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三百一十節 劇變

“不不要————”

一道凄厲的嘶喊從不遠處的樓頂傳來,是那樣的刺耳,那樣的痛苦,以至于穿破了空氣阻礙,直接傳遞進很多正在奪路逃亡者的耳朵里。當他們沿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轉頭觀望,發現那是一個被變異生物追上樓頂天臺,無路可逃的男人。他帶著必死的決心,從十六樓頂縱身躍下,卻身后緊追不舍的蛙形類人猛然彈出舌頭,像青蛙對付飛蟲那樣,用綿軟粘黏的長舌把獵物從空中硬生生拖回來,慢慢品嘗這難得的美味兒。

每座警戒塔上都在瘋狂射擊,密集的彈雨和呼嘯而至的火箭彈不斷鉆進變異生物體內炸開,同時也吸引了這些怪物的注意力,成為新的攻擊目標。

一頭面目猙獰的蜘蛛類人從側面悄悄爬上塔頂,用細長的足肢把供彈手從塔樓里扔出去,再噴出一股帶有強烈腐蝕效果的蛛絲,把猝不及防的機槍手緊緊裹住。當蜘蛛類人用針狀口器扎入士兵身體,注入毒液的時候,被蛛絲緊縛的士兵只覺得體內血脈加速流動,渾身血液徹底沸騰。這種痛苦簡直難以忍受,士兵頓時雙眼翻白,不顧一切掙扎著,卻無法掙脫禁錮,只能把口唇擴張到極限,發出令人畏懼的慘嚎。

喊叫與掙扎對求生的意識沒有絲毫效果。蜘蛛類人釋放的毒素順著血管在士兵體內迅速蔓延,破壞血小板結構和緊密的細胞組織,使它們在短時間內溶化。皮膚、肌肉、骨骼……沒有絲毫遺漏,全部轉化為蜘蛛類人能夠用管狀口器吸取的肉汁。

幾十架武裝直升機在空中盤旋,不斷朝著變異生物密集的區域投射火力。有了合肥戰役的前車之鑒,直升機都保持著無法被變異生物攻擊到的盤旋高度。除了用機槍和火箭彈反擊,還有機載攝像頭拍攝下這一系列慘烈的畫面,以電波方式迅速傳遞。

袁志成坐在新蘭州基地市地下二十層的辦公室里,臉色鐵青,用發紅的雙眼注視著眼前的屏幕。

他看到了士兵在警戒塔上被蜘蛛類人活活吸食的那一幕。盡管傳遞回來的畫面沒有經過配音,可袁志成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痛苦?士兵至死都張著嘴,雖然面頰上有泛黃的膿水滲出,可恐懼和絕望依然牢牢凝固在臉上,永遠無法消退。

這一切變化,都是從昨天晚上開始的。

新蘭州基地市與廢棄城市蘭州之間的直線距離,大約為二十公里左右。除了正在建設的新貴陽,新蘭州是所有基地市當中,距離廢棄城市最近的。

距離近,意味著危險,也意味著豐厚的收益————從常用物資到必不可少的武器彈藥,新蘭州與廢棄城市之間保持著暢通供給,進入城市獵殺變異生物的部隊轉運也很方便。因此,從新蘭州基地市獲取銀骨和晶石的速度很快,數量也多。

活到袁志成這個年齡,謹慎和小心已經成為本能。除了正常的哨兵巡邏和電子監控,他還命令:轄區內所有廢棄城市上空必須二十四小時保持飛艇警戒狀態。這種做法,當然是源于北部戰區強大物資供應為基礎,也正因為這樣,當廢棄城市里的變異生物出現異常的時候,新蘭州基地市守軍得以提前十五分鐘做出應對。

沒有任何預兆,那些該死的怪物就這樣沖出廢棄城市,朝著新蘭州基地一路狂奔過來。它們的目標是如此明確,簡直比電腦畫出來的引導方向還準。沿途設立的二十二個大小據點和哨卡都被生物狂潮吞沒。距離廢棄城市最近的監視哨剛剛釋放出求救信號,就徹底斷絕了聯系。

幸好,飛艇一直在廢棄城市上空負責監視。它完整記錄了這次突發狀況的全過程。廢棄城市內部的變異生物不是專門針對新蘭州基地,而是大規模的逃散。就像潘帕斯草原上棲息的原駝群中出現了一頭紅狼,導致這些怪物們四散逃竄。它們漫無目的,紛紛以最快的速度逃離廢棄城市。其中,撲向新蘭州基地的這一股,數量大約為三十萬左右。加上后續和周圍被吸引過來的部分,粗略估計,約為五十五萬。

它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甚至毫不畏懼死亡。生物狂潮的先頭部隊直接沖進基地市外的雷區,引發一連串爆炸。更多悍不畏死的怪物踏著同伴尸體和血肉,像瘋了一樣沖擊著城墻。那場面無比壯觀,仿佛過年的時候到處盛放的煙火。唯一的區別,是空氣中除了硝煙,還有無比濃烈的血腥。

聚集在城外的難民首先遭到屠戮。

新蘭州城外的平民約有五十萬左右,在眾多基地市里,算得上是人口密集。袁志成對民眾聚集的問題從不過問,只是將他們當做新兵來源。需要的時候就派人出城挑選,平時則任其發展。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多達數十萬平民居然會在眼皮底下被生物狂潮淹沒,除了一部分體格強壯的人僥幸逃脫,剩余的老弱全部被殺。

現在,城外到處尸橫遍野。原先被隔開的難民區和雷場再也沒有分界。到處都是爆炸的痕跡,到處都是被啃爛的尸體,密密麻麻的變異生物在帳篷和垃圾間漫步,它們嘴里叼著人頭,爪子抱著大腿和胳膊。數量龐大的難民,為變異生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來源。饑餓的怪物們在短短一夜之間吃到飽撐。在空中部隊拍攝下來的畫面當中,一些外形特殊的變異生物正在邊排泄邊進食。還有一部分口味特殊的家伙,它們變得非常挑剔,專門用爪子劃開人類尸體,只吃心臟和肝臟,而把身體其它部分當做垃圾扔掉。

袁志成沒有蘇浩那種從未來世界而來的豐富經驗,自然不會明白,這種發生在滿月時期的混亂,名字叫做“月潮”。

發生在新蘭州的生物狂潮雖然沒有合肥戰役時期那么龐大,但變異生物擁有的力量和進化狀態,卻已經超過了那個時候。

作為北方戰區的核心城市,新蘭州無論建設規模還是防御能力,都遠非新南陽可比。以軍部綜合評定的數據為例,新蘭州的各種防御基礎設施超過新南陽十一倍,防御強度超過九倍左右。

除了城內已有的防衛部隊,袁志成緊急抽調了十五個師,從各個方向對新蘭州進行圍攻。就在昨天晚上剛剛收到飛艇部隊預警,生物狂潮尚未抵達新蘭州的時候,袁志成甚至覺得這是個機會,可以一舉殲滅多達數十萬變異生物。如果運氣不錯的話,說不定可能借機收復廢棄城市蘭州。

發生在城外的慘劇,即便是袁志成這種心狠手辣的人看來,也忍不住想要發抖。

數十萬死亡難民的尸體堆積成山,慘烈和殘酷程度與病毒爆發時期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可怕的是,變異生物沒有專注于已經殺死的獵物,它們很快把目光瞄準基地市。

與新南陽一樣,新蘭州的防御力量大多集中在內、外兩道城墻頂部。城內雖然警戒塔林立,卻大多集中在軍事控制區,位置也很分散。盡管外圍城墻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火力集中和人員配備等因素,建造成可供多面對地打擊的棱堡,可無論設計者還是建造者,都沒有想到變異生物的進化速度遠遠超過預期。

它們沒有如想象中那樣,沿著城墻四周分散開來,而是集中力量從南面方向的城門突破。

那一幕,袁志成至死也不會忘記。

數以千計身高四米以上的豬人、牛人和馬人沖在最前面,它們以皮糙肉厚的身體為盾牌,擋住從城墻上射下的子彈。這些怪物的皮膚角質層極厚,尤其是肩膀、膝蓋、骨節等位置有大片結締組織……7毫米機槍子彈對它們只能造成有限的傷害,即便被30毫米機炮命中,也不一定當場致命。它們嗥叫著撲向南部城門附近的墻壁,用身體和拳頭狠狠撞擊,雖然無法撼動城墻,卻以尸體為基礎,在城墻腳下漸漸堆高,形成一座座刻意為之的“肉山”。

守城士兵很快發現了問題。就在他們忙著調集火焰噴射器,呼叫空中支援,想要把堆積在城墻下面的巨型變異生物尸體燒光、炸開的時候,第二批攻擊波接踵而至。

那是一大批數量密集的狗人、貓人、血尸,以及各種面目猙獰,行動靈活,擁有強悍跳躍能力,奔跑速度極快的敏捷型變異生物。地面障礙對它們沒有絲毫效果,密集掃射的命中率也極低。這些異常靈活的怪物爬上已經死亡的豬人和牛人,三躥兩躥躍上城墻。為了解決這些家伙,守城部隊不得不分出人手,專門進行肉搏。就在武器射擊面不可避免出現漏洞的時候,最可怕,也是最致命的第三波攻擊開始了。

數以萬計的蚊形和蒼蠅形類人出現了。它們雖然擁有翅膀,卻只能在有限距離內作低空滑翔,無法像真正的昆蟲那樣飛行。盡管如此,每次數十米的滑翔距離足夠它們避開子彈,從容接近厚重的城門鋼閘,噴吐出一團團帶有強烈酸腐氣息的濃液。

已經進入了第三年。變異生物體內的病毒正在進行新的變化。與最初病毒爆發時期,以感染人體為目的的寄生效果不同,它們已經適應了新的寄主,轉而朝著自身強化方面不斷演變。最醒目的表現,就是寄主,也就是變異生物皮膚、骨骼、肌肉等方面的強化,以及進攻性武器的出現。

除了牙齒和爪子,某些昆蟲型類人的可彈射體外結構,來自于體內的酸液和毒液,也是武器之一。

前后三波攻擊銜接的非常及時,配合簡直天衣無縫。忙于應付沖上城墻變異生物的守軍無法以密集掃射形成彈幕,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團酸液腐蝕著城門鋼閘,發出強烈的白色蒸汽,在清晰入耳的“嘶嘶”聲中,厚重堅固的鋼閘漸漸變薄,進而出現一個個肉眼可見的小洞……這一過程雖然前后耗費了近四個鐘頭,也給了袁志成充足時間,從別的區域抽調兵力進行支援。

可無論是他本人還是身邊的參謀軍官團,都忘記了一件事————基地市不僅僅只是由軍人構成。在軍事管制區的外面,在第一道城墻的里面,還有多達數十萬繳納晶石和銀骨,認為能夠得到永遠安全的平民。

從生物狂潮圍攻基地開始,城內平民區的局勢就變得一片混亂。

按照基地市管理條例,嚴禁平民以任何借口靠近、攀登城墻。然而,這種出于安全和警戒方面的要求,無法擋住平民與城外的信息聯絡。尤其是城外難民遭遇變異生物狂潮沖擊,多達數十萬人爆發出絕望慘叫的時候,城內的平民幾乎每個人都面如土色,都在不自覺的發抖。

城外難民的遭遇,說不定就是自己即將面對的現實。雖然有墻,有數以萬計的士兵在城內守衛,但誰也不知道,這些看似無懈可擊的防御設施,是否真正能夠發揮效果?

軍方永遠不會對民眾公開信息,但平民卻有很多方法,從各種渠道知曉自己想要的內容。他們弄來磚石木頭等建筑材料,在基地市內的建筑頂層搭建起臨時瞭望臺。就這樣,目光得以越過城墻,看到城外尸橫遍野的可怕慘狀。

“為什么,為什么情況會突然變成這樣?”

“那些吃人的怪物為什么突然離開城市?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這會不會又是什么我們不知道的陰謀?”

“我們……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基地市平民區頓時變得混亂起來。各種毫無根據的猜測和消息滿天亂飛,陷入驚恐的平民像是炸了窩的螞蟻,亂哄哄的各自尋找出路。他們開始哄搶店鋪,闖入陌生人的房間,把所有值得拿走的東西洗劫一空。這種混亂與動蕩,就跟兩年前病毒爆發時沒什么兩樣。唯一的區別,是平民們比那個時候更加清醒、冷靜。他們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明白在困境和絕境中究竟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搶劫目標大多以食品和武器為重點,很多人利用現有材料,對自己的房間門窗進行加固。他們三兩個人為一群,十幾個為一伙,要么強攻富人聚集的“A”區,要么在“H”區選擇一處足夠寬敞的大樓,把所有搶劫到的物品堆積起來,然后用木板和水泥封堵入口,端著各種武器,滿面恐懼的成為自造“罐頭”里的內容物。

平民們都很清楚人類和怪物之間的區別。一旦離開基地市,自己在荒野上絕對無法逃過變異生物的獵殺。再也沒有什么地方比城內更安全。只要搶劫和混亂范圍不波及軍事控制區,只要外圍城墻防線能夠維持,自己就總有活路。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想。

有些平民覺得,在生物狂潮群聚圍攻的情況下,繼續留在城里根本就是送死。他們想要離開這片死地。通過樓頂瞭望臺的觀察,他們發現,變異生物絕大部分聚集在南面城門。另外三個方向,尤其是北面,幾乎看不到變異生物的影子。帶著自己的最新發現,以及強烈想要活下去的念頭,這些平民蜂擁聚集到基地市北門警戒區,沖著把守城門的士兵狂呼、吶喊、哀求、痛哭……目的只有一個————放我們出去現在就把我們放出去

這種要求當然會被守城部隊拒絕。當強烈的求生心理與冰冷現實之間產生碰撞,希望頓時變成絕望以后,人們的思維意識很快被憤怒和狂暴所支配。

“為什么不讓我們離開?”

“憑什么要關閉城門?”

“我要出去要出去”

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沖著守衛北部城門的士兵惡狠狠罵了一句。緊接著,數以千計的平民幾乎同時參與進來破口大罵。叫罵很快演變成實際動作,人們紛紛撿起石塊和各種雜物,朝著城門哨卡用力投擲。然而得到的回復只是機槍咆哮,以及一連串射向人群的子彈。

逃亡者就此潰散。他們并未因此而消減內心深處的仇恨。在這種痛苦恨怒的情緒支配下,要求無法得到滿足的平民開始故意擾亂城內秩序。他們在基地市內交通主于道上設置障礙;把停靠在路邊,無人看管的軍車推翻;或者于脆用自制燃燒彈砸向軍用哨卡和警戒塔……

換在平時,他們根本不敢這樣做。

現在,城外聚集著多達數十萬的變異生物。天知道這座城市究竟能不能守住?那些士兵們自顧無暇,哪里還有功夫來管我們?

憑什么只有軍人才能注射強化藥劑?

憑什么只有軍人才能享受食品配給?

既然我什么也得不到,你們也不肯放老子出去,那就索性都留下來,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