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嬤嬤!”
梅氏看著空曠的正房,燈光落在屏風及四壁上搖晃的影子,忽然出聲呼喚起來。她都不知道她的房間幾時這么清靜了,往日不是隨處都有人在的嗎?
“來了來了!”
顧嬤嬤一路乍呼著進來,眉眼里還藏著得意與喜氣。香英調去書房,對梅氏來說興許是件壞事,可對她來說,卻是件再大不過的好事。她被香英壓了幾十年,終于她走了,她可以做梅氏身邊說一不二的大嬤嬤了。
“夫人,有什么吩咐?”她躬腰站在梅氏身邊,殷勤地道。
梅氏頓了下,又想不起要吩咐她什么。看見桌上茶碗空著,便道:“沏碗茶來吧。”
顧嬤嬤沏了茶來,梅氏看了眼,皺眉道:“怎么是雀舌?我要銀針。”顧嬤嬤訝道:“這是銀針。”梅氏就近燈光看了眼,果然是銀針。但是忽然又沒有喝茶的興致了。顧嬤嬤手勢不像香英那么柔和,做事很毛躁,就是一杯茶,經她的手沏出來也不是味道。
“屋里的人都上哪兒去了?”她問。
“書房里正在搬家俱,王爺把人都叫過去了。”顧嬤嬤指著書房方向撇了撇嘴說。
“搬家俱?”梅氏拔高了聲音,面色又沉凝了。他竟然把她身邊的人叫過去給香英搬家俱!王府沒有人了嗎?!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抓起手上杯子,砰地一聲丟在地下。
顧嬤嬤嚇了一跳,跳腳退開。
“出去!”梅氏喝道。
顧嬤嬤不敢再呆下去了,快步退了出去。
屋里又空曠了,就連呼吸聲也似乎有回音。他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報復她,懲罰她嗎?他知道她在他面前最沒辦法,所以故意地用這樣的手段無聲地來對付她!
一下是的!
她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她為他操持家業二十幾年啊!他真的這么絕情,要把她推到孤立無援的境地?
她心里的惶恐更甚了。沒有他撐著她,她還有什么?她的兒女雖然是她親生,可是個個都不親她,沒有她,想必他們也沒有什么不習慣吧?她手上也有錢,可是錢能買回來榮譽和情分嗎?沒有他,她什么也沒有!
“王妃,榮熙堂夫人病了!”
琉璃正在跟祈允灝下棋,鈴蘭走進來道。琉璃聞言看了眼祈允灝,丟下棋子,問鈴蘭道:“什么病?可曾請太醫了?”
鈴蘭道:“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了。聽說昨兒夜里就有些不舒服,早上就頭疼起來。大約也是老毛病犯了。”
琉璃想了下,說道:“太醫來了,再來喚我。”
鈴蘭應聲退下。
琉璃坐回榻旁,與祈允灝道:“一會兒你先吃飯吧,我去去上房再回來。”
她當然不是還顧著做什么面子不面子,只不過想去探探梅氏真病還是假病罷了。如果她是梅氏,這個時候四面楚歌,她想要翻身,那首先就只能先挽回定北王的心再說。想要引定北王進房看她,還有什么比詐病更合適的呢?
吳子薪很快就來了,是琉璃特地交代的。
梅氏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的確像是得了大病。吳子薪給她診了脈,與琉璃一道出了簾子,無人處他說道:“夫人郁結于心,傷了肝脾,情況有些嚴重。”
琉璃沒料她是真的病了,有些訝意,說道:“具體是什么情況?”
吳子薪沉吟了一下,說道:“肝憂之癥,如能長期調理,可保無憂。”
琉璃半日沒說出話來。
她多么希望吳子薪告訴她梅氏活不了多久了,雖然說她就這么死了便宜了她,可至少也不用她再費功夫。吳子薪告訴她長期調養可保無憂,她心里能不堵嗎?
吳子薪看她神情,呃了聲又道:“要是王妃有什么交代,也可以吩咐在下。”
吩咐他下藥害死梅氏?不,她可不屑做這種事。希望她死是一回事,自己親手殺她又是一回事,她又不是逼得實在沒辦法了,下毒害她,太跌份兒了!她要她死有的是辦法,干嘛要把名聲毀在她身上?這回,她要讓她死在她自己手下!
想定了,她目光微閃,看著吳子薪道:“夫人壓根就沒什么大病,不過是吹了風著了涼,開兩個方子吃就好了,吳太醫可不要瞎說。”
吳子薪看到她的目光,頓時一震,立即低了頭下去,說道:“王妃說的對,是在下糊涂了。”
眾目睽睽之下,琉璃親自送了他到院門。
祈木蘭這一日都守在長房侍候。穆氏上晌忙著內務,下晌也與李芙去守了一陣子。傍晚祈允靖兄弟回來,也都到上房看了看,一聽說只不過是著涼吹了風,便又立刻該干嘛干嘛去了。梅氏見著他們兄弟出門,急得拍起床板來:“我都病成這樣了,你們這些不孝子竟然問都不問我一聲兒!”
落后的祈允靖聽見這話,到底也轉身看了眼,但是沒進屋,看了眼之后就還是走了。
定北王從香英嘴里聽說梅氏病了,便嗯了聲,香英又說并無大礙,他于是連嗯都不嗯了,坐下看起書來。
梅氏只覺得身子一日沉過一日,外頭烈日當空,她卻如墜冰窖,身上穿著長衣長褲,總還要蓋上兩床被褥才覺有暖意。太醫開的方子她吃了兩劑,是覺得頭不那么痛了,可是渾身上下卻依然沒有力氣,她甚至覺得連走路都有些勉強起來。
“為什么我覺得越來越吃力?”散步的時候她問顧嬤嬤。
顧嬤嬤強笑道:“興許是天太熱了。您忘了,每年這個時候您都嫌熱的。”她不敢說她這段時間瘦了很多,她也希望她很快就好起來。只有她好起來,才有她的好日子過。
“不!不是!”
梅氏堅定地搖頭,“一定是太醫不行。給我換個太醫!”
“那得去稟王妃。”顧嬤嬤提醒她道。在她看來,能不惹琉璃最好不要去惹,人家如今可是府里頭號人物,誰也斗不過她的。
“為什么要稟她?”梅氏狂躁起來,“怎么我連請個太醫也要看她的臉色嗎?是不是你和她串通好了,合謀來對付我?”
她手指向顧嬤嬤的鼻子,因為瘦下來而顯得格外尖利的指尖讓人看得有些害怕。顧嬤嬤連忙后退了幾步,擺手道:“不是不是!奴婢哪敢!”
“你不敢,那就是她!”梅氏雙頰因為氣怒而變得潮紅,“是她在我的藥里下了毒,一定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她就是恨不得我死!”
“夫人!夫人!”
顧嬤嬤連忙上前來阻止,一面驚慌地看著四下。如今到處都是等著向琉璃獻殷勤的人,要是傳到朝慶堂,別說琉璃不會放過她,祈允灝首先就不會放過她!
“你放開我!”
梅氏將她掙扎開,廊下的丫鬟婆子聽見動靜都過來了。梅氏指著她們:“你們算計我,是想等我死了,你們就可以勾引王爺是不是?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這些日子的郁憤壓得她實在透不過氣來了,仿佛這樣一吼,心里就能好受些。于是她又試著大笑了幾聲,果然,心情舒暢多了。
顧嬤嬤目瞪口呆,眼前的梅氏看起來像是瘋了,這可不是她能夠承擔下來的!半晌,她轉頭道:“快去請三奶奶!”然后,她上前來攙梅氏的胳膊:“夫人,外頭太熱了,咱們還是進屋去吧。”一面跟旁邊人使眼色,一面架著她往屋里走。
梅氏好不容易才覺得心頭暢快些,哪里能聽她的?甩手一巴掌就打到了顧嬤嬤臉上,指著她罵道:“你個狗奴才!你也跟香英那死蹄子一樣,想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顧嬤嬤挨了打,疼得捂住了臉道:“夫人這話可折煞奴婢了!奴婢都是有兒女的人了,哪里會跟香英一樣?”心里卻是越來越害怕了,也不敢再上前,反倒是后退了幾步。
梅氏逼上來道:“你退什么?我難道是吃人的猛獸嗎?”
她咬牙瞪著顧嬤嬤,面目看起來十分猙獰。
顧嬤嬤不敢再答話,只敢一個勁的搖頭。
穆氏聽說梅氏在房里打罵奴才,并不想動。后來上房的人來報說梅氏像是瘋了,她這才驚詫起來。梅氏最近病著,太醫說她沒病,可她自己總覺得自己有病,她都聽她鬧過好幾回了,所以也不大放心上,現在聽人說她瘋了,就不免覺得嚴重起來。眼下定北王正在府里,她要不要去告訴他一聲呢?
“奶奶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先去王妃那里問問。”
陪嫁過來的乳娘秦媽說。
穆氏覺得也是,于是隨即起身去朝慶堂。
琉璃也早就聽到榮熙堂傳出來的消息了,正想著怎么把這火給搗飭大一點,穆氏來了,她立時便就定下心了。
“這事兒我還不好露面,你去瞧瞧便是。萬一有搞不掂的,讓人去請王爺。”
穆氏聽了這話,便就放心地往榮熙堂去了。
梅氏仍然在廊下打奴才,只是這回打的不是顧嬤嬤了,而是屋里的丫鬟。梅氏氣虛,因為吳子薪交代靜養,所以沒怎么活動,才打了兩下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她遂又怪起吳子薪來:“此人與朝慶堂那蹄子有些瓜葛,多半是他給我下了什么毒。顧嬤嬤,快去宮里請醫正大人來給我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