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如柱,風與雨水都被震開,天空被撕裂,一條長長的縫隙出現,緊隨其后,迅速崩開,化為一個方圓十里的巨大圓環!
環內晴空高照,天清澄澈,環外天地晦暗,暴雨如注!
白衣少年的神情已經不再靦腆,他變得很嚴肅,并且很冷漠,那兩根指頭保持著上抬的姿勢,而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卻真的不屬于人間。
少女口干舌燥,她抬起劍,卻感覺到一絲違和感,她低下頭,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臂正在不受她控制的劇烈顫抖。
興奮亦或是驚狂?
這是超出了常識的情況。
少女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況。
她被變故沖昏了頭,就像是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她居然出乎意料的想要把劍斬過去。
僅存的一點意志讓她自己都感覺到不可思議,但是沖動,混亂,無秩序,諸如此類的情感占據了絕大多數,于是少女舞起了劍。
她把那柄劍高高舉起!
白衣少年向前抓過去,但是就在這個瞬息,少女猛然躬身,極完美的身材低垂下來,如同一張拉扯到極致的牛角弓,她的劍壓在手掌下,在此時翻轉一圈。
那劍準確狠辣的刺中了白衣少年!
這一擊極其猛烈,帶動了少女全身全部的力量,她的精神繃緊,兩眼瞪著,額頭上虛汗與雨水混雜,手腕在顫抖。
她的牙可怕的磨了起來。
“啪。”
白衣少年抓住了那握著劍柄的手,這柄世間極其鋒利的,由趙國名劍師打鑄的寶劍,根本沒有辦法傷害到白衣少年分毫。
劍鋒抵著他的胸腹交接處,但卻像是刺中了金石一般。
少女看到少年的另外一只手揚起來,好像要抓住自己。
驚駭,震動,不解,憤怒,羞恥。
各種恐懼與暴怒的感覺混合在一起,她以極快的速度揚起短戟!
當頭一戟!
咚的一聲,堅固的小戟狠狠鑿在白衣少年的頭上,那戟刃壓在少年的太陽穴位置,然而依舊如同斬金石一般,不可撼動。
“銅....銅.....”
士人嚇得半死,而兩個商賈看到這一幕已經屁滾尿流的跑了,那楚國的逃兵躲的遠遠地,震駭且驚恐的看著兩個年輕人的交手!
他心中混亂,腦袋暈乎乎,只想對天空大喊一聲,這世界是怎么了?!
兩個舞象之年的少男少女,怎么有著連列國將軍都達不到的功夫?他們是輕俠?是墨家?還是什么隱世的高人?!
楚國逃兵逐漸瞪大了眼睛。
對了,隱世的高人!
剛剛少女說,蜀國峨眉山有陸地劍仙,而剛剛那少年抬指升劍氣,驅漫天風雨,這種手段幾與鬼神無異,那一定就是魯國的賢者孔丘等人都談論過的“仙”了!
“銅頭鐵臂!”
士人終于喊了出來:“我的君上!這這這....仲尼以前講學時亂說的那些故事,居然是真的!”
只可惜這個時代距離“臥槽”被發明還有一段時間,而身為自詡的上層人士,士人也不會說出更讓人抓狂的污穢詞匯了。
這時代的,代表震驚的話,大約就是“天之蒼蒼!”之類的,類似于“我的上帝啊”。
仲尼在講學時,為了故事性,經常會加入一些寓言,而那里面不少故事都是他瞎編的,當然最廣為流傳的一個,大約是“兩小兒辯日”。
仲尼東游齊國時發生此事。
白衣少年的眼睛低垂下去,與此同時,那根堅固的小戟動了。
“當啷!”
黃銅戟的戟頭斷裂,沉悶的掉在地上。
“兩小兒辯日是真的,不是假的。”
白衣少年回頭,給士人一個微笑:“我見過仲尼的。”
他這么說著,又有些失落:“可他并不是我從小聽聞的人,他迂腐,喜歡禮樂,不喜歡變革,但他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讓人人都能上學了....”
“他勸導人向善....但我師父...祖師,祖師曾經和我說的孔丘,和他不一樣。”
“或許他們相同的名字只有孔丘,仲尼是仲尼,孔丘是孔丘......”
白衣少年的語氣很奇怪,帶著一種崇拜,也帶著一種失望,而士人緊緊盯著他,看見少女揮臂時,脫口大喊:“小心!”
白衣少年轉頭,一只手松開,豎起來輕輕一撥。
少女頓時天旋地轉,被一股不明的勁力卸開,直接咚的一聲摔在泥水里!
“不要打了。”
白衣少年嘆息:“我不想和你打。”
少女咬著牙,摔了一下,剛剛感覺一股氣在她身體里亂竄,她費力的拿起劍,強行站了起來,居然用一種極其可怕的意志穩定了身形。
白衣少年露出驚訝的神情。
少女把劍架端好,忽然笑起來:“原來世上真有劍仙。”
她的雙眼炯炯有神,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標一樣。
“我是世上第一個和真正劍仙交過手的人....是了,也只有我配,那些人,中原的劍客算什么....這是我的傳說.....”
士人坐在一旁,也無比驚訝,顫牙道:“不...你,你剛剛不是說,要斬仙.....”
少女笑了一聲,黑發散開,在肩頭披落,晃了晃腦袋:“斬不了仙被仙斬,這不是很正常么,劍客都是把腦袋拴在腰上,殺人者人恒殺之。”
“只是老天爺和我開了一個玩笑,我殺了那么多的方士,所謂的仙,木塑的神,我幾乎都要對這個世間發出我最高亢的嘲笑了,但老天爺不想讓我成功。”
“他居然把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放在了我前進的路上。”
“好啊,真的很好,不在劍下生,就在劍下死!”
少女的聲音很清澈,亦很純粹,就像是一個真誠的瘋子,傾訴出她本身需要完成的事情,那是她一身的追求。
白衣少年搖頭:“人生目的不是生就是死,這不是很無趣嗎?”
“祖師曾經說過,人有些趣味是低級的,像是生死之斗這種事情,只有死了那一瞬間才是崇高的,但也得不到升華,私斗死了的人,也就這么死了,千百年后也不過就留下一個名字而已。”
“你應該.....”
白衣少年勸誡的話沒有說完,少女的劍已經飛掠至面頰之前。
白云的神情一瞬間就變了,當然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變得漠然。
他的頭側過,那劍從他的脖頸上劃過去,隨后白云向前輕輕一步,肩頭一頂,蒼狗頓時眼中失明,被一肩頂的橫飛而退。
少女橫飛,忽然轉身,一劍插在地上。
劍尖壓地,使她重新飛掠而來!
如果單單說人間的武學,少女確實是已經接近巔峰,她的這些動作,尋常的輕俠是根本做不出來,也不可能揮舞出去的。
她的劍很快,一下又一下,劈如崩雷,斬如清光,掠似江海翻波,挑如龍蛇昂首,劍光劍氣劍意劍威劍壓劍力,連斬連劈,所有一擊,最后轉為一刺!
而白云呢,他在躲,一擊又一擊,卻都如浮光掠影,根本碰不到他半點衣角,而最后的一刺沖來,白云向前不閃不避,那一刺似乎詭異的與白云錯開,而少女的臉也被白云的手抓住了。
他抓住蒼狗的臉。
卻沒有用力抓,而是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少女被這一下打的失去平衡,頓時跌倒在地!
她好半響才爬起來,直勾勾的盯著前面的泥水,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死機的狀態中。
“陸地劍仙.....陸地劍仙.....”
就像是程序崩潰,她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
“蒼?”
少女聽到了呼喚,她僵硬的側過頭去。
她手中的劍沒有了,落到了白云的手里。
白玉沖她溫柔一笑,隨后把那柄劍高高拋起,緊隨其后的.....
一道粗壯的雷光從晴天白日之頂轟然打下,那柄劍沒入雷霆之中,不過三個頃刻,而后發出的劍鳴,卻讓群山都為之懼怕!
劍上雷音,風雨相隨,一柄人間的上好銅劍,在短短三個頃刻之內,被鑄成了一柄無雙仙劍!
白云把那仙劍呼來,御劍在側,那柄劍溫潤的如同綿羊,白云的笑容如同春風化雨,他把那柄劍還給蒼狗,隨后在笑聲之中,一步登天。
“祖師說,要與人為善,不遇極惡者,少殺生。”
世人見到那少年入云霄深處,化為長虹而去。
天高地闊,云雨浩蕩,白衣拂塵而去,他的足下仿佛有煙霞衍化,又像是金蓮輕開。
蒼狗捧著那柄劍,精神恍惚,只是喃喃念叨著“蜀地峨眉,陸地劍仙”八個字。
少年站在青山的頂,他眺望著天空,眺望著云海,眺望著風雨,眺望著天下。
白云露出最純粹與溫暖的笑,他知道,這人間雖然不甚美好,但已經是生機勃勃,就如同當年祖師所說的那樣。
他飛走,找到了一塊松柏,輕輕躺了上去,他臥在松柏上睡著了,這一睡就是一整年。
天地不能改他的壽命,風雨不能讓他染疾,世間的萬象與他息息相關,卻又無法過分的影響他,山與海都是他的朋友,風與雷都是他的良師益友,白云從松柏上醒來,他轉過身,松樹搖晃,卻發現樹下有一個人倚著樹,和衣而眠。
這里是通向峨眉山的必經之路。
這里是蜀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地摧山崩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勾連。
不過這時候,還沒有第二段的秦蜀道,只有子午谷等原本就存在的山中谷道,因為蜀國也有人民,他們也曾經翻山越嶺出蜀,于是他們走的那些道路,就被稱為最早的蜀道,但是這些道路險惡,不能行軍,只能兩三個人走,走完之后,才能走后面的人。
白云側身在樹上,他看著下面的少女,感覺到真是有意思。
蒼狗靠在樹下,她顯然并不知道樹上有那個她一直尋找的人。
她睡得很沉,而樹上的人卻一直看著她,就像是很多年前,祖師所說的故事,里面的人物顛倒了過來。
很久很久以前,孔丘與鳳歌,也曾如此,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