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43 丹陽守國

因為前線仍在緊張的應敵備戰,所以淮南今次歸都陛也并未大肆聲張,僅僅只是派了十幾人輕舟歸都。

但是都中迎接陛隊伍的場面卻是不小,皇太后親下詔旨示意如今已經該封淮南王的次子司馬岳出城迎接。而跟隨淮南王一同出城迎接的,不乏公卿重臣,三公以降即便不能親自到場,也都各派長史屬官到場。

除了這些宗王貴戚并臺臣官員們,另有大量都內民眾出城相迎。當淮南軍陛舟船抵達城外青溪時,人群中已是歡聲雷動,洶涌之熱情甚至連負責警戒的宿衛都變得緊張無比,舟船靠岸后便先將淮南王并一眾公卿臺臣送至船上,待到群情稍有平緩,又請陛隊伍中人出面略作回應,圍聚在城東青溪兩岸的民眾們才徐徐散去。

民眾雖然散開,但入都到臺城這一段路途也難平靜。夾道兩側多有民眾高頌沈侯之名,也有夸贊淮南軍卒英武可觀,所以當隊伍一路行來,沿途多有鮮花香果投擲于車,以此表達欣喜厚愛之情。

當然若僅僅只是邊事獲勝,民眾們雖有振奮,但不至于如此興高采烈的反應。可是此次大捷乃是由沈侯主持完成,那意義又有不同。都內民眾對駙馬沈侯的厚愛,絕非朝夕形成,說是眼看著這個年輕人漸顯于時局直至揚威于南北都不為過,這種心理上的認同乃是其他邊將都所不具備的。

所以,淮南軍的勝利,除了振奮人心,維穩局面以外,更讓人有種難以表述的親切感,與有榮焉。

因而淮南軍這十幾名陛軍眾在前往臺城這一路中,很是享受了一番擲果盈車的待遇。這么一路轟鬧著抵達臺城宣陽門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宣陽門這里同樣又有許多臺城宮寺官長掾屬等待已久,其中還有負責傳詔的謁者、內侍等。一待陛隊伍抵達,內侍便宣讀皇太后詔令,淮南使者不必落駕、可乘車直入臺閣。

皇太后對其賢婿厚愛,臺臣們已是習以為常,甚至早在兩年多前,駙馬沈哲子便有劍履上殿、贊拜不名的待遇。如今再愛屋及烏,加殊榮于淮南來報大捷的使者,臺臣們已是麻木的懶得再去以禮制駁言。

不過淮南今次來陛的使者品秩實在寒酸,大凡在職將領除了受傷難行,便是重任在身,也根本不能抽身歸都△為主要使者的田景乃是沈氏家將,淮南軍主,在臺內記名僅僅只是一六品將軍號,換在以往護軍府隨便一個分曹掾屬就能將之打發,如今卻與宗王共乘,公卿出迎。

而作為副使的溫放之則更不堪,雖是名門出身,但早被歸入士籍,不獨在臺內沒有什么記名的職事,在壽春也只是一個跑腿打雜的閑員,因而才被派回。徹頭徹尾一個白身,以往是連入臺都沒有資格的,如今竟也有機會乘車直入臺閣。

除此之外,這兩個使者也是得到暫賜華蟲卿服以入臺上殿面稟淮南大捷之軍事。

兩人少有面對此類情況,從在城外便被一路追捧至此,再獲諸項殊榮加身,更是暈乎乎的不知道該要接受還是該要拒絕。他們離鎮之前,駙馬只是交代了一些需要稟告的軍事,也根本沒教他們該要如何處理此類情況。如果不是他家老子在人群里陰惻惻望著他,溫放之已經要迷迷糊糊接過章服就打算在車上換衣了。

兩人囁嚅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安分一點,不敢過分輕狂放誕,趕緊下車以拒絕殊榮。

“既可戎裝破奴,如何不能章服拜君?大功足勝此衣,不必推脫,即刻換裝入臺,勿令君王久候!”

隨著事權越發顯重,沈悴不再是早年臺內敬陪末席的一個懈明,此時正立身諸多臺臣之前,見到兩人不知該要怎樣應對,便直接說道。

田景本就是沈氏家將,自然信得過沈愀點。而溫放之也偷眼望向他家老子,待見溫嶠微微頷首,只是指著車駕擺了擺手,當即便有了然。

于是暫時披上了一身卿服,兩人又在臺臣們伴隨之下,步行跟在車駕后面行入臺城。

入臺之后,兩人隨身攜帶之奏報呈送臺輔諸公,而后又回答了一些公卿們的提問,順便講解了一下今次所繳獲的石虎一整套儀仗的規格。從象征意義而言,石虎這一副儀仗器具,才是今次入都獻捷的主要戰獲,也是稍后面君需要在殿上進獻的物品。

又過片刻,再有中使前來宣詔,于是兩人便跟在一眾兩千石臺閣大員身后往太極前殿去拜見皇帝。

殿堂上,先由王導上前將淮南捷報呈送皇帝并皇太后,然后兩人便再次上前,重復講述了一下穎口一辰事的經過和結果。由此臺內眾臣們也都明白了淮南如今的情況,穎口一場大勝雖然斬獲俘虜數萬奴眾,暫時逼退了奴軍大部,但真正的危機仍未解除。

首先淮南軍所打退的僅僅只是羯胡大軍中的一部,其余各方戰事仍在進行著,而且就算這一部奴軍,也并沒有完全被打垮,仍然存在卷土重來的可能。所以眼下的局面,尚不能說就是今次大戰的最終結果。因而淮南軍仍在厲兵秣馬、勤備兵事。

當然臨行前駙馬所交代最重要一點,為鎮中大功將士請賞名爵之事,田景也并未因為緊張而忘記,力陳這不獨只是單純的犒賞有功,更是激勵士氣的一個重要手段,對于接下來的戰事進行有著很大意義,希望臺閣能夠眷落實。

講完了這些,他們作為淮南陛使者的任務便完成的差不多,先是在殿上領受了一些直接的財貨犒賞,謝恩之后便被引下太極殿送往通苑休息。

待到淮南使者離開,殿上眾臣們便開始發言,主要的話題自然是該要如何封賞淮南之功。

首先開口的便是皇太后了,她向來因為自家愛婿屢建大功但卻名爵仍卑于人下而耿耿于懷。今次淮南再得大勝,又是在各方都不看好的情況之下,欣喜之余更讓皇太后有吐氣揚眉之感,所以當即便有表態,如果要議封賞,必須要就大封!

聽到皇太后的表態,臺輔諸公們心情也是復雜。如果他們沒有記錯的話,沈哲子至今尚未年滿二十,未及弱冠之齡便已經是實據封土的二等開國侯,實在是與皇太后那一臉委屈不忿的表情沾不上邊。不妨開口問問殿上這些公卿,有多少人愿意將自己那郡公、縣公之位去換沈哲子那個實實在在、不打折扣的侯位!

但道理是這個道理,卻沒有人敢這么直接質疑皇太后,否則那便是送上臉讓皇太后去抽打,要反問他們一聲多享國犒、中興以來又立功多少?

看皇太后的意思,擺明了是要大封。一干對吳人尤其是對沈哲子多懷憊的臺臣自然有些不忿,拒不發聲。而沈恪、賀隰等一眾沈氏嫡親盟友們,其實也都擔心現在議封不是一個好時機,要知道沈哲子那個烏江封國眼下乃是軍需械用所在,直接關乎到淮南的戰事,所以就算是要謀取大封,也實在不宜搶在當下,因而也并不熱心爭取。

皇太后滿懷歡欣,結果卻被臺臣們潑了冷水,乏人回應,心內自然有些不平,甚至在殿上直接指著沈愀責他沒有一個長輩關懷晚輩的態度,倒讓沈閬尬不已。

最終還是王導出面,說道眼下戰事仍未徹底結束,沈維周身為主將,眼下倒也不必多論封賞,若是來日再有大功,還要再作改議,不妨等到戰事徹底結束之后,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皇太后所熱心之事,被這么和相的擱置下來,當然是有些不滿,對于接下來的討論便也不再上心。

略開沈哲子的封賞,其他類似郭誦等戰將的功賞倒也輕松得多。在這方面,沈恪等人便不再留力,挾此大勝之勢竭力爭取,其他人縱然有些不滿,但眼下仍在戰時,對于淮南軍有鞏士的封賞不獨只關系到淮南一鎮,其余邊鎮也都在看著,所以也都不敢有什么掣肘非議。

因此,淮南軍今次所報之二十余名有功戰將,位號各有進益。而其中表現優異者,也都是名爵大賞,郭誦直接攫升為二等縣男,曹納等將也都各有封爵,封侯者便達六人之多。而韓晃、路永因有舊劣雖然不得直接封爵,但也都加太守職,算是徹底與此前的逆跡劃清了界限。

因為最熱心之事被臺臣們聯手擱淺,皇太后心存不悅,早早便退殿,諸公們雖然連夜議定封賞,但也還要第二天才能呈送行詔。這一夜討論到很晚,他們也不知皇太后在退殿后又召丹陽長公主入苑。

到了第二天,皇太后再登殿上,不再執著于沈哲子封賞問題,而是在諸公議定的結果上又加兩條,沈充加少保銜,而丹陽長公主加守國之號。

沈充加銜少保,這個非議倒是不大,此人眼下已是揚州刺史、京畿首長,臺中卻無掛號,而其人三公未滿,少保也是一折衷。況且功溢蔭封,從來都是以父及子,少有以子及父,沈充享此待遇,以常情度之,大概也不會感到高興。

至于丹陽公主守國,在皇太后的解釋下眾人才明白是個什么意思,就是說來日沈哲子的嫡子,可以繼承丹陽長公主的食邑封國。

聽到這一點,臺臣們頓時又炸了鍋,封爵之類向來都是父子相繼,未有繼于母親者,就算是公主之子也不能例外!更何況,丹陽長公主本身便是大封之號,若真由其子完繼,那么來日不就是一個丹陽郡公?而且,就連中興群臣之首的王導,食邑不過四千多戶。而丹陽公主食邑足足兩縣將近八千戶,根本就不是人臣的規格!

所以一時間,群臣俱都發聲力辯,希望皇太后不要這么做。然而皇太后態度卻很堅決,無論群臣如何申辯,俱都不予回應。至于沈恪,昨天在被皇太后點名批評之后,今日也是痛改前非,堅決擁護皇太后的決定,自然不乏聲援。

殿中一時間陷入僵局,包括王導在內,多希望能夠將話題引回昨日擱置下來沈哲子的封賞問題⊥算是大封,那也脫離不了臣格,跟公主的封邑不是一個等量級的!

皇太后這里態度堅決,而淮南請封需求也是非常迫切,如果拖延下去或就會有不好的變數。眼下兩個問題混為一個,需要從速以決。于是在一番窮爭之后,眾人也只能暫時先認下這個結果。大不了戰事結束后,再以輿論掀起新一輪的討論,抨擊這一項決定,絕不能由之落實。

圍繞封賞之議,總算有了一個定論。皇太后自是一舒昨日之悶氣,其實她本來也不是如此拔異固執的性格,但是明明沈哲子大功確鑿,封賞卻屢屢被群臣阻撓,讓她心里積攢了不小的怨氣,因此這個決定也算是稍作回敬,以警告這些臺臣不要太肆無忌憚欺凌主權!

至于臺臣們心情如何,那也實在難以言述,一腔怒氣總要有所傾瀉。所以石虎那些儀仗禮器便就遭了殃,被眾口一辭決定焚燒于秦淮河大桁之南。而且不乏臺輔忿念,不獨要燒了逆賊儀駕,來日如果擒獲逆賊本人,也要如此處理;把年紀長在了狗身上,原來只是軒夸鞏本,這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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