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第二章 流光 (二 上)

“張松齡,你的信。”一個帶著斷腿眼鏡的中年漢子跑到青紗帳旁,從暗黃色的包里掏出一個單薄的牛皮紙信封,正在和周圍的同學討論問題的張松齡迅速回過頭,接過信,同時給了他一個友善的笑臉,“老陳,謝謝了,晚自習后我請你去吃韭菜盒子。”

“行。”老陳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聲,喉結涌動,嘴角處閃閃發亮。

“我們呢,我們可都聽到了,胖子,你不能光記得大隊長。”

“朱總司令說過,特殊化要不得,胖子,咱們都是一個學習小組的,你請外組的人吃韭菜盒子,卻不帶上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賄賂,這是裸的賄賂,如果你不賄賂我們,我們就去揭發你。”

正在和張松齡一道探討問題的同組學員們,立刻跳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提出抗議,,每個人的眼睛都亮亮的,里邊晃動著一個個淡綠色“嬌俏”的身影。

表面金黃,腹部淡綠的韭菜盒子,此刻在抗大二分校里屬于絕對的奢侈品,“高達”二分錢一個的零售價格,讓很多同學都望而卻步,但是對于張松齡這個“土財主”來說,偶爾買上幾個果腹,卻不是什么問題,他的文化課成績全大隊

得著,所以入學后沒多久便被同學們推選成為隊干部,每月能拿到三塊錢的學生干部津貼,此外,上個月他大哥張壽齡去月牙湖集市販貨時,通過趙天龍之口得知自家弟弟上了抗大,心情舒暢,立刻托河北的老關系輾轉給他捎來了四十塊袁世凱,并且還在信中叮囑說,花光了可以隨時托人給家里捎信兒,讀時千萬別寒酸了,讓人小瞧了自己,抗大就是當年的黃埔,天下最牢靠的關系,除了父子兄弟,就是師生同學,現在花幾塊小錢兒搭起來的關系,將來也許別人花幾萬,幾十萬塊都搭不上。

張松齡對哥哥的精明打算,向來一笑了之,但有了四十塊袁世凱藏在行李箱子里頭,花錢時便又大氣了許多,此刻聽到身邊的同伴們都吵著要吃韭菜盒子,便仗義地揮了下手,大聲答應:“行,今天晚上九點半,咱們營門口見,每人三個,吃不完自己可以找人幫忙。”

“是,中隊長放心,我們保證獨立完成作業,不找援兵。”眾人立正敬禮,臉上的表情比剛剛打了個打勝仗還要興奮,不怪他們眼界窄,抗大的伙食實在太簡陋了些,每天幾乎都是一成不變的水煮菜和窩窩頭,持續幾個月都見不到半點兒腥葷,而作為軍事隊的學員,他們每天的運動量又大得驚人,要是臨睡覺前不補充一點能量,半被活活餓醒的滋味,絕對能令你蝕骨。

“這個,這樣太狠了吧,胖子雖然是個土豪,咱們也不能一點階級感情都不講。”大隊長陳輝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美餐而興奮的人,推了推斷腿眼鏡,低聲提議,“咱們還是去吃山藥面兒鍋貼吧,這個季節的山藥面兒,都是新磨出來的,咬一口滿嘴清香。”

“這,,,也行吧。”眾人略作遲疑,紛紛點頭答應,同為夜宵里的明星產品,山藥面兒鍋貼,價錢可是比韭菜盒子厚道得多,但同時味道也比前者遜色了一大截,并且吃多了胃里容易涌酸水兒,第二天早晨起來,刷三遍牙都蓋不住口腔里的老酸菜味道。

“還是韭菜盒子吧,這個月的津貼我還沒來得及動呢,不會被你們吃成窮光蛋。”聽出大伙聲音里的遺憾味道,張松齡笑著擺了擺手,低聲重申。

“中隊長威武。”“中隊長仗義。”“下次選舉,我們投你的票,把老陳給頂下來。”“對,誰叫老陳那么摳門兒,從來不請大伙吃飯。”眾人立刻有興奮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向大隊長陳輝發出威脅。

“你們這些沒原則的家伙。”大隊長陳輝滿臉“憤怒”,用力向眾人揮舞拳頭,“幾個韭菜盒子就出賣了我,以后革命遇到困難,肯定都是當漢奸的料。”

“去,我們這是發揚民主精神,勇于挑戰威權。”眾學員撇撇嘴,哄笑著反駁。

笑過之后,卻又紛紛改變主意,主動替張松齡節約開支:“還是多買幾樣吧,光吃韭菜盒子也沒啥意思。”

“嗯,我覺得也是,既然胖子誠心請客,咱們干脆把榆樹葉兒窩頭、山藥面兒鍋貼、野菜團子這些,每樣來上一份,痛痛快快吃個飽。”

“可不是么,每樣來一點兒,可比光吃韭菜盒子劃算多了。”

榆樹葉子窩頭、山藥面兒鍋貼、野菜團子,都屬于地方特色吃食,價格非常親民,味道也不算太差,每天晚上在熄燈號吹響前,住在學校周邊的老鄉們,都會用擔子將做好的吃食挑到學校門口,熱氣騰騰地擺成一個個攤子,隨即,一大堆饑腸轆轆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便瞪著綠色的眼睛跑出來,從價格最低廉的野菜團子開始,迅速將能支付得起的吃食掃蕩一空。

憑著這些簡單原始的小吃攤兒,很多居住在抗大二分校附近的百姓,都慢慢過上了相對富足的生活,而學校的各級領導們,也樂于見到學員和百姓們打成一片,對大家伙趕在熄燈號之前出門買宵夜的行為采取了默許態度,既不禁止也不提倡,聽之任之。

眼見著今天的宵夜有了著落,張松齡和他身旁的同伴們精神大振,再低頭去看先前的問題,腦海里的思路便明晰了許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將習題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過程,寫在了腳邊的地面上。

“你們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們小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樣。”大隊長陳輝沒有急著離開,見到地面上的

得著,所以遇到比較復雜的問題,大伙本能地選擇服從權威。

“我再推一遍,老陳,如果你不介意,把你們小組的推導過程也寫出來,咱們對著看差別在哪兒,。”張松齡在學業上向來認真,立刻蹲下身,從第一個算式開始,重復驗算整個推導過程。

“行。”大隊長陳輝蹲下身,把自己那邊的推算過程也一筆一劃地寫了出來。

兩相比較,差別立刻清晰可見,張松齡的等人推算炮彈落點時,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隊長陳輝的小組,卻采用了直瞄算法,兩種算法選擇的差異,直接導致了結果大相徑庭,計算的復雜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我們小組把炮兵陣地的距離,設在了靠近戰場前沿的位置,最遠距離敵軍戰壕不超過兩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準。”大隊長陳輝推了下斷腿兒眼鏡,低聲解釋。

“我們組的打算是,隱藏炮兵陣地,麻痹敵軍,然后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們的重火力點,然后再掩護步兵進攻。”張松齡點點頭,笑著解釋自己這邊的想法,。

原題是一個非常龐大的作戰指揮推演,給出了參戰兵種和兵力,卻未規定具體排兵布陣細節,完全交由做題者自己發揮,所以,兩個小組給出的答案都正確,只是指揮者的風格,決定了炮兵運用的方式而已。

陳輝的八路軍的一線部隊營長,平素缺糧少彈,因此打仗時一定會給大炮上刺刀,哪怕冒著炮兵陣地被敵軍炸毀的風險,也要抵近射擊,增大炮火的準確率,而張松齡雖然出身于二十六路這支遠近聞名的叫花子部隊,具體所在位置卻是特務團,全軍的資源都會重點向該團傾斜,所以對火炮的使用,更講究個周密規劃,哪怕多花費些時間精力去調較落點兒,也要保證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陣地的安全,注)

注:看八路軍一些將領回憶錄,經常有繳獲了日軍火炮,使用后即炸毀的段落,并非八路軍不珍惜這些重武器,實際上是沒辦法弄到足夠的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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