和行軍總有個過程。
民眾永遠不會理解,也不會明白這些。
他們只是看到城外堆積如山的尸體,看到變異生物朝著基地市發起瘋狂進攻。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想盡快離開這里。在混亂惶恐的人群當中,肯定也有一部分頭腦清醒的理智者。可是他們的呼喊和聲音在大多數人面前注定沒有絲毫效果。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自己也會變得狂躁慌亂,失去原有的冷靜和本心。
他們爬上樓頂,扔下各種雜物和建筑垃圾,用種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堵塞交通,對著街道上疾馳的軍車投擲石塊和燃燒瓶。還有些平民甚至成群結隊站在馬路zhongyāng,敞開雙手,結成rén墻,高舉著用鐵皮卷成的自制喇叭,大聲叫囂著:“既然不肯放我們走,那你們也別想過去。”
軍情緊急,軍人們自然不會客氣。不需要請示最高指揮官袁志成,帶隊軍隊已經下令射擊。在無法抗拒的死亡面前,人墻很快被驅散,沉重的軍車毫無憐憫碾過已死或者未死的中槍者,卻不得不在一道道臨時堆積的障礙物前停了下來。
逃散的人群又重新聚集起來,他們依托建筑,繼續朝著軍隊喊話,一遍遍重申自己的要求。在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人在繼續堆放障礙……經歷了病毒爆發和野外生存的那一時期,平民很清楚:如果不趁著現在提出要求,那就永遠也別想得到什么了。
袁志成和軍隊當然不會在脅迫面前低頭。對于擁有巨力的強化士兵來說,清除障礙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就這樣,增援部隊一路打打停停,沿途不斷放下士兵清除障礙……等到第一批增援抵達基地市南面的時候,局勢已經發生了改變。
厚重的鋼閘已是一片斑駁,大量強酸使金屬閘門的厚度被嚴重削弱。隨著豬人、牛人等巨型類人悍不畏死的撞擊,整道閘門已經明顯變形,開始朝內凹陷。尤其是鋼閘正上方的位置,出現了一道十多米長的裂口,表面緩緩滴淌著半凝固的酸腐溶液。它在一次次撞擊下慢慢擴大,再也無法合攏。
沿著巨型類人尸體構建的“肉梯”,越來越多的敏捷型變異生物沖上城墻,與守衛部隊展開肉搏。在這種情況下,至少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槍座和炮臺因為于擾而失去了作用。缺少了來自城墻頂部的火力輸出,變異生物對城門的破壞進度自然快了很多。加上城內民眾制造的混亂,使增援部隊無法加快速度,當他們一路以最野蠻狀態沖到目的地,城門已經被攻破,龐大的變異生物群如潮水般從城門涌入,瞬間淹沒了附近的所有空地。
原本出于可控范圍內的戰局頓時惡化。很多士兵還沒有從車廂里跳下,就被鋪天蓋地沖過來的變異生物爬滿全身。瘋狂涌入的生物狂潮吞沒了城門和圍墻,它們沿著墻壁表面和樓梯沖進建筑。無論平民還是軍隊,在這種迅猛強烈的毀滅力量面前,根本無法抵擋。數以千計的士兵被當場咬死、撕裂,數量更多的平民也遭到相同的命運。那種可怕的場景,就像亞馬遜熱帶雨林里的龐大軍蟻群,浩浩蕩蕩沖進土人聚集的村落,從不放過任何能夠當做食物的目標。
“快就地構建防線。”
“擋住它們一定要擋住它們”
“派出所有裝甲部隊,各jǐng戒塔火力指向調整為南三十至南七十五度,我們急需增援。”
“已經無法抵擋變異生物的進攻。快,所有人撤退————”
沖進城內的變異生物對民眾和軍人構成絕對優勢。狹窄的街道和活動空間限制了強化士兵力量發揮,軍人之間的配合不外乎槍炮射擊和肉搏,雖然力量占優,卻遠遠不及變異生物多種類靈活的攻擊搭配。盡管指揮官在通訊頻道里一再嚴令構筑防線,運作起來的困難卻遠遠超乎想象。增援部隊從各個方向源源不斷抵達,可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種添油式戰術只能徒增傷亡。
袁志成下令:十分鐘內,所有部隊退至第二道防線背后,也就是環繞軍事控制區修建的內部城墻。
這道命令相當于判決了基地市內所有平民的死刑。同時,也意味著那些無法在規定時間內進入軍事控制區的部隊,必須留在外面,充當內部城墻的掩護
袁志成一直注視著屏幕,眉毛和皺紋緊緊擰在一起。他眼睛里充滿各種復雜的成份,有憤怒、不甘、震驚、懊悔……
突如其來的戰斗,使袁志成感覺到說不出的煩躁和別扭。
變異生物居然會毫無征兆的離開廢棄城市,這簡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人類軍隊雖然擁有武器方面的優勢,擁有強化藥劑,可那些怪物卻用數量和局部攻擊配合,輕而易舉占據上風。
人類只有兩只手。
盡管強化人力量強悍,同時面對三頭變異生物,總會出現不可避免的疏漏
一名年輕的副官走到袁志成旁邊,彎下腰,神情恭敬地說:“閣下,剛剛接收到空中監控部隊發來的信息:突入基地市的變異生物已經多達二十五萬頭。南部城區目前全面陷落,混亂和sāo動正在朝著鄰近區域蔓延。各城區守衛部隊正在緊急構筑臨時防線,陸航大隊已經派出全部直升機。軍事控制區全面進入緊急狀態,第一批和第二批增援部隊已經到位。城防指揮中心連續四次發來請求,他們希望您批準在戰斗中使用激光發射器,以便大規模減少攻入城內的變異生物數量……”
“哼————”
袁志成從鼻孔里發出一道冰冷的重音。
能夠在他眼皮底下坐上城防司令位置的人,當然是袁志成的親信。
那是一個風評甚好,作戰勇猛,也兼具多方位思考能力的準將。可就是這么一個被自己看中,并且委以重任的家伙,居然在變異生物攻破外圍城墻后,徹底慌了手腳。他接二連三向自己發來求救電報,更提出使用激光發射器之類的要求……這簡直就是混賬笨蛋白癡
激光發射器那種東西破壞力巨大,守衛南部城門的部隊因為猝不及防,沒有來得及使用。如果在城內釋放高能激光,那就意味著整個城市都處于光線攻擊范圍。熾熱的光能會把所有建筑和墻壁從中段切開,無論民眾、軍隊還是變異生物,都會全部喪生。
這家伙居然會提出如此愚蠢的要求,真不知道他以前那些戰績究竟是怎么來的?他也不想想,沒有人,沒有城市,還怎么應對接下來的生物戰爭?
副官的表情變得有些為難。他再次湊近袁志成,語調變得更加謙恭,卻帶有顯而易見的焦慮:“閣下,生物狂潮的攻擊進度很快。照目前的速度持續下去,用不了多久,恐怕整個基地市平民區就會陷落。到時候,我們……”
袁志成轉過身,用威嚴森冷的目光注視著副官:“怎么,你是在指責我嗎
這句話的指向意味實在太過于明顯,副官頓時覺得背脊上不由得躥起一股寒意。他立刻閉上嘴,低著頭,后退兩步,老老實實站到一邊,連大氣也不敢
瞟了一眼退縮的副官,袁志成把身體轉回到原來的位置,用絲毫沒有變化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
他當然不會放棄新蘭州基地市,卻也不希望這座城市遭到太過嚴重的破壞。尤其是在城內使用激光發射器之類的做法,根本提都不要提。
不過是幾十萬頭變異生物而已。只要圍攻基地市的生物狂潮沒有達到百萬規模,自己還是有辦法應對的。
當然,就連袁志成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基地市的守衛和jǐng戒工作上,的確是疏忽了。畢竟誰也沒有想到變異生物會離開廢棄城市,誰也不知道它們毫無預兆就這樣沖了過來。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有很多辦法可以對它們進行遏制,也能夠依托城墻,加固城門,把這些該死的家伙統統擋在外面。
謹言慎語的副官顯然不知道袁志成腦子里的真實想法。他也很不明白,位高權重的司令官閣下,為什么一直盯著電腦屏幕?那上面只有幾張不斷變化的數據表格,不外乎是目前的戰斗人員傷亡,基地市被占據的區域等等。
袁志成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右下角。當電子計時器剛剛跳過“十二點零九分”這個刻度的時候,他立刻按下桌面上的通話器按鈕,以極具威嚴,不可違抗的氣勢下達命令。
“派出第三十一機動戰隊。以他們為攻擊矛頭,全軍轉入反攻。”
身為軍部副主席,袁志成掌握的秘密,肯定要比一個普通副官多得多。
他可以命令空軍北方戰區指揮部對所有監控信息進行修改,卻無權控制位于京一號基地的宇宙空間戰略部隊。
十二點零九分,是10u號軍用衛星從新蘭州上空飛過的固定時限。距離另外一顆對地觀測衛星進入相同區域,還有四小時二十七分。
按照病毒爆發前制訂的相關軍例,所有基地市都必須處于衛星監控狀態。袁志成利用掌握的權勢,花費了大量物資,這才買通了空間戰略部隊的幾名負責人。他提出的條件倒也不算過分,就是每天有幾個鐘頭,麾下各個基地市總有一段時間處于監控盲區而已。
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只要調整衛星運行速度和監控范圍就行。
袁志成不希望有一雙眼睛隨時在天上看著自己。
那樣會很不自在,也不便實施某些計劃和動作。
位于軍事管制區東面二十一號停機坪旁邊的空地下面,傳來一陣液壓機械獨特的聲音。平整的地面開始向下凹陷,很快分裂為四道互不相連的板塊,露出一個邊長兩百米左右的方形巨坑。
這是一個與地底連接的大型升降平臺。伴隨著由遠及近的機械摩擦和齒輪轉動,一座頂端呈橢圓形的升降梯很快從地下升起。當兩道呈十字封閉的鋼鐵閘門徐徐分開的時候,升降艙里透出燈光,走出一排全副武裝的軍人。
他們穿著棕褐色的迷彩戰斗服。除了色彩和標示上的區別,與正規軍制戰斗服沒什么兩樣。這些人神情冷漠,目光呆滯,動作和腳步略微有些僵硬,要么扛著大口徑單兵機炮,要么手持加裝了背桶式彈藥箱的重機槍,還有人干脆只握著長柄碳素戰刀或者戰斧。看上去,宛如一群剛剛從墳墓里挖出的武裝僵尸。
總共從地下升起五座機械平臺。陸續從升降艙里走出來的武裝人員多達六百余名。他們隊形松散,不像普通部隊那樣排列成行,而是拿著各自的武器,直接走向不遠處分隔平民區與軍事區的城門。
如果從空中俯瞰,會發現這些人其實并非沒有排列。他們每三人為一隊,根據各自不同的武器配置,構成一個個緊密結合的三角形。當無數個三角相互混雜,自然就覺得混亂。但每個小隊之間從不交錯,都占據著屬于自己的dúlì區域。只是在武器搭配方面,顯得有些怪異,大多是整個小隊都持有單兵機炮,或者肉搏類的碳素刀斧,而不是各據其一。
他們的軍銜是統一的,所有人都是上尉。
楊君豪和章文走在隊伍中間。
他們的相貌和以前區別不大,只是皮膚看起來有些粗糙,帶有一種極不正常,若有若無的暗藍。仿佛皮膚底部沒有分布著肌肉,而是一片顏色堪比深海的另類物質。在這種奇怪顏色的襯托下,血管也從皮膚表面凸顯出來。尤其是兩邊太陽穴和面頰,爬滿了密集如植物須根的道道細紋。
在這些身穿棕褐色戰斗服,模樣怪異的冷漠軍人背后,排列著多達數萬名武裝士兵。他們是軍事控制區的守備部隊,即將向圍墻外面的變異生物發起進攻。
城門開了。
看著遠在通道外面,整朝著這里撲過來,已經大致能夠看到模糊形狀的變異生物,楊君豪和章文冷漠的眼睛里,忽然跳閃出如同幽靈般的瞳孔。這變化及其迅速,僅只在一瞬間,就像電腦開機的時候,一片黑暗的屏幕zhongyāng,突然閃現某個光點。
這種怪異的情況發生在人類身上,已經不能用簡單的生理反應來解釋。
沒有“所有人沖鋒”之類的命令,也沒有“大家跟我一起上”的豪言壯語,所有身穿灰褐色戰斗服的軍人不約而同涌入通道,朝著城墻外面的平民區狂奔。
他們的速度快得驚人,身體如短跑選手般朝前傾斜著。高速奔跑使身體周圍的氣流激蕩,不住發出凄厲的尖嘯。僅僅只是幾秒鐘,六百余人的戰斗群已經沖進戰場,與蜂擁而來的變異生物產生最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