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老同學們守時而來,楊陸順就在招待所門前接待,葉祝同則把客人引進包廂,葉小菁權當服務員,倒茶敬煙很有模樣,小嘴兒也特甜,叔叔阿姨叫得甜蜜。人到齊就坐,葉祝同父女倆就要另處吃飯,老同學們自然過意不去請他們倆父女一起吃,葉祝同笑著說:“各位就不要留我們,你們老同學聚會,說的都是校園往事,我夾在中間也聽不出個頭緒,反倒覺得無趣,還不如我和小女一起享受天倫,你們也不會嫌我礙事,我呢,還真想好好陪著女兒吃吃飯!”他這番說辭恰到好處,巧妙地開了個玩笑。眾人自然不會去破壞人家父女天倫,當然也不愿意有個外人影響同學聚會的氣氛。
葉祝同一走,楊陸順就成了眾矢之的,大家紛紛“譴責”他不受“抬舉”,數次同學聚會都借口不來,外號“小麻雀”現在儼然是“老麻雀”的林亞萍不愧麻雀外號,唧唧喳喳使得楊陸順無還口之力,乖乖接受處罰,在還沒上菜的情況下連喝三杯五糧液請罪,并做深刻檢討!見楊陸順連飲三杯面不改色,大家都贊道:“不愧是基層干部,主要特色就是喝白酒如同涼開水!”
菜肴一會上齊,大家眼毒呀,立即就判斷這頓飯檔次高,兩斤的大龍蝦、辣味穿山甲、紅燒娃娃魚,都是新鮮時髦的菜肴。不禁笑道:“楊主任,你倒蠻會趕流行的呀,這吃穿山甲娃娃魚春江才興起,你就敏銳地掌握了,是不是經常代表南平縣委這樣大吃大喝呀?!”
楊陸順赧然:“不是我趕時髦,是這餐廳的經理趕時髦,菜譜是餐廳安排的,我只負責陪老同學吃好喝好,說良心話,我、我也的第一次吃野味!”大家轟然而笑,都說楊陸順還如同大學時期般實誠。
在省文化廳計財處任副處長的周為說:“這招待所我來吃過幾次,也只有這三個菜拿得出手,都成門面招牌了,不過還有個最拿手的沒亮出來。”說著扭頭沖門口站著的服務員喊:“妹子,叫你們許經理來,說是周哥有請。”林亞萍笑呵呵地說:“喲,我感情忘了,這文物局也是文化廳的下屬單位,咱們周處的地盤呢,干脆就不為難基層同志,你周老板為東算了。”楊陸順慌忙搖手道:“那怎么成,說好我請老同學聚聚,錢不重要,能讓省城的領導們吃滿意,吾心足矣。”
周為輕笑道:“林妹妹叫我做東,我還能不答應?不過咱們楊同學幾年也不參加同學聚會,這次不能讓他省,我們得敞開肚皮狠吃他一頓!象楊陸順這樣不服從袁總經理調配的人,該是好好懲罰懲罰!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周為這話很得眾人同感,每逢袁奇志熱心組織同學聚會,老是請不動楊陸順的大駕,越是年紀大越會在意少年輕狂時期的朋友,大家一起聊到楊陸順,會不約而同在腦海里浮現一張靦腆單純的笑臉,經歷多了社會的爾虞我詐,還只有同學友情似乎最真誠,也就無一例外地益發珍重,加之能經常聚會的都是事業稍有成就、日子過得舒心暢意之輩,社會地位都是差不相離,也就少了幾分嫉妒,多了幾分團結,何況大家各處不同單位,相互之間還能幫持幫持,這也就是常常能聚集起來的最大緣故。
在眾人眼里楊陸順是下面縣城的干部,還屬于弱勢,甚至都還惋惜楊陸順要能留在省城也許前程更為廣闊,在縣里撐死也就個處級干部,哪里比得了省城的大衙門,隨隨便便就副處正處了。有了周為善意地“挑撥”,大家又開始把矛頭對準楊陸順,無奈之下楊陸順又被罰酒賠罪。
等大家鬧哄完了,周為才說:“我確實跟餐廳經理關系不錯,我說說總要給點面子多打點折。難得楊陸順跟我們重聚,我建議,咱們輪流宴請他,從我開始,明天中午陽光酒店,怎么樣?”大家轟然道好,爭著要請楊陸順吃飯玩耍。
楊陸順自然是感激得很,沒想到多年不聚的老同學還這樣熱情,站起身來連連拱手道謝:“感謝老同學對我的厚愛,可惜實在沒太多時間停留...”林亞萍嘴快,面色哀怨地道:“三五天時間應該沒問題吧,你不要再推脫了,反正你有一起來的人陪著,白天四下里到處看看新春江的景色,晚上我們一起把酒暢言,我一個女人家都能把孩子丈夫撇家里陪你這老同學,你還惦記家里做什么?實在令我們傷心呀!”
大家聽了笑成一團,紛紛叫林亞萍這幾天把楊陸順“陪”好!林亞萍也借風得邪說:“唉,當初楊陸順悶聲讀書,倒讓我沒發覺他竟然這么風度翩翩,如今我是年老色衰,他小子益發顯得年輕了,白皮凈凈的象后生哥子!”顯然他們這些人常在一起胡亂開玩笑,卻讓楊陸順有點吃不消,不過他有多年前在鄉下當計生鄉長的經驗,知道不能隨便接茬,傻笑裝癡才是上上之策,果然周為膽大妄為地接茬,成了女人們專政的對象,不過周為卻是游刃有余,絲毫不處于被動,正鬧得歡,卻被敲門聲打斷,大家馬上又恢復了常態,周為估計是餐廳許經理來了,臉上忽然就有了威嚴,清清嗓子揚聲道:“進來吧!”
門開處果然是餐廳許經理,見了周為臉上頓時笑得燦爛無比:“喲,周處什么時候大駕光臨的呀?剛才那小妹一說,我丟下手里的事趕緊就來了,承蒙周處召喚,榮幸之至啊,這些都是周處的朋友吧,小餐廳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批評多指正!”說著掏出盒紅塔山挨個敬煙,敬到楊陸順面前,又故做驚訝地道:“哎呀,這不是楊主任么,我們都認識十來天了,怎么沒見你提起過周處呢?要早知道你是周處的朋友,住宿吃飯都會有優惠嘛,我說楊主任言談舉止不凡,我們周處的朋友嘛!難怪難怪”這么一圈下來,恰到好處地把周為及在坐的人全恭維了一次,不過馬上就湊在周為身邊,一副聆聽最高指示的模樣。
周為并沒表現很滿意的樣子,只是淡淡地說:“你個老許胡說什么,楊主任怎么知道我們的關系嘛。你的拿手菜給我弄個來,我好招待我的朋友啊。”許經理頓時面帶難色,搓著手道:“哎呀真不巧,今天只有兩份的料,全做了上了桌子,我不知道你會來,要不怎么著也得留一份料的,真是對不起了,明天成不?”
周為說:“那就算了,你去忙吧,我再陪朋友喝幾杯就走了。這頓飯是楊主任請客,你看...”許經理急忙說:“周處放心,收個成本價就可以,本來是按八百收費,我看就收個五...”瞥見周為臉色不好,趕緊改口道:“那、那就四百,你看兩瓶五糧液...”
楊陸順也不想為難餐廳,說:“許經理,你就按照我們談好的結帳,周處,我是你老朋友,許經理也是你朋友,沒什么大不了的。”許經理趕緊說:“哎呀楊主任,你這么說我就丟人丟到家了,你是周處的好朋友,我想結識你這朋友還是高攀了,我一個掌瓢出身的...”周為明顯不耐煩了,揚手道:“四百就四百,我聽你說楊主任在這住了十來天了?該照顧的還是多照顧點好,你去忙你的吧。”許經理連連點頭,把桌上的酒杯全倒滿酒,又挨個敬了圈煙,才訕笑著出了門。
楊陸順不知道周為究竟給了這許經理什么好處,讓他如此俯首帖耳,溜了下其他人,沒有什么異樣神情,估計是司空見慣的了,他只是覺得一句話就讓原本八百的酒席只收四百,這份能耐不容小覷,原本文化廳的處長,手能伸到下面一個單位,那手也太長了點。
還沒等他轉過念頭,大伙又開始針對他了,林亞萍首先發難:“好你個楊陸順,你到省城十來天了,你居然現在才想起我們這些老同學,你真是狠心啊你!你要早點現身。袁總也不會見不到你嘛,虧了袁總每次聚會都念叨著你,你不要告訴我,你到了省城沒跟袁總聯系啊!”
楊陸順忙不迭解釋,虧得他變機得快,謊話脫口而出:“哎呀,我忙死了,這次來是到省委辦件事情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省委的衙門有多深,不抓緊時間跑,耽誤事兒了我怕負責不起呀。還請老同學對諒解多諒解!這不我忙完了趕緊第一個就給袁總打電話,可惜不湊巧,袁總去北京公干了。真對不起袁同學了。”這句對不起是真心實意的,他不否認林亞萍的話有夸張成分,但確實袁奇志曾親自兩次電話邀請他參加聚會,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家聽了楊陸順的假話,倒是深信不疑了,他們都是省城人,知道一個縣里的小干部到省委大衙門辦差要承受多大的壓力,顧不上再責怪,紛紛關切地詢問事情辦得如何。
這真應了一句話,說一個謊就得無數個謊來圓,好在楊陸順知道縣委曾為了一個批文在省城奔波了半個月批復,就把自己代入進去,喋喋不休地傾訴如今要辦一件事有多難!冷不丁周為蹦出句話:“你去省委辦事,去找袁總出面,還不是事半功倍呀!”
楊陸順唉聲嘆氣地道:“我也是笨得很,袁總是商業強人,自然少不了與省委政府的領導打交道,我真是忙昏頭了,下次再來省城,有麻煩事就請袁總幫忙了。”
卻發現在坐的人神情有異,林亞萍甚至瞅著周為笑得甚為蹊蹺,心里不禁一動:記得魏家強說袁奇志跟個劉姓高干子弟有瓜葛,而現如今省委書記也姓劉,莫非...就只覺得心里莫名刺痛著,嘴巴里陣陣發苦,生出一醉方休之感,吆喝一聲喝酒,便跟周為等男同學拼起酒來。
哪里知道周為這些坐辦公室長期在外有應酬的人最是愛惜身體,而且不是緊要場合輕易不飲酒過量,推脫起來頭頭是道,弄得楊陸順那套在縣城的敬酒套路全然失效,反而是楊陸順心浮氣躁冤枉被灌了不少,心里卻還老是念念閃起袁奇志,不免要套問些話,無非是公司規模、經營范疇之類,大家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都又凌亂得很。
最后還是林亞萍做了總結:“楊大主任,你也太不關心我們袁總了吧,連她的情況還不清楚。我告訴你,袁總公司規模倒不算大,可她做的生意真不小,說白點,凡是賺錢的生意她都做,就是人家做了虧本的,她一做就賺大錢,在我們春江說起袁總,誰不挑大拇哥?家財萬貫,人脈廣泛,還真沒她辦不了的事情,遠的不說,我們這些老同學中受過她好的可不少,莫見評就是典型,早兩年學著人家做生意沒撈著好,回報社也不用他,去找了袁總,人家一個電話,莫大記者就重操了舊業,還成了個小頭目,諾,我們周處正科了三年,袁總一個指示,就副處了!”周為暗瞪了林萍一眼,扯住楊陸順說:“問那么多干嗎,喝酒喝酒!”
楊陸順卻看得很清楚,林亞萍說那番話刻意用歡暢的語氣,可仍免不了酸溜溜的,甚至還帶著點輕蔑,脫口道:“袁總這么能耐,怎么沒把她終身問題給辦咯?我還等著喝喜酒呢!”顯然這是個比較忌諱的問題,一時間都啞了口,林亞萍咯咯笑道:“我們袁總這么優秀的商界女強人,哪個臭男人般配得了嘛,我看她嫁誰都委屈了!”楊陸順一時默然,林亞萍卻不放過他,開玩笑道:“楊大主任,要論說相貌氣質,你還是蠻配袁總的,臉兒白白,可惜你有老婆孩子了,實在遺憾喲。”
這話簡直有點嘲弄的味道,頓時活泛了氣氛,大家借此又拿楊陸順開起玩笑來。楊陸順卻是被點中了內心深處的傷疤,氣惱以極又發作不得,仰天打了個哈哈:“我楊陸順一個鄉巴佬,袁總的眼光被澤全人類,怕也波及不到我喲,我省了那份貪心愛兒子去吧。”可話里的酸楚又有誰知呢?!
一頓飯下來,兩瓶五糧液倒讓楊陸順喝了近一瓶,人說酒如愁腸愁更長,楊陸順那沒來由的惆悵,怎么竭力說笑也牢牢占據在心里。偏生腳步飄忽似醉非醉,一雙眼睛卻是更加閃亮,憑添了幾分氣質。
等飯后葉小菁見了大為驚訝,不住地拉著她爸道:“爸,楊叔叔喝了酒更有男人味了呀!”讓葉祝同苦笑不已,直念叨女兒真是長大了。
在舞廳里,楊陸順似乎找到了宣泄情緒的方式,頻繁地邀請林亞萍幾個女同學翩翩起舞,在半醉狀態地放松更讓平常不茍言笑的他妙語連珠,逗得林亞萍等人格格直笑如同少女懷春,林亞萍半伏在楊陸順懷里,半真半假地說:“楊陸順同學,我那時怎么沒發現你如此幽默開朗呢,難道社會能把一個書呆子改變成紳士?真讓我后悔莫及喲。”
楊陸順哈哈一笑,瞥見身邊周為把葉小菁摟得緊緊的,而小菁似乎想保持正常距離在推搡,不由暗怒,怎么道貌岸然的人在漂亮女孩子面前就大失風度呢,松開林亞萍就把小菁拉了過來,借酒裝瘋地笑道:“周處,我們換舞伴,我還從來沒跟這小侄女跳舞呢,你不介意吧?小麻雀,你、你跟周處接著來!”
周為如何不介意,半老徐娘的林亞萍又怎么能跟清香可人的葉小菁相比,但旋即諒解了楊陸順,畢竟喝醉了嘛,跟個醉漢計較不是他的性格,但也沒跟林亞萍繼續跳下去的欲望,沖林亞萍一聳肩說:“我們的楊同學真喝醉了,走,下去休息休息,等下曲吧。”
如此正合了守在舞池下面葉祝同的意,他得知周為是文化廳的處長,就想套近乎,為將來葉小菁的工作拉關系,殷情地敬煙道:“周處長,你真是年輕有為呀,在我們縣里只有區區那么幾個人才能坐上處級寶座呢,你三十不到就是處長了,前途不可限量呀!”
周為知道這中年人就是葉小菁的爸爸,也是楊陸順的朋友,自然態度和氣,謙遜道:“我這算什么,只是運氣好而已,楊主任才算本事,在講究排字論輩的縣城,三十歲就當上了縣委辦副主任,令人刮目相看呢!小菁是你女兒,我聽她說在省藝術學院讀書,很有藝術天分呢!”
葉祝同忙說:“是呀,小女是在省藝術學院就讀,馬上就要畢業了,可惜不是統招生,到頭來還得操心工作問題。周處長是在省文化廳高就,不正是管著藝術學院么?你是楊主任是老同學,我呢跟楊主任是老朋友,能不能請周處長出面,解決下小女的工作呢?”
周為哈哈一笑說:“老葉,算你找對了人,不是統招生沒關系,小菁畢業是想去省歌舞團還是有其他想法?”葉祝同猶豫了下說:“只要是能留在省城,去歌舞團也不錯,只是楊主任的意思是在歌舞團沒什么發展前途,能進機關是最好不過的了。”
周為目光閃動,幾次瞟了瞟葉小菁妙曼的身姿,斟酌著道:“想進省城的事業機關,怕是有點難度喲,真要想留在省城,我看還不如先進歌舞團站穩腳,然后再想辦法,畢竟不是統招生,有點困難。”葉祝同惶急地說:“周處長,只要您肯幫忙,我想應該沒多大問題,要不我把小菁交給你,楊主任當她是侄女,你也是她叔,還請你多費心啊。”周為眼睛再骨碌幾骨碌,慨然許諾道:“老葉,你是我老同學的朋友,我肯定會用心去幫忙。小菁交給我,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葉小菁在楊陸順的帶動下輕盈起舞,渾然不知她爸把她托付給了周為,她很滿意楊陸順把她從周為那討厭的擁抱中解救出來:“楊叔叔,你那同學真討厭,跳個舞那人家摟那么緊,還真虧了你把他趕跑!”
楊陸順笑著說:“是你小菁太有魅力,把我那老同學吸引住了,我確實是沒跟你跳過舞,不知道藝術學院的高才生舞蹈技術高明不高明,這才勉強一試,果然比我那些女同學要好得多呀!”
葉小菁嗔怪道:“楊叔叔,你也開我的玩笑,你說我有魅力,那你怎么沒被我吸引?”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頓時羞紅了臉,好在舞池燈光昏暗,應該沒被楊叔叔察覺,抬眼一看,卻見楊陸順含笑瞅著她,不禁大窘,趕緊把頭埋進了楊陸順懷里,連平時討厭的酒氣也變得芬芳起來。
等到送走老同學,身心疲倦的楊陸順連澡也顧不上洗,癱在床上就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夢境是五光十色的,天仙般的袁奇志如飛天般在他身邊舞來舞去,衣袂翩躚,可近在咫尺也捕捉不到,好容易攬入懷中,卻幻化成人面蛇身的妖魔,糾纏著他直墮如無低深淵,他拼命地掙扎,總也抵不過無邊的纏繞,直至沉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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