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蘇軾獲救

一千一百三十一章蘇軾獲救一千一百三十一章蘇軾獲救(1/2)

五月末,汴京的東城門街的北門。

蘇軾走出了困居一百多日的詔獄。

蘇軾目光散漫地望著四處,看見汴京依舊繁華如故,車水馬龍。

微風不驚地吹拂在自己的臉上,卻有幾分榮辱不驚的味道,蘇軾反而非常享受這等感覺。

似對他而言,人生本來就是一個體驗的過程。

“哥哥!”

“九三郎!”

看著來接自己的蘇轍,蘇軾將弟弟擁在懷中。

蘇軾笑道:“九三郎莫哭,這一番進出詔獄,真是恍如隔世一般。這世上不曾因某而有所改變,但某確實煥然一新了。”

蘇轍聞言垂淚道:“哥哥,蘇邁和嫂嫂都在家中等候,先回家安歇,其余話以后再說。”

“也好,也好。不過先尋個吃酒的地方,我嘴饞了。”

蘇轍笑著搖了搖頭,當即與蘇軾選了一處酒肆坐下。

蘇轍就點了一盞酒和幾樣平常小菜。

蘇軾卻笑道:“甚好,甚好。”

蘇軾吃了兩角酒,每樣菜都是仔細嘗過,吃得是津津有味。

他面上有了些紅潤后即有了詩興,當即問店伴要來執筆,提筆寫下道:“出門便旋風吹面,走馬聯翩鵲啅人。”

蘇軾覺得此詩作得甚佳,雖進了一次大牢,但功夫卻未拉下。他十分高興又對著酒具道了一句道:“卻對酒杯渾似夢,試嘗詩筆已如神。此災何必深追咎,竊祿從來豈有因。”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名聲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斗少年雞。”

蘇軾吟詩之后,卻見蘇轍怔怔地不說話。

“怎么了?”

蘇轍苦笑道:“哥哥,你還改不了亂說話的毛病,否則憑你方才那首詩,御史便不放過你了。”

蘇軾一愣不明所以。蘇轍則道:“少年雞指的是賈昌老年時告訴他人,自己年少時因喜歡斗雞而被唐天子所寵愛,而成了弄臣。”

“還有竊祿這一句出處,乃有人書贈曹操的,你不是暗諷天子是奸雄曹……操嗎?”

蘇軾聽了驚愕半天,旋即投筆道:“我真是無可救藥。”

蘇軾搖了搖頭。

還有一句他沒有道出,子由你比我更適合做官,若能一直跟著章丞相前途無量。

吃酒后,蘇轍拿出交子會鈔,蘇軾見了訝然道:“怎比以往貴了一倍?”

蘇轍嘆道:“兄長有所不知,梁乙埋出八十萬大軍圍攻蘭州城。百姓們說蘭州一破,整個熙河路都要丟,那時候鹽鈔交子必然不值一文。故在市面上鹽鈔和交子價格大跌。”

“以往得以緩解的錢荒,如今又來了。東西都比以往漲得厲害。”

蘇軾聞言道:“交子鹽鈔貶得如此厲害,那還不是民怨沸騰了。”

“我早說過這以紙錢換金銅,說到底不過是騰挪之法。說是利于百姓了,其實不過是將以后的錢拿到今日花。”

蘇轍急道:“哥哥,你別再說了。難不成章丞相也要得罪嗎?若沒有他和子厚在陛

蘇軾道:“我知道,我就事論事慣了。其實章丞相有管仲之才……那朝廷如何應對?”

蘇轍道:“我近來忙著哥哥你的事,丞相府少去了。不過可想而知,章丞相如今日子也不好過。”

“最近坊間都在質問呂公著為何遲遲不能與西夏議和?以至于西夏再度興兵。”

“其實是西夏打來,并非我去打他。”

三日后,蘇軾蘇轍登門拜訪章越。

兄弟二人與章越談笑風生。

蘇軾笑著道:“其實那日審問完后,有一日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正好看見一人走進牢房。他躺在我身旁便睡。我心道這是天牢,此人怎與我一間?”

“不過我也沒多問,繼續安心睡下。哪知快要天亮時,對方推醒我道,恭喜恭喜。我不知他是何意詢問再三。他方道,安心睡,別發愁。”

“如今我想來知道陛下并無殺我之意,故而派了一人到天牢里試探我。那日晚上,他見我睡得酣暢,覺得我這人問心無愧。次日奏報官家,故而我才被放歸了。”

聽了蘇軾之言,章越和蘇轍都是大笑。

章越笑道:“這不是子瞻編得瞎話吧!”

蘇軾笑而不語。

章越笑道:“子瞻,真不知說你什么好。”

蘇軾聞言正色道:“此番蘇某犯了大錯,朝廷怎么處置都是應當,不過我聽說子由為了給我開脫,愿納一切官職為我贖罪。”

一千一百三十一章蘇軾獲救一千一百三十一章蘇軾獲救(2/2)

章越聞言看了蘇轍一眼。

蘇軾道:“蘇某如今心如死灰,也不是為官之人,倒是子由因我牽連,心底難受。還請丞相念著子由有些才干,讓他繼續為國家做事。”

章越點點頭道:“子由的事我會考慮。”

“大恩不言謝,丞相此番相救,蘇某一并銘記在心。”

章越笑道:“無妨,你我之間不說這些話。”

“其實此番救你還有江寧的王舒公,是他致信于陛下與我,要為國留才。”

蘇軾聞言一愣,然后默然不言。

從當年制舉,王安石拒絕起草蘇轍的制書起,三蘇與王安石之間起了梁子,蘇洵寫了一篇辨奸論內涵王安石,一直到后來的熙寧變法兩邊斗來斗去。

蘇軾想到這里問了一句:“丞相,敢問一句,黨爭可以消弭嗎?”

章越一愣,他沒料到蘇軾問了這么一句,他不是問他與王安石是否應該化解恩怨,而是問到天下間的分歧怎么辦?

章越面對蘇軾這問題,自己如何回答?

章越嘆道:“子瞻,你今日來了,我與你好好訴訴苦。梁乙埋第一次攻蘭州時,自己被質夫,子厚等新黨質疑,認為自己沒有拿出具體之舉,而是在那無所事事。”

“今梁乙埋第二次攻蘭州時,汴京城中物價飛漲,方才我才見過汴京各行當的行頭,他們問我鹽鈔和交子還要跌到什么時候,朝廷還有無舉措?”

“我聽說洛陽那邊文公還給我留了些顏面,其余就沒那么客氣了。”

章越向蘇軾訴苦,梁乙埋第一次攻蘭州時,新黨噴,他第二次攻蘭州時,舊黨噴。

不過這一次汴京反對聲,沒有上次打湟州時那么大。

想里上一次在城樓上被章越打臉,朝中不少人說話也是謹慎了許多,不過還有不少沒有記住教訓的。

但是在洛陽就不一樣了,蘇軾往來的司馬光,范鎮,孫覺,李常,劉攽等二十二名與蘇軾有書信往來的官員,這一次因烏臺詩案都被罰銅二十斤。

他們都憋著一肚子氣呢,言辭也就不客氣了。特別是舊黨的士大夫,認為治統固然在汴京,而天下之道統在洛陽。

他們有權力言事,匡正天子。

富弼辦了個耆英會,有十三名閑散大臣參與。

他們批評新法,反對對西夏用兵。特別是這一次,富弼對章越在蘭州用兵很不理解道了一句。

天地至仁,章公何故不輔圣天子,放著好好的國家不去治理,非要在西北與黨項羌為難呢?

章越聽了連以往交好的大佬富弼都批評自己時,心底的難受真是難以言喻。富弼說話還是客氣了,其他文人就更不客氣了,大意是說‘打不贏,就是送’。

‘浪費人力物力,將朝廷的錢糧丟在水里’。

‘與其對夏用兵,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平抑物價,以萬民為本’。

章越對著蘇軾蘇轍是好一番吐槽。其實蘇軾也是反對對黨項用兵的,當全取熙河路時,他曾寫過‘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好像很是贊成對黨項用兵。

但知兩路伐夏失敗后,蘇軾又覺得黨項確實厲害不可輕取。甚至連章惇取梅山,他也頗有微詞。

蘇軾總是這般,說著說著不知道自己說什么,把兩邊都給得罪了。

今日章越若以宰相身份高高在上與他說如何如何?蘇軾反不容易接受。而今章越以朋友吐槽訴苦的低姿態和蘇軾這么說,卻激發了對方心底愧疚的地方。

蘇軾道:“軾想當年年少輕狂,指點江山,而今為官后方知世事不易。今日又聽丞相如此言來,更覺得身為宰相不易。”

章越笑道:“天下之間,也只有你與子由我可以訴苦了。”

蘇軾想了想對章越道:“其實蘇某問章公黨爭是否可以消弭時,心底已有一個答案。”

章越道:“愿洗耳恭聽。”

蘇軾道:“軾想到一個佛門一公案,有個僧人與和尚聊天。和尚問,修禪之人有一路接引初心之法你知道是什么?”

“僧人說請你教我。”

“和尚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僧人道是頭上更安頭。”

聽了蘇軾這充滿禪意之言,章越與蘇轍都是領悟了其中意思,欣然地點頭。

章越心道,蘇軾不愧是蘇軾,見識果真奇高。

說完后蘇軾,蘇轍都起身告辭,章越將二人送至門外然后對蘇軾道:“若是此番蘭州獲勝,我會向陛下替你求情。”

蘇軾道:“丞相萬萬不用如此,軾之病無藥可醫,只恨看事太明白,又管不住嘴。此去貶遠些也好,靜靜心,參參禪,耕耕田便是,此中大有滋味。”

“丞相若哪天出巡看到一個頭戴斗笠,手扶犁耙,挽著褲腿,立在山邊農田的農人,那說不定就是我了。”

章越和蘇轍聞言都是大笑。

無論在什么悲觀的時候,蘇軾都能如此樂觀。

蘇軾悠然道:“以后若是閑了累了,我便將牛停了,一面喝酒,一面擊打著牛角作詩。想想真是痛快。”

蘇軾說完看向了遠方,灑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