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楊陸順還在宿醉的頭痛中呻吟,周為就敲開了房門,說是接楊陸順葉祝同前往陽光酒店,還一臉羨慕地說:“我的老同學,你的面子真夠大,今天我才進辦公室就接到袁總在北京發來的指示,叫我務必留住你,她處理完業務,最遲三天趕回春江!”
說心里話周為心里嫉妒遠勝羨慕,不就一鄉巴佬么,值得手眼通天的袁總這么在意?他非常清楚袁總是實力,只要袁總稍微動用點關系,楊陸順這小小的縣委辦副主任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實在不想讓楊陸順就輕易獲得如此良機,他為了請袁總出面幫他進副處,不知道賠了多少笑臉好話,怎么也想不明白袁總就會那么在乎楊陸順,巴巴地從北京打電話,而且語氣不容置疑。
楊陸順卻是一楞,一夜的噩夢使得他心有余悸,本能地回拒道:“呀,袁總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也想一睹袁總風采,可惜不湊巧,剛給縣里匯報工作的時候,縣里有緊急任務安排我,最遲我明天就得趕回去,真是辜負了袁總美意啊。”是的,昨天楊陸順從林亞萍等女同學臉上看到那種揶揄輕蔑的神情就沒打算見袁奇志了,他真不能接受曾經癡戀著的女人在品行上有污點,再見面只能在血淋淋的創傷上撒把鹽,這也是他斷然拒絕的根本所在。
周為心里偷偷一樂,臉上卻表現得大為失望:“那怎么行,我在電話里跟袁總打了包票的,她從北京飛回來沒見帶你,還不把我罵死呀。不過我能理解你的難處,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我是深有體會的。”
楊陸順說:“是啊,我一個小小的副主任,不是自由身呀,要不是昨天答應了你,我怕得接了電話就趕回南平了。”為了顯得焦急又道:“周處,你也是文化廳有頭臉的人物,幫老同學調臺車好不?擠長途客車還真不是滋味。”
周為唉了聲說:“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好再說什么,要車沒問題,我來就是調的省歌舞團的小車,下午就送你回南平吧。”抬眼看了看旁邊欲言又止的葉祝同,熱情地說:“老葉,你就不急著回南平了吧?”葉祝同本疑惑楊陸順異常反映,按說省城這幫同學都挺熱情,不知道六子為什么顯得心不在焉,早說好多留幾天,一會又急著回去,他可不想小菁的事情還沒眉目就離開,不趁熱打鐵,要再找周處怕不容易,趕緊笑道:“我在文物局的進修還沒完呢,想走也走不成啊。”周為笑呵呵地說:“那正好,我跟老葉還蠻投緣呢,走走,我們先去陽光酒店,一會林萍他們也要到了,我這主人家還沒到,豈不失禮?”
楊陸順拋開煩惱,強打精神跟著周為出了門,外面停著輛皇冠轎車,那司機見周為下來,很是殷勤地拉開車門,上車周為就說:“小林,給你個光榮的任務,下午把我的老同學楊主任送南平,我會給你的張團長請假的。”小林司機語氣恭敬地說:“周處的指示,我一定執行,保證圓滿完成任務,能為楊主任服務,也是我的榮幸啊!”
楊陸順客氣道:“林師傅,真麻煩你了。”小林司機說:“楊主任千萬莫跟我客氣,能為周處效勞,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麻煩呢?”周為很是開心,伸手拍了拍小林的肩膀說:“你小子當然高興了,楊主任是南平縣委辦的主任,你送他回家,還會虧了你?別的不說,好煙肯定要打發你一條,而且你在團里還能領到長途出車補貼、下鄉補貼、誤餐費,好處都讓你小子得去咯!”小林嘻嘻笑道:“我就樂意跟周處出車,誰不知道周處是文化廳的財神爺呀。”楊陸順在一邊插不上嘴,心說周為真還面子蠻大呢。
到了陽光大酒店,周為輕車熟路地領著楊陸順葉祝同去了二樓餐廳,一進餐廳,正在忙碌的服務員小姐紛紛嬌笑著跟周為打招呼,周哥長周哥短地叫得親熱異常,而一個正指揮服務員們拾掇餐廳的漂亮小姐趕緊小跑過來:“周處,您定的包廂已經準備好了,原本是有人提前預定了的,我們劉經理聽說周處要宴請朋友,趕忙做了調整,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布置的。”周為點點頭說:“你們劉經理辦事就是讓人放心,你告訴他,呆會我敬他一杯酒。”那漂亮小姐麻利地替他們三人斟上茶水,嫣然而去。
這包廂大而豪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清香,不知隱藏在何處的音響播放著優雅的薩克斯曲,要不是大圓桌子上擺放著碗碟牙筷,葉祝同仿佛置身于富貴人家的客廳,絲毫聞不到一點油膩味道,不禁對結識這么個有權有勢的省城處長而慶幸,更強烈地把小菁的工作大事壓注在只有兩面之緣的周為身上:“哎呀,周處,我真有點劉姥姥進了大觀圓的感覺,不愧是省城領導,權大財粗啊!莫非這陽光大酒店也是我們文化廳的下屬單位?”
周為要的就是這種反應,笑著說:“文化廳一窮酸單位哪里有如此手筆喲,這陽光大酒店是省軍區的產業,也是春江數一數二的大酒店,是文化廳定點招待貴客的地方,不是招待我這老同學,我輕易不帶朋友來的,費用實在太大,我在處里雖有點經費支配權,也不敢多來。”
楊葉兩人都清楚他在話不盡言實,只憑跟外面服務員熟絡的程度,就曉得他是這里的常客,來一次兩回的,誰會記得你呢?葉祝同只想著周為在文化系統很有點門路,而楊陸順則覺得周為手段不簡單,要說在省城區區一個副處長算不得什么,說文化廳窮酸也不過分,偏生周為這副處長竟混得有模有樣的,無非就是抓了財權,從小林司機的恭敬到昨天許經理的卑躬,顯然都是錢權在作怪,瞥眼見葉祝同熱情過分的臉,就明白葉大哥肚子里的小算盤,但想到昨晚舞廳那幕,頓時有點不安,忙笑著說:“老同學,我突然想起件事情,還得請大處長幫忙喲。”
周為不知道楊陸順何事,沒大包大攬,萬一不可為,而勉強為之,不符合他的性格,搖手謙遜道:“老同學,別處長處長的取笑我,有什么你只管說,能幫忙的我盡力而為!”
楊陸順說:“就是我這葉大哥的心肝寶貝葉小菁的事了,你也見過小菁,那妹子漂亮靈性,真要畢業后回了南平,未免委屈了人才,那妹子我算是看著長大的,叫我叔叔好多年,也就是你的侄女嘛,小菁能不能留在省城,就看你出不出力咯!”他也懷了點私心,真要小菁回了南平,免不了要為小妮子的工作跑上跑下,如今有個現成的門路,拉得上就最好了。葉祝同心里大喜,有六子過問,這事就成了一半。
果然周為哈哈笑道:“你這當叔叔的終于還記得葉小菁的事呀,我還以為你只奔前程忘記了呢,不瞞你老同學,我得知小菁在省藝術學院,就想幫她一把了,何況老葉也有想法讓小菁留在省城發展,你不說,這忙我也是幫定了的!”
三人聊得開心,一會兒林亞萍等老同學陸續到齊,聽說楊陸順下午要走,都紛紛出言挽留,可惜楊陸順去意已決。這頓飯因有了葉祝聽和小林司機兩個外人,就沒了昨天的熱鬧氣氛,都是有點職務的人,不免都矜持穩重起來,不談同窗舊事了,女人們就談服裝化妝品,男人們更是海闊天空,天文地理時事政治。下午都要上班,也就沒嚷嚷喝酒,只是楊陸順為了賠罪多喝了三五杯。飯后又清談了會,眼見上班到點,這才依依告別。周為則再三叮囑小林司機路上注意安全等等事項,又主動拿了條紅塔山給小林司機,面子上的事幾乎滴水不漏,充分體現了省城領導的風范。葉祝同雖不明白六子為何急忙回南平,但老練的他這是把疑問埋在心里,六子總有他自己的想法。
在回南平的路上,楊陸順按捺不住委婉地打聽了周為的情況,小林司機一臉欽佩敬慕:“說起周處,在文化系統個個挑大拇指,雖然職務并不高,難得周處肯為朋友幫忙,只要答應了,他寧愿自己貼錢貼物去幫朋友。而且周處交游很廣,到處是朋友,省委政府市委政府都有朋友,我拿我來說吧,本是部隊退伍兵,只開了一年解放牌,原本想進春江市公交公司開個公共汽車也就足愿了,誰知道好難走關系,幸虧我那在市文聯的表姐跟周處是朋友,早兩年周處還是科長,無意說起我找工作難,周處當時就答應想辦法,安排我在市文化局開宣傳車,我也蠻滿足了,沒想周處心里有我小林,這不半年前省歌舞團前任團長出了車禍,周處就推薦了我做張團長司機,說部隊鍛煉出來的司機守紀律素質高,說實在的我也算小心謹慎技術合格的司機,從不開快車,又滴酒不沾,張團長試用一段時間后,就把我調進了歌舞團,而且還轉了干,提了兩級工資,我清楚這都是周處的關系,我這輩子都感激他呢。還有很多,我們文化系統的人受過周處好的,真是太多了。”
楊陸順說:“周處跟你們張團長是不是關系蠻好?”小林面帶神秘地說:“當然好,親兄弟一樣呢,我聽說張團長原本只是歌舞團黨委副書記,連業務副團長都不是,好象是周處幫張團長走了省委的路子,這才脫穎而出的。”楊陸順略一思索也就想了個大概,基本上周為找袁總走了省委某個首長的路子提了副處,而他也乘機搭上了關系,幫姓張的當上了團長,難怪敢為葉小菁的事兒打包票,那要調張團長的小車更是小意思了。雖然并不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也佩服周為的鉆營功夫,也就難怪他混得活魚活水的了。
皇冠車就是快,下午兩點多出發,不緊不忙天沒擦黑就到了南平,小林在楊陸順家吃了晚飯,略事休息,連夜趕回春江去了。
楊陸順卻沒有半絲疲倦,跟旺旺玩耍了會,一頭鉆進了書房,把門鎖得死死的,從書柜下旮旯腳翻出那個破舊的匣子,開始賞玩起那四件青花瓷器,饒是他再怎么按捺情緒,仍舊禁不住激動萬分,被喻為國寶的皇家御用器物居然就捧在他手里,固然他并不真正懂得如何欣賞古玩瓷器,可他就是舍不得把眼光偏離那晶瑩璀璨的文物,不時還發出嘿嘿之聲,儼然是喜到了極至。對于這四件瓷器,他決心個人珍藏起來,甚至就連沙沙也要保密。
他自忖能保守秘密,但不相信沙沙會守口如瓶,女人家喜歡炫耀,而且還怕沙沙在經濟困窘的時候生出變賣之心,這與他的信條不符合,他楊陸順還不至于墮落到販賣祖宗遺產的地步。如何收藏這四件寶貝,他也早有打算,就放在這破舊匣子里最安全,這么多年來能保存完整,不就是破舊匣子不起眼的緣故么,只要防著旺旺到書房玩耍不弄碎就成,他看了看書柜,又從書桌里清理出一大疊文件卷宗碼在書柜下面,恰好可以把匣子遮得嚴嚴實實,猛然想到自己突法奇想收集瓷器花瓶卻是受了袁奇志的影響,不禁有暗暗沮喪,都三十歲的人了,怎么老是沉溺在一段畸形的愛欲中不能自拔呢?僅僅春風一度就能抵消與沙沙多年的夫妻感情么?何況現在人家是省城有頭有臉的商界強人,不要再自做多情,還是努力把握身邊的幸福,做個好男人好父親好兒子。
來到客廳,沙沙邊看電視邊把小燈籠一樣的南桔剝開,吃得津津有味,還直招呼六子也一起來吃。楊陸順打小怕酸,可嘗了瓣后感覺比以前吃的無核蜜桔要甜上許多,甚至根本感覺不到酸味,這才放心大膽地吃起來,說:“嗯,這桔子不錯,連我這最怕酸的都能吃,沙沙買東西越來越里手了啊。”沙沙笑著說:“南平還沒得這種南桔買,是小秦跟袁科到地區出差,順便給我拉的一簍。”楊陸順一楞,嘀咕道:“小秦跟老袁出差?他們有什么事能一起出差啊,奇怪得很吶。
”沙沙說:“你個當主任的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明天你去上班問問不就清楚了。”楊陸順伸了個懶腰說:“我還得休息兩天,請的假沒到期,我不急著上班。現在縣委辦沒什么緊要事情,我分管兩個科的日常工作早都是按計劃進行,有沒有我這主任不打緊。”
沙沙說:“我還沒見過你這樣不抓權的人,別人是恨不得所有權力一把抓,你倒把權力下放,我可告訴你,科室出了問題板子也要打你的屁股。如今的人思想不行了,你不眼盯著腳踩著,背后被人捅了還不知道呢。”
楊陸順說:“捅我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我不去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就偷著樂了。這兩天我哪也不去,就在家休息兩天,明天你上班給小秦打個電話,叫他上家吃中午飯,我得找他了解這段時間綜合科的情況。唉,到底是縣里,通訊不發達,什么時候能普及程控電話,南平才算達到偉人的基本要求。”
沙沙詫異地問:“偉人?哪個偉人還操心這些小事情。”楊陸順笑著環住沙沙的肩膀說:“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社會主義要達到‘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水平。我們家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可還有很多人住房緊張,更談不上安裝電話了。”沙沙哦了聲,也笑了起來:“你不是掛了個縣委辦副主任,誰給你安電話呀,初裝費要三千八,你個小老百姓裝得起么,一月電話費一百多,小老百姓打得起么?”楊陸順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