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記

第二十九章 新月正明

周煉石目光投向秦浪的掌心,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想定住我?”

秦浪道:“把人放了,我饒你不死!”

周煉石的雙瞳忽然金光閃爍,他利用法力可以查妖辨靈,但是他卻沒能看透秦浪體表的甲障。

白玉宮看到他雙目閃爍的金光已經知道他在利用查妖辨靈之術查看秦浪的底細,有些擔心,可同時又想到,師叔何等本領,他親手制作的甲障豈是你一個四品誅靈境的鎮妖師能夠看穿的?

周煉石平靜道:“我送你一曲斷魂簫,助你羽化登仙。”

周煉石吹起骨簫,這次骨簫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白玉宮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周煉石是在裝神弄鬼嗎?

秦浪感覺一股氣流從左臂的洞口源源不斷向體內輸入,剛剛他在取出白骨筆的時候,以筆尖戳破左臂的皮膚,周煉石雖然看不穿甲障內部的結構,卻一眼看出了他這身甲障的破綻所在。

尖銳的簫聲終于響起,刺破黑夜,直沖天際。

秦浪因氣流的注入而膨脹,身體四肢很快就膨脹起來,如同氣球一般向上冉冉升起。

嗤啦!

秦浪的衣服已經無法承受他身體的膨脹,被掙裂開多個口子,秦浪想用手抓住鬼燈鰩的觸須,卻發現這會兒功夫自己的手掌已經脹大了一倍有余,手指都無法彎曲,又怎能握住觸須?

身體輕飄飄升騰到距離江面三丈的高度,肚皮已經鼓成了了一個圓球,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巨型河豚。

他現在的模樣非常滑稽,換成過去白玉宮肯定要沒心沒肺地笑上半天,可現在她一點也不想笑,非但不想笑還很難過。

一旦秦浪體內積聚的氣體超過甲障的承受能力,他就會在空中炸裂,到時候莫說這身甲障,就算是他周身的骨骼也會被炸得四分五裂。

白玉宮美眸發紅道:“周煉石,你放過他,我告訴你《無極陰陽圖》在什么地方。”她的聲音分明顫抖了起來,不知是因為這寒冷的天氣還是出于對秦浪的關切。

周煉石不為所動,仍然專心吹簫,刺耳的簫聲折磨著每個人的耳膜,他手下的法士,都不得不用事先準備的布團塞住耳孔。

秦浪已經升高到十丈的夜空中,切身體會到人膨脹的后果了。

“周煉石!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白玉宮已經發瘋了。

周煉石的三名手下法士一起抬頭向上張望,真是厲害啊,這吹簫的水平沒誰了,一口氣把人吹到天上去了。

從高高的夜空中俯瞰,有種眾生都被自己踩在腳下的錯覺,秦浪沒有感到痛苦,也沒有絲毫的恐懼,不止一次面臨死亡,越是兇險越是能夠激起他的倔強,骨子里的倔強。

身軀升高到三丈的時候,他已經勾畫了一個大膽的計劃,當一個人到達了一定的高度,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樣,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會不一樣。

秦浪悄悄取出了白骨筆,反手用白骨筆扎在了甲障膨隆的屁股中心,只希望這身甲障不會原地爆炸,

漂浮在夜空中的秦浪陡然俯沖了下去,猶如一架噴氣式飛機一樣高速俯沖了下去,體內膨脹的氣體同時從白骨筆刺破的孔洞中擠壓出去,發出一聲猶如沖天炮破空的尖嘯,這尖嘯完全掩蓋住了簫聲。

包括周煉石在內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秦浪的身軀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重重撞擊在周煉石的身上,頭頂在周煉石的胸膛,強大的沖擊力將周煉石撞得從小船上飛了出去。

周煉石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殺敵一千自損五百,對方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兩人的身體緊貼著江面飛行,又同時墜入黑漆漆的白龍江中。

當身體落入冰冷江水的剎那,周煉石方才感覺到胸口疼痛,他意識到剛才聽到的聲音來自于自己的肋骨。

揮動骨笛準備進行反擊的時候,骨笛卻被一雙小手用力奪了過去,周煉石慌了神,通幽洞靈的雙目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身穿單薄紅裙的嬰寧趁著他沒注意奪走了他的骨笛。

近身相搏,法術已經來不及施展,失去骨笛的周煉石趕緊向腰刀摸去,手摸到了刀把,卻怎么都無法將刀拔出,他的手腕和刀身被絲絲縷縷的長發纏住,卻是那黑衣女鬼已經來到身邊。

秦浪聽到那黑衣女鬼道:“恩公,將他交給我,你快去救人。”

秦浪一把將周煉石推開,周煉石竭力向江面浮去,可周圍全都是黑色長發,將他的四肢手足纏住,頸部被長發勒住,拖拽著他向水底不斷下沉。

周煉石看到水中那張蒼白可怖的面孔,黑衣女鬼黑色的眼眸閃爍著陰冷的寒光,恐懼籠罩著周煉石的內心,黑衣女鬼的長發無所不在,拖動著他不停靠近。

黑衣女鬼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她的嘴唇張開了,猶如整個面部咧開了兩半,周煉石從心底發出了無聲的大叫……

鏘!鏘!鏘!鏘!鏘!

系在船頭的鐵鏈幾乎在同時被繃得筆直,小船才五名水鬼同心協力的拖拽下,船頭猛然一沉,然后整艘船就豎立起來。

船上的四人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隨著小船被拖入冰冷的江水中。

白玉宮雖然能夠說話,可手腳還處于麻痹中,落水之后只能屏住呼吸,看到五名水鬼已經掙脫了鎖住他們的鐵鏈,正在水中合力虐殺三名鎮妖司的法士,現場慘不忍睹。

血霧之中,一名體態魁梧的水鬼向她撲來,白玉宮嚇得魂飛魄散,此時一只有力的手臂將她向后拉去,卻是秦浪及時出現在她的身邊。

水鬼揮舞鐵鏈準備發起攻擊的時候,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身前,卻是嬰寧,她撲向那名水鬼,一頭扎在了他的懷里,那水鬼正是她的父親王六郎。

秦浪趁機帶著白玉宮浮出水面,被周煉石鎮住的鬼燈鰩此時也完全恢復了正常,前來接應秦浪,秦浪先將白玉宮推到了它的背上,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鬼燈鰩將觸角上的迷魂燈探入水下,照亮水底,水下彌散著大片的血霧,一場殘忍的屠殺正在血霧中無聲進行。

尸體一具接著一具浮了上來,死相都是極慘,其中一具連腦袋都不見了,白玉宮從無頭尸首身上的青衣儒衫辨認出,他就是周煉石,剛剛還威風八面的周煉石肯定不會想到他會以這樣悲慘的方式死在白龍江中。

白玉宮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有了知覺,她嘗試活動了一下手指。

鬼燈鰩將觸角從水底抬起,藍色的迷魂燈照亮了周圍的水面。

烏云遮住鐮刀一樣的新月,剛才還在生死搏殺的江面突然就靜了下去,靜得只能聽到夜風和濤聲。

當新月銳利的一角重新刺穿了烏云,銀色的光芒再度照亮了江面,風平浪靜,微波起伏如同一片銀亮的魚鱗。秦浪將白玉宮扶了起來,白玉宮靠在他的懷中,并不舒服,但是非常安心。

三道白色的身影踩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向他們走了過來,中間瘦小的身影就是童鬼嬰寧,她一只手牽著父親王六郎,一只手牽著母親王氏,腰間還還插著一支白色的骨簫。

一家三口都帶著溫暖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月亮的緣故,他們的周身都蒙著一層銀色的光暈,這光暈讓他們的輪廓變得朦朧。

來到鬼燈鰩的前方,一家三口同時跪了下去。

王六郎道:“敢問恩公大名,再造之恩,來生必報。”

他們一家為了營救落水的女兒先后溺亡,死后一家人仍然不愿分開,雖然其間遇到過落水的替死鬼,但是從未有過同時三人落水的機緣。

此前王六郎被鎮妖司周煉石抓去拖船,一家活活被拆散,王氏不忍分離,帶著嬰寧苦苦追趕,如果不是秦浪出手相救,她們母女已經被周煉石煉化,魂飛魄散再無投胎轉世之可能了。

白玉宮向嬰寧眨了眨眼睛,嬰寧笑了起來:“姐姐好美!”

白玉宮此刻居然臉紅了,用手搗了一下秦浪的肚子:“人家問你呢。”

秦浪微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呢。”被水鬼記住名字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玉宮道:“他叫秦浪!”

王六郎帶著家人再次叩頭。

白玉宮道:“去吧,恭喜你們一家,終于可以脫離這陰冷的江底重入輪回。”

王六郎向秦浪抱拳道:“恩公,有緣再見!”

夫妻兩人每人牽著女兒的一只小手向遠方走去,白色的身影越走越淡,很快就完全融入江面縹緲的白霧中。

此時新月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