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都啞口無言,連郭泰一直在大相國寺閉關潛修的弟弟郭岳也要去固始?
“此言當真?”忍不住有人問道。
“當然是真的,昨日我和郭家九郎在集賢樓飲酒,他便說其兄已經在準備行囊,不日就要啟程前往固始,郭家尚有三人與郭岳同行,……”
如同在滾油中潑了一盆冷水,立即激起喧囂無比。
郭泰戰死,郭家卻還有四人要去固始,這如何解釋?
那郭岳可是與郭泰一樣也是郭氏一族佼佼者,只是郭氏一族在大梁軍中日漸式微,但郭岳也在苦修金剛不壞體之功,這兩年未見其蹤影,也不知其修行的金剛不壞體之功有無進境,據傳大相國寺監寺與其乃忘年交,對其指點不少,或許有所突破。
“小郭武技大成,已然修煉至天境,為固始一戰而亡,江某以勛田相酬,倒也說得過去。”那黑袍高髻男子又插話道:“不過這江某倒是以此法把郭氏一族給收攏去了。”
“過之此言差矣,我固始軍倒非以誰之武技強橫便能獲此勛田,吳十二,過之知道吧?”李桐微微搖頭。
“知道啊,那丑鬼兄弟倆,成日靠阿滿接濟,吳十二女人被那西關田氏勾走,丟下一雙兒女,前日里我還見那女人打扮得妖妖嬈嬈,招搖過市呢。”另外一人立即接上話,“怎樣?”
“吳十二亦在此役戰亡,軍指揮使大人亦是以特獎勛田十畝,就在固始城外澮水之畔,灌溉便利,盛產黍麥。”李桐不動聲色的道。
“哐當!”酒盅落地,滿座皆驚。
“十畝勛田?吳十二那丑鬼?”忍不住有人顫聲問道:“那小郭獲授勛田幾何?”
大梁勛田之賞一次從未超過十畝之限,像“四李”、“二張”、王、楊、劉等將門世數代人為大梁開國打死打生,每一家哪怕在汴州擁田數千上萬畝,但其中勛田也不過數十畝。
整個大梁境內,勛田過百畝的家族唯有葛、龐、敬三家,兩武一文,就連楊堪所在楊氏一族所獲勛田也不過八十畝,郭家之祖郭言因為過世甚早,甚至連一畝勛田都沒有,沒想到卻被這郭泰因此而得。
“五十畝。”李桐淡淡的回答道。
五十畝?!
在場所有人幾乎再度石化,整個大梁十余家將門世家加上文臣勛貴,恐怕有超過五十畝勛田的不超過十家,沒想到郭泰以一己之死卻換得五十畝世代不易的勛田!
雖說這固始的勛田和大梁勛田無法比,但是這畢竟是勛田啊,固始軍敢以這般姿態來待將士,固始軍何愁不興?
李桐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副情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對固始軍來說,天境以上的高手要想從大梁招募來不容易,但是對正在急速擴編的固始軍來說,大批中低級軍官才是最重要的,像吳十二這種僅僅是通脈期的軍官,在大梁境內就不可勝數了。
而連吳十二這種角色都能在固始軍獲得勛田,那其他和他相似的人呢?
這也是在李桐來之前江烽給他交待的方略,不必把目光放在那些個眼高于頂的天境高手上,而是要著眼于能夠在軍隊中帶兵打仗的軍官。
現在固始軍更需要的是類似于都頭、副都頭、營指揮使和副指揮使這一類的中高級軍官,低級軍官可以打兩場仗就能鍛煉出來,但是中級軍官卻需要時間和經歷,這恰恰是固始軍最缺乏的。
李桐周圍多是廣勝軍的同僚,而朋友中也多是將門子弟,這個群體涵蓋了從天境養息期到天境之下通脈期的各個層面,像今日來赴宴飲酒的這群人里大多在洗髓期和結體期之間,亦有觸摸到了天境初階靜息期的角色。
之所以造這么大聲勢,也就是要讓大家都明白固始的前景光明,當然就目前來說,可能還有些難度,但是一當澮州設立這一構想啟動,相信這些人都會為之意動。
整個酒局中的人們都被李桐輕描淡寫的勛田故事弄得心神不寧了。
吳十二這種貨色也能不撈到十畝勛田,若是在大梁,哪怕他全身活拆了也賣不到一畝勛田錢,現在居然用自己的命去搏了十畝勛田給子孫后代?!
席終人散,大家各懷心思離去,只剩下黑袍高髻的男子留了下來,與李桐一起乘坐馬車回家。
“四郎,澮州之事當真?”黑袍高髻的男子顯然對這件事情更看重。
“當真,臨行之前,軍指揮使大人明確告知我,他和李鶴大人在之前就已經探討過在固始重設澮州一事,大梁是樂見其成的。設立澮州可以在蔡州背后埋下一把刀,讓其在無法專心對付大梁,同時這把刀也可以頂在淮北腰肋上,讓其西向時不得不考慮側翼會不會被捅一刀。”李桐沉聲道。
“嗯,設立澮州的確能起到這個效果,問題是你們這位江大人胃口很大啊,一口要把壽州的盛唐、霍山兩縣吞下去,不是說蟻賊在壽州肆虐么?就不怕蟻賊反咬一口?”黑袍高髻的男子漫不經心的道:“除非他能篤定蟻賊要離開壽州,或者就是蠻有把握把蟻賊逐出壽州。”
李桐看了對方一眼,“過之,若是你真有意,不妨趁早。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依你之能,到固始軍起碼也能弄個軍指揮使,哪怕現在未必有這么合適的機會,我想安排你一個軍都虞候是肯定的,何苦還要在這汴梁城里廝混?”
李桐倒是真心希望自己這個關系一直最密切的朋友能去固始。
這家伙除了性格冷了一點外,論武技在這群人中,也就只比楊堪稍遜,甚至比丁滿都還要略強,踏入天境養息期也就是咫尺之間,而且論韜略,更是要勝過丁滿等人,比起楊堪來絲毫不遜。
只是這家伙一直有些心高氣傲,等閑人根本不打上眼,就連楊堪和他之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之前自己去固始時也曾力邀過他,但被對方拒絕了,理由是他絕不會為一個未經證明比自己更強的人效命,說那是對自己命運的不負責任。
這個理由倒也相當強大,李桐也無言以對。
不過這一次自己回來之后,這家伙倒是主動找上門來詢問固始的情況,尤其是對固始軍如何擊退蔡州軍的進攻十分感興趣,大概是很對這一結果感到不解。
在聽完了自己的介紹之后,這家伙也是一直未曾多言,最后問了襲營的蟻賊情況,然后又了解了固始城防體系建設以及對澮州的構想,讓李桐也是頗為好奇。
看見對方再度搖頭,李桐忍不住苦笑,“過之,怎么,你覺得他還是沒有能證明自己?還是覺得他野心太大?”
“四郎,你覺得他野心太大?”黑袍高髻男子反問道。
“嗯,怎么說呢?還是有點兒覺得他步子邁得太大了,一縣到一州之地,這中間差距太大,而且盛唐、霍山歷來屬于壽州,這么突兀的要設立一個澮州納入進來,大家伙兒在興奮之余,始終覺得有點兒不真實。”
李桐忍不住聳聳肩,“包括七郎和阿滿他們都一樣,我們當然都希望固始軍能越來越強大,地盤也越來越大,可就怕步子邁太大,稍不留意栽了筋斗,也許再沒有機會爬起來了。”
黑袍高髻男子臉上仍然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四郎,你說錯了,沒有野心,何來動力?說句不客氣的話,沒有澮州這個設想,今天在座的又有幾個會動心?起碼我就不會。沒錯,野心和實力是要匹配的,但是既然是野心,那也就意味著要比自身實力適度的超前一步,否則那就叫水到渠成,不叫野心了。我倒是覺得你這位上司把鼓點踩得很準,很不簡單吶。”
“過之,你動心了?”李桐一喜,他很希望自己這個密友能一道去固始打天下。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不過我打算去一趟固始,接觸一下被你吹得天花亂墜的江烽江二郎,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黑袍高髻男子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神態,“不過我感覺,也許他能給我帶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我喜歡這種不尋常,比如像他能未卜先知的把杜家拉進來嚇退袁無畏,我覺得相當不俗,起碼我處在當時他的角度上,想不到。”
“過之,也許你會失望也不一定,他的武技水準大概就在靜息期和養息期之間,也許還不及你,……”
“這不重要,武技不能決定一切,尤其是現在術法昌盛,我有一種感覺,術法的興起,尤其是在固始的大行其道,也許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很大的變化,像你們在固始保衛戰中鄧龜年他們的所作所為,連大梁都還未曾做到,這一點上,江烽眼光很犀利,或者是他很擅長揚長避短。”黑袍高髻男子難得的笑了起來,“所以我對他有點兒興趣了,愿意會一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